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冲出来跪在连长面前的人,是老涂。
老涂在连长面前一跪,不仅把连长给弄得一头雾水,排长也懵了。
老涂才来几天,连长自然是不认得。排长之所以发懵,因为老涂就是告发我叔爷和宫得富的人。这告发的人见被告发者给捆走了,要挨枪子儿了,他又来求什么情呢,再说,他这不是自己把自己给供出来吗?
连长虽然不认识老涂,但他最看不起膝盖骨发软的男人。被捆绑着的我叔爷在他面前的一跪,就已令他觉得晦气,如果我叔爷不是向他下跪,而是高昂着那颗不大的头颅,大声喊着老子犯了律条,要杀就杀,要砍就砍,但如果长官留我一命,我定到战场上和日本鬼子去拼这颗脑袋之类的话,他也许会放我叔爷一马。可这会,又跑出来了一个下跪的软蛋。
补充到他连里的新兵,怎么尽是些这号人呢?地方政府给国军输送的,怎么尽是些这号角色呢?
倒是那被绑起来后一声不吭的宫得富,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他想着只要宫得富能悔过自新,便打算饶宫得富一命,让他戴罪立功,因为大战在即,自己的连队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好。而我那下跪胡诌的叔爷,他是非枪毙不可的!
连长看着下跪的老涂,问排长:
“他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排长说:
“他就是揭发那两个兵贩子的新兵啊!”
排长刚一说完,跪在地上的老涂立即说:
“排长排长,我向你报告林满群和宫得富是吃过粮,这次又来吃,其实是吃了粮就想逃的人,可我不知道这一报告会要了他俩的命啊!我只以为报告了排长,排长派人盯着他们,不让他们逃跑就行。最多,也不过是打那宫得富三十军棍。我看过大戏,大戏里边不就是只打几十军棍么?我还求排长别打林满群呢,那林满群和宫得富不是一路人,林满群他不欺负我。再说,排长你也没说要枪毙的呀!排长你当时也是点了头的啊!”
“我点了什么头?老涂你不要胡说。”
“排长你是点了头的哪!昨天晚上,我向你排长报告,说有要事相禀,排长你就要我只管说。我说我把这事讲了出来,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讲出来的呀,排长你就点了点头。我看着排长你点了头才说的呀!我开始只说了宫得富一个人,我说排长你得狠狠地打宫得富三十军棍。排长你说行,宫得富这三十军棍是跑不了的。可你又说肯定还有和宫得富一样的人,你非得要我讲出来,你说如果我不再讲一个出来,你就不打宫得富那三十军棍。我就只好说出了林满群……”
排长听了老涂的话,又好气又好笑,只是为了保持排长的威严,不能气也不能笑。队列中的兵们听了老涂的话,都想笑,但不敢笑,只是都觉得老涂不是老瘪说的是个哑巴,而是个哈宝。
排长正要训斥老涂,连长已经不耐烦了。
连长对老涂说:
“国有国法,军有军纪,念你初来刚到,不懂,就不将你和兵贩子相提并论了。你快归队,不要再无事生非。”
连长本是想吓唬吓唬老涂,快点结束,以免浪费时间,可老涂不依了。老涂说:
“连长长官,你这话就不妥当了,我不是兵贩子,我难道还怕你将我和兵贩子相提并论么?正是国有国法,军有军纪,连长你就不能这么说我。再说,我哪里是无事生非呢?我是要和你论理……”
被老瘪喊做哑巴,而又被兵们认为是哈宝的老涂,突然间像变了一个人,不但不哑不哈,而且是会抓理的了。
“军情紧迫,什么论理不论理的,你快起来,去修工事!”
“连长不听我把话说完,我就是不起来。”
“把他拉开,全排解散!”连长火了。
排长令人去拉老涂,那去拉的人却拉不动老涂。老涂一边使劲稳定着自己的跪势,一边不停地说,我报告你排长,只是想要排长你打宫得富三十军棍,不是要你枪毙他俩,排长你哄了我,哄了我……
这时老瘪说话了。老瘪说,报告排长,让我来把他拉开。排长点了点头。
老瘪走过来,边走边说,这哑巴原来不哑呵,这不哑的哑巴还拖不动呵,看我老瘪的。
老瘪伸出一只手,在老涂眼前虚晃一下,然后两手猛地从老涂腋下插过,一起劲,如旱地拔葱,将老涂拔了起来。
老瘪说,排长,怎么处置?
排长望着连长。
连长一挥手:
“拉走,先关起来!”
连长说完,又叮嘱一句,别和那两个家伙关到一起。
连长其实心细,他知道,若把老涂和我叔爷、宫得富关到一起,老涂会被活活打死。
排长立即对老瘪重复连长的话:把他拉走,先关起来。单独关。
老瘪应一声,说,这事交给我。夹起老涂就走。
老涂仍在论理。老涂说他真是没想到会要毙人,他只是想打宫得富三十军棍,谁叫他太欺负人,谁叫他老是讲我的女人,谁叫他还要挑唆老兵长官来戏弄我,所以他报告。如果知道报告后会要毙人,他就不报告了。
老瘪对老涂说,你他妈的要真是个哑巴,不就全没事了。说完,又补一句,哑巴你要是早告诉我,看我怎么治理那两个家伙,我先废了他们,看他们还能不能逃,他妈的,连老子的眼睛都被他们瞒了过去。老子当年……
老瘪说到“当年”,不说了。他只是叹口气,唉,落得个被枪毙,不值,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