永灿紧贴着圣堂的墙壁走在前面,两个小一点儿的孩子在身后拉着他的胳膊。因为他们都只有四五岁的样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不时还会打个趔趄,楚凡看到了,总要赶忙冲上去扶一把。
被永灿拉在右手里的孩子名叫陶然,四岁刚出头的样子,长着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和一张红嫩嫩的、总是嘟着的小嘴儿,过分秀气的相貌让他看上去更像个女孩儿。
小陶的性格异常柔弱,总是怯生生的,这让他对生来就孤傲不羁的楚凡怀有一种天然的依恋,整天像条甩不掉的尾巴似的,总是寸分不离地跟着这个比他高出许多的大哥哥。
眼下,他虽然被永灿紧紧牵着小手,却走一步就要回头看一眼楚凡,含在眼里的泪水摇摇欲坠,用力嘟着的小嘴也是湿漉漉的,看上去更加的叫人心疼。
楚凡当然看出了小陶眼里的哀求,他也想腾出一只手来抱他,可死死搂着他脖子的那个最小的孩子,完全霸占住了他的上半身。
这个名叫“路遥”的小家伙伶俐极了,像是早已察觉了不远处的威胁,扭过头来,毫不客气地瞪着小陶。
那个被永灿用左手拉着的男孩儿名叫“蓝爵”,生着白净如雪的肌肤,和一双怪异又极美的深蓝色眼眸,以及像用细细的毛笔蘸着金粉一点点描画出的细致、精美的五官。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超凡脱俗,周身的每一寸线条都像用洒满金色晨光的云团一点点揉出的,是那么的柔美、无瑕、美仑美幻。
即便在如此幽暗的地方,这孩子的周身也似乎泛着光。
这会儿,他把永灿的胳膊抻得长长的,与自己那条又小又细的胳膊形成了一条直线,蓝爵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离这个古灵精怪的哥哥尽可能远点儿。
走了没多久,永灿忽然站住脚,仰起头,朝头顶那扇被月光打出了朦胧轮廓的窗子看去。
这弄得楚凡一愣,上去踢了踢永灿的鞋根。
永灿松开拉着蓝爵的手,转过头,把食指放在肉感的嘴唇上,冲楚凡无声地“嘘”了一下。
楚凡看出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便也竖起耳朵去听。
与此同时,他又警惕地转过头去,在暗地里紧盯着神父。
那个毛手毛脚的老男人一次次地撞在前边的椅背上,长长的黑色法衣下摆也总会刮到祈祷桌的钉子上,桌子上的烛台和翻开的《福音书》同样被他接二连三地打翻到地上去……
这么半天了,他还没走过那排祈祷椅。
“等他追到门口,我们都爬上钟楼了……”楚凡忍着笑,这样想。但他知道,通往钟楼的那扇门一定早被这个老男人封死了。“唉,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又能往哪儿逃呢?”
他在头脑里盘算着孤儿院里能够藏身的地方,不管是圣器室,还是蜡像馆,任何一座独立的楼宇或房间,到了这种时候应该都被紧紧锁起来了吧!
“唉,现在想这些也没用,我们还没从圣堂里脱身呢!永灿看上去,倒像有办法的样子,可他又什么都不告诉我!”
一想到聪明的弟弟总喜欢跟自己买官司,楚凡就有点儿气闷。但同时,他又不得不打心眼儿里佩服永灿的小脑袋里,那些总是层出不穷的鬼主意,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能难倒他!
“如果呆会儿,他真能把我们从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去,我就放下哥哥的架子,答应他早上的请求,给他当一回大马,让他绕着院子骑个够!”
为了能让弟弟们躲过神父的一顿暴打,楚凡暗自下定了决心。
其实挨不挨打,他是倒无所谓,就算被神父的皮靴抽得皮开肉绽,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他也没吭过一声。可柔软的陶然和幼小的路遥,还有美得令人满心怜惜的蓝爵就不一样了,他们怎么受得起哟!
正这样想得出神,楚凡冷不防听到一阵车轮碾在沙地上的越来越近的摩擦声,还伴随着另一阵夜风被疾速撕裂的呼啸。
长着一双硕大狼耳的永灿一定早就听到了,所以才会突然停下来,呆呆地望住了那扇窗子——等等,那车子正朝着窗下的墙壁驶来,眨眼的功夫儿就已近在咫尺,而且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陶然在前边打了个冷颤,接着便狠命一甩永灿的胳膊,终于把小手挣脱出来,转身扑到了楚凡身上。
路遥气极了,扬起小脚就要去踢陶然的脑袋,楚凡伸手一把抓住,同时怒气冲冲地瞪大眼睛,看着怀里这个蛮不讲理的小家伙儿。
路遥被惹急了,上去一口咬住楚凡的脖子,两颗尖利的小牙“吭哧”一声刺进了皮肉,真是痛极了,楚凡差点儿没把满口的牙都咬碎了,才忍住没叫出声来。
五个孩子都以为那辆狂奔的车子会迎头撞上外边那面用大理石砌起的高墙,没准儿还会把它“轰”地一声撞个天塌地陷。可就在千钧一发的最后关头,冲进他们耳朵里的,竟是一声歇斯底里的急刹车。
楚凡虽没看到,却能想象出,高墙下的那一片灰色大理石铺就的,如今已被风雨割裂,又被荒草覆盖的地面上,一定被那四个滚烫的车轮擦出了一片火花。
“砰”地一声闷响,应该是来不及躲避的车头或车尾,撞上了硬邦邦的外墙。
孩子们感觉整座圣堂都跟着震颤了一下,穹顶上经年累月的灰尘更是成片地落下,仿佛下了一场细碎无声的雨。
就在孩子们惊魂未定的时候,身后又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
五个小脑袋齐刷刷地转过来,盯住了还被困在两排祈祷椅里的神父,只见他已面无人色地跌进了一把椅子里。
可那偏偏是把破椅子,经不住他肥胖的身体,一下子散了架,倒霉的神父“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只听他扯着喉咙惨叫一声。唉,一定是椅子上的木头碎片扎进了他肉乎乎的屁股里——老天保佑,希望不要是某个隐晦又要命的部位!
一想到这儿,楚凡和永灿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两个淘气的孩子都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但紧接着,他们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因为从高墙外又猛地传来了“砰”的一声闷响,听得出是车门被狠狠关上时发出的。
下一秒,几个孩子听到了司机粗野的叫骂声:
“该死的刹车,见******鬼了!”
楚凡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狠推了一把,在暗地里倒退了一步。永灿伸手一把拉住他,同时用自己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向他发出了无声的警告:
“怎么会是他?天哪,我敢打赌,刚才他一定来过!”
永灿脑子里的想法一字不差地传进了楚凡的脑子,就像他们的脑神经是相通的。这种奇妙的“心电感应”,五个孩子自小就能做到——但为什么会这样,却又谁也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这种天然的极致默契让他们更加的亲密无间了!
所以平时,在神父和修女跟前,他们很少张嘴说话,但照样能随意又畅快地交流。
楚凡皱紧眉头,飞快地点点头,然后把自己早已猜到的真相传达给永灿:
“刚才被钟声吵醒时,我就想到了,不然这么晚了,我们怎么会睡在圣堂里——一定是司机之前来给神父送过信!”
“可他从没这么晚来过!”永灿困惑地皱紧了两道粗粗的眉毛。
“所以今晚一定发生了什么非比寻常的事情,才迫使他不得不这么做!”
“会是什么事?”永灿盯着楚凡,那副抓心挠肝的样子,看得楚凡都有些受不了了。
“反正肯定跟我们有关,但是不管好坏,现在也弄不清,所以还是赶紧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吧!”楚凡一边把想法灌输到永灿的脑子里,一边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膀,“而且我们能不能出去,就全看你的了!”
永灿拍拍胸脯,脸上随后换上了一副胜券在握的笑容,“嘿嘿,你就等着瞧吧,呆会儿我准能吓你一跳!”
“鬼灵精!”看到永灿笑得那么自信,楚凡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伸手抓了抓永灿厚实的短发,真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虽然是小了自己一岁多的弟弟,但他却永远这么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