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暖裳从苏府的账房顺了不少银票出来，她在京城里最好的布庄买了一身男装，即可换上。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身在京城不穿得好一点儿怎么行，何况这些钱不花白不花，再带回苏府的话反而容易被人发现。而布庄老板娘对本朝姑娘女扮男装的事情见怪不怪，苏暖裳提出等下再来换衣服，老板娘刚刚做成生意，自然满口答应。
一身男装打扮的苏暖裳看起来像是翩翩公子，眉眼间并没有纨绔子弟的轻浮，她的眼神沉静，面容清隽，配上一身墨色的长衫更显得英气逼人，引得路人们纷纷侧目。
苏暖裳边走边看，闲逛了一个时辰，对京城中市井生活的情况心里已经大概有数了。但她的好心情很快就被几个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破坏了。
“这位小哥，好一副花容月貌，真是我见尤怜呀！哈哈哈哈哈——”这些人一看就是声色犬马，养尊处优惯了的，大白天就喝了不少酒，仗着人多势众，竟敢跑来调戏她。
苏暖裳愣了愣，她还不清楚京城的纨绔子弟中盛行龙阳之风，但此刻心下已经有了打算。如果他们就此罢休，那么她也不再挑事端，毕竟自己私自出来还是要低调一点，但若是他们继续生事，那么她一定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哎呀，打头的那个胖子可是太尉家的二少爷，还有那个穿青衣的可是郡马爷，上个月刚娶了万安郡主，可是皇亲贵戚呢。这小哥今日恐怕惹麻烦了。”路人的窃窃私语一字不落地进了苏暖裳的耳朵。
又有人嘀咕道：“快些走吧，这可不是咱小老百姓管得着的。”
苏暖裳抱了抱拳，对挡在她面前的几个人道：“各位公子，在下还有要事，劳烦各位行个方便，让我过去可好？”
“方——方便，当然方便，小——小美人儿，让你大爷我——我一亲芳泽，大爷我就开——开恩让你过去。”打头的胖子，太尉家的二少爷大着舌头说道，唾沫差点喷到她的脸上，其他人哄堂大笑，嘲弄地看着苏暖裳精巧白皙的脸蛋。
苏暖裳的脸已经冷下来了，眼神也瞬间冷了下来。二少爷还不知好歹地要摸她，被苏暖裳轻松地躲开，那二少爷又醉醺醺地靠过来，被她伸腿一绊，摔了个狗吃屎，半天都怕不起来。
路人们哈哈大笑，那些纨绔子弟们大多醉着酒，没什么反应，唯有那个郡马爷走过来说：“这美人还有些身手，有趣！各位兄弟，待段某擒下他，给兄弟们快活快活！”
苏暖裳见他身材高大，虽然醉着酒，脚步依然稳健，挥起两掌也是虎虎生威，必定是练过的。
近身格斗可是苏暖裳的强项，她轻轻一动，瞬间扣住了郡马爷的胳膊，顺势一拧，把他整个人拧得翻了过来。郡马爷顿时挣扎着大叫，苏暖裳毫不留情，一脚将郡马爷踹出两米远。
路人纷纷叫好，喝彩声响遍了整条大街。苏暖裳看着他们惊恐的眼神，淡淡道：“还有人要和我过招吗？”
这些纨绔子弟扶了二公子和郡马爷，灰溜溜地离开。
苏暖裳拍了拍衣衫，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迅速靠近她，苏暖裳又警惕起来，这个奴仆打扮的年轻人连忙躬身道：“这位公子好身手，在下佩服，我家公子请您上楼叙叙。”苏暖裳一抬眼，却见不久前在苏家见过的那个很帅的杜公子坐在茶楼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眼神对接上后，他举起茶杯示意了一下。
“……”苏暖裳见到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自己穿成这样他应该认不出来吧？于是大大方方地上楼。
杜鸣轩确实没有认出她。苏暖裳说：“我是爽快人，想必兄台也是，我们就不搞那些繁文缛节了，我叫苏——苏梦。”苏暖裳临时编了个名字。
“公子姓苏？真巧，最近在下也认识一个姓苏的人，与公子神情有些相似。”
“是么？”苏暖裳讪笑着，心怦怦直跳，“那……”
“我叫杜胜，表字鸣轩。不过似乎从来没人叫过我的表字，你叫我鸣轩可好？”
“当然可以，都说‘礼尚往来’，可我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不过我也自己取了字，落欢。”苏暖裳对自己编名字的能力越来越佩服了。
“落欢？是取落落寡欢之意吗？我看你不像忧愁之人啊。”
“不，我素爱李白的诗，是取‘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之意。”
“哇，看不出你还是个性情中人，能文能武。来，干一杯。”杜鸣轩优雅地举杯。
“嗯，好酒！”苏暖裳一口喝干，由衷地赞叹。
“这是合欢花酿的，香气独特，是我自己带过来的。我常常一个人到这里，坐上一个时辰，静静地看着市井人们的生活，黄发垂髫，鸡鸣狗吠，却是我无法企及的生活。”
“怎么，鸣轩兄向往这样的生活？”
“是啊，他们的世界狭小而满足，生活简简单单，生老病死，爱恨情愁，什么都有。”
“啊，听你这么一讲，我也有点羡慕了。”苏暖裳支着脑袋，看着窗外，又说，“但市井也有市井的烦恼。你看我刚才的遭遇就知道，权势阶层欺凌霸市，这种事天天都有。”
“……”杜鸣轩刚要接话，忽然看见她的耳垂上有个细密微小的耳洞，若不注意还真看不出来。杜鸣轩知道本朝男子是不穿耳洞的，而苏梦的长相又不似化外之人，难道……他心中一震，细细回想了一下苏暖裳的容貌体态和言行举止，忽然大悟，嘴角悄悄勾起一丝弧度。
这个促狭的小姑娘，亏得自己一向洞若观火，差点被她骗了！
“苏梦，不，落欢，你看起来不象是京中人士吧？”
“是啊，我来自杭州，半月前方到京城，探亲。”苏暖裳觉得她外表钟灵毓秀的，说是江南人不过分吧？
“哦？那你对京中的风俗有什么看法？可别误会我们京城人都像你教训的那些纨绔子弟那般轻浮可恶啊！”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举杯对饮，杜鸣轩又说：“说说嘛，我们皇城脚下与江南水乡孰好孰坏？”
苏暖裳道：“京城与杭州，犹如珍珠与珊瑚，怎得可比？依我看，两者都好。杭城悠闲，京城繁华。其实只要内心开怀，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是么？”
“我发现京城的夜色很美，但因为宵禁严格，大家晚上都不能出来玩，更没有夜市。这样很可惜。”
“你是说，要开发夜市？其实前朝夜市繁荣，但因我朝大局初定，根基未稳，为了加强防范，只好实行宵禁。”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不能满足百姓的愿望，我担心会重蹈前朝的覆辙。宵禁只是其中的一个表现，过分压榨百姓，于社会生产不利。既然兄台经常到这京城最繁华的地界来，想必也知道，这里看似热闹，其潜藏的矛盾有多深。”
杜鸣轩认真仔细地听着，点头道：“有趣。那么依梦兄看，该当如何治国？”
苏暖裳摆摆手道：“我哪里懂得这些？”
杜鸣轩道：“不，你太谦虚了，若不是被落欢你的见识折服，我又怎么会想要与你结识呢？再者，这里只有你我，我们的高谈阔论也只不过是闲暇时候的畅所欲言罢了，不必太顾忌。”
苏暖裳心道反正苏梦这个名字只是自己编的，他又不知道自己是谁，那就说说也无妨，她无法拒绝他真诚的眼神，更无法拒绝那张帅气的脸。
“治国之法古来皆有之，然而，不管是法治还是德治，严刑峻法抑或休养生息，追根朔源，根本是为了满足封建皇权的需要。古今真正为百姓考虑的君王有多少个？”这个理念苏暖裳之前也表达过。
“封建？皇权我懂，可是什么叫封建？”
“呃…这个，不管啦，总之，对于治国之法一时也难以说清，怎么治，无非都是为了自己至高无上的私权。不过话又说回来，除了红尘外人，世间有谁不想要权利，不想成为万人之上？我也不例外。”
“哦？梦兄可有囊括天下的雄心？”
“没有没有，这种话可不能乱讲哟，是要杀头的。”苏暖裳吐了吐舌头，觉得这人很奇怪，怎么老是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还好自己够警惕，否则要是说了什么大不敬之言，自己就得亡命天涯了。
杜鸣轩只是笑笑。
“不过，若是给我掌管天下的大权，我一定效仿卫鞅君，以军功或文才定官爵，把那种靠祖宗恩荫庇佑的寄生虫打回原形！”苏暖裳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这种玩笑应该不会触犯什么，毕竟她刚刚差点被那群无赖调戏，抱怨一下也无可厚非。
此时奴仆打扮的年轻人过来提醒道：“公子，时候不早了。”他的表情虽是恭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啄的口气，跟他家公子有点相似。
苏暖裳忙起身道：“哦，那我先告辞了！”
杜鸣轩依旧坐着，淡淡地看着她，他的直视使苏暖裳略为窘迫，还好他说：“嗯，若是有缘，咱们还会再见。”
苏暖裳下楼离去，她灵敏的身影很快地看不见了，绚丽的晚霞渲染了半个天边。年轻人悄声道：“公子可探出什么了？”
“她的说法算不上滴水不漏，然而也挑不出错，此人心计不可谓不深，只是并无阴险恶毒之意，这倒叫我不知该怎么办了。但如今她于苏府中困顿不已，，岂能没有好胜进取的野心？日后或为成大器，或为大患。”杜鸣轩好看的眉毛结成了一个“川”字。
苏暖裳不知道自己给杜鸣轩造成了多大的困扰，眼下她自己也将面临新一轮的困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