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又一只钧瓷的茶杯被扔到地上，砸个粉粉碎，这已经是这会儿砸碎的第十只了。
奶嬷嬷见状，眼角微不可见的一跳，眼见着大太太开始哭得风起云涌，心道这场飓风终于散开，微微一叹，这才上前轻言相劝。
“我不服！嬷嬷，我不服！”沈氏摸着眼泪儿，泣不成声，“老太爷对那个贱人一房多有纵容，偏老太太装聋作哑，不知想的什么，倒把二房的俩丫头捧到手心儿里……我们这房，虽说名义上是这一脉的长房，可和大老太太那头儿比着，我们这长不长、次不次的，根本就是个尴尬！
这也得亏是那一房的人无心仕途，不然咱们这房的日子，怕比现在还要尴尬！
这一回，往小了说，不过是两姐妹打个机锋；往大了说，也顶多是做妹妹的和姐姐顶了几句嘴、向自家大人告个状，何至于老太爷亲自开口道罚？这又是罚关禁闭，又是用送家庙之言相威胁，何至于呢？
可怜我那姿丽，这倒春寒的天儿，别把她冻坏啦！”
奶嬷嬷是带着自家这位太太长大的，因此晓得这位太太性子有多左，生怕她起了什么不好的心思，到时候别二小姐救不出来，倒把自己这一房给赔进去。
“哎呦，我的太太诶，可别哭啦，仔细身子要紧，咱们小姐金枝玉叶的，也得有您做倚靠方能随心，若您气个好歹，可教小姐和两位少爷倚靠谁呢？”
奶嬷嬷亲自拈起帕子，给沈氏拭泪，慢声细语地轻声相劝，“要是我说，太太也是想得忒多了些，那边儿那头儿，人家是长房单传；咱们这一支，是二房的长房，两边儿虽然是同一个老太爷，可到底隔着一层呢，到了咱们孙少爷这一辈儿，他们和咱们可就出了三服啦！您想想，这种关系，这外面人哪会不开眼，把他们和咱们的长幼顺序弄混了去？”
这话，奶嬷嬷不知道和沈氏说了多少遍，偏偏沈氏总被这边儿的次房太太尤氏挤兑得，非要和长房那支别劲儿，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自家太太总这么做，那老太爷能看顺眼才怪呢！
这相府之中，只能老太爷说不理会长房的，却没有旁人说三道四的可能，没看到连这边儿的老太太都不敢轻易参言么？老太爷身为一国首辅，哪是耳根子软的人呢！偏偏她的这位太太说什么都不肯听，也不知道为的什么。
想到每次相劝到最后，都是在做无用功，奶嬷嬷心中哀叹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太太，若不是自己从小把太太奶大，实在不放心这种性子的太太在大宅门儿里生存，就凭着几十年前签的活契，自己早就告老回乡了……唉，其实她才是应该感叹“何至于”的那个人吧？！
沈氏听得奶嬷嬷这么一通剖析，心里也道明白，只是就是有一口气儿别在那里，缓不过劲儿来，说实在的，看对放不顺眼看久了，早就忘记当初看不顺眼的缘由了，她现在的脑子里、心里已经习惯性的看长房不顺眼了，已经没有任何缘由啦。
奶嬷嬷一看沈氏的神色，心下一叹，左右想想，干脆推开窗户，打开房门，命守在门口儿的心腹丫鬟仔细盯着，这才返身，拉着沈氏的手，决定放大招儿。
“太太，虽然您是我奶大的，有着深厚情谊，可是我一直谨记着自己的本分，所以……有些话，嬷嬷我不想说……一来，是因您单纯天真，这点最为可贵，说得多了，便很可能污了这份可贵；二来，都道家和万事兴，有些事儿想得太多，反倒失了本色……
可今儿，我得好好儿和您说说，这话，嬷嬷我不会再说第二遍，免得让府里的人听到，以为我挑拨咱们这一支两房的关系，到时候，我被赶出府去事小，可我的太太您以后可怎么办呢？这人心啊，比这大宅门儿还深呢！”
沈氏听得一个激灵，她虽不是什么善人、也不聪慧灵巧，可她却实实在在知道这府里府外，谁人对她是掏心掏肺的好。
因此闻言，她连忙反握住嬷嬷的手，连声道：“嬷嬷可快别说啦，我自小便离不得您！……我晓得，您是为我好，当初我出门子之前，我那几个奶兄弟原是要接您回乡养老的，是我舍不得您，您又担心我，这才随我来了这府里……我晓得，若是回乡，您也是过得衣食无忧的生活……我晓得，我都晓得的。”
说着话，沈氏低头用帕子沾去湿泪。
奶嬷嬷闻言，低叹着：“我的好小姐，您能明白嬷嬷我这片心就好，下面儿的话，您可得听仔细了，往心里去啊！”
为能让说出的话令沈氏重视，奶嬷嬷连当初沈氏在闺阁时的称呼都用上了：“我的好小姐、好太太，您想想，是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叫‘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沈氏点点头，奶嬷嬷见其神色认真，终于松了口气，下面的话，也说得顺溜了许多：“嬷嬷我不用旁的相劝，只问太太一句，这府里，咱们这一房和谁的利益最纠缠？……换句话说，咱们这一房若是失了老太爷的心，那么，会是谁得利？”
奶嬷嬷这一针见血的话，让沈氏心中一凛。
“太太再想想，最开始是谁挑得您对长房那支反感愤懑，是谁屡屡引得您跟那边儿纠缠不断，又是谁在咱们老太太跟前儿赢得了好感，让原本手老太太看重的小姐，不知不觉就被人替代了在老太太跟前儿的位置？”
看沈氏当真认真思索，奶嬷嬷终于欣慰一些。
这些年，她也曾把次房的想法儿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太太听，可这太太总是听不进去，非得认准了尤氏是个好的？
哼哼，这妯娌之间啊，不撕破脸皮闹腾已然是相好了，哪里能亲密若姐妹一般？哪能当真交心呢？也就是她这个天真的太太好哄。
这也亏得是太太亲眼看到老太太的冷淡，方能想明白些。
有些话她不能说太多，人总要给自己一条退路；但是，凭太太的想象，她不继续说的成效要比啰啰嗦嗦全说出来，强百倍都不止。
“糟啦！”沈氏忽然一怔，拉着奶嬷嬷，急切地说道，“刚刚回来时，我、我和尤氏……嬷嬷，怕这回我又要让尤氏算计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