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平王即位后,伍子胥的父亲伍奢被任命为太子太傅,负责教导楚平王的太子芈(mǐ)建,同时被任命为太子少傅的是费无忌(一作“费无极”)。这个费无忌是个十足的小人,眼睛只盯着自己的眼前利益,不识大体,不顾大局。虽然名字叫“无忌”,实际上最善于争风吃醋、妒贤忌能,真是缺什么叫什么。伍子胥家族的覆巢之祸,就是这个害人精给精心构陷的。太子芈建当时只有十五岁,还不熟悉政治上勾心斗角、巧言令色那一套基本生存技能,对费无忌这样的小人是既瞧不上眼又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厌恶,相反,对于太傅伍奢则青眼有加,很是尊重欣赏。俗话说,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因为小人会记仇报复。芈建的态度令费无忌心中老大不快,时刻盘算着下阴招使绊子,恨不得一举将芈建、伍奢两人都清除掉。
太子芈建是楚平王即位前逃亡在蔡国时,与郹阳(今河南新蔡)之地的少女私通野合而生的,所以楚平王并不怎么喜欢他。费无忌决定从这里下手,得机会就在楚平王面前搬弄是非,挑拨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楚平王为太子芈建聘秦女为妻,让费无忌前往秦国迎娶。费无忌来到秦国后,发现新娘子是个绝色美人,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他立刻快马加鞭赶回楚国,在楚平王面前绘声绘色地把秦女的美貌描述一番,怂恿楚平王把这个绝色美人留给自己,为太子芈建另选别的女子为妻。“色令智昏”的楚平王禁不住诱惑,竟然听从费无忌的建议,笑纳了自己的儿媳。这位秦国少女果然倾城倾国,魅力非凡,把楚平王迷得神魂颠倒。费无忌则一箭双雕,既讨得了楚平王的欢心,又狠狠地报复了太子芈建,使他有苦说不出。
费无忌蛊惑楚平王娶太子芈建之妻,使得他们父子之间本来就不怎么亲密的关系再结芥蒂,自己则摇身一变,成了楚平王的亲信。但他在得意之余,也不无担心:一旦楚平王驾崩,太子即位,只怕没有他的好下场。一不做二不休,为彻底清除隐患,他决定斩草除根,随即,一个更大的邪恶计划在他的导演下展开。这个歹毒计划的核心是:先将楚平王与芈建隔离开来,使得父子之间音信不畅,便于他上下其手,然后造成太子芈建拥有自己的势力集团的假象,将楚平王的猜忌引向太子芈建,自己借机构陷,假楚平王之手除掉太子芈建及其势力。
为顺利实行这一计划,费无忌还找了个相当漂亮的借口,以与晋国争霸为由,建议在楚国北境与晋国争锋的前沿要地城父(今安徽亳州谯城区城父镇)筑城,以加强力量,并由太子亲自坐镇指挥,同时加强外交活动,拉拢楚国北面的诸侯国,分化瓦解晋国的同盟国,以此来制衡晋国。楚平王则专意经营南方。这条建议看似合理,实则杀人不见血,无比歹毒。糊涂的楚平王再次听从了他的建议。这样,在伍奢辅佐下,太子芈建移镇城父,领重兵屯守战略要地,并以太子的身份与周边的“诸夏”诸侯国开展友好外交活动,不知不觉中,一步步地被费无忌架上火炉!
楚国的王位继承一直是在激烈的斗争中进行的,父子火并、手足相残的事件并不少见。楚平王自己就是靠政变干掉他的几个哥哥上位的。楚平王的父亲是楚共王,此人在位三十一年,却无大作为,能让后人记住他,还得益于他生了几个手足相残的儿子。楚共王有子五人:楚康王芈招、楚灵王芈围、楚平王芈弃疾和公子子比、子晳。共王卒后,康王继立,在位十五年而卒,康王的儿子郏敖继立。当时,康王的弟弟公子围(也就是后来的楚灵王)、子比、子晳、弃疾执掌政权,尤其是出任令尹、手握重兵的公子围,权倾朝野。郏敖继立的第四年,公子围出使郑国,在途中听说郏敖患病,就返回来借探病之机将他勒死,自己继立,是为楚灵王。楚灵王十二年,逃亡在晋国的公子子比潜回国内,与公子弃疾勾结,乘楚灵王在乾谿游玩乐不思蜀之机,杀入楚都,杀掉灵王的太子芈禄,子比继立为楚王,是为楚初王。公子子晳为令尹,弃疾为司马,掌控了军队。众叛亲离的楚灵王不久孤独地死在外面,但那时消息传递缓慢,已立为王的子比并不知道,楚国也因楚灵王的生死没有确切消息而陷入动荡之中,楚初王一伙日夜担心楚灵王反攻倒算。这时,有人劝楚初王干掉公子弃疾,以除隐患。但楚初王一时心软,未能下手。公子弃疾乘势散布谣言,说楚灵王已归来,并得到国人的拥护,威逼楚初王及令尹子晳自杀。楚初王及令尹子晳做贼心虚,不辨消息真伪,在惶恐之中自杀,公子弃疾继之为王,是为楚平王。时为公元前529年。
太子芈建移镇城父后,不仅手握重兵,而且内有伍奢这样的贤臣为辅,外结诸侯为援,对此,有杀兄篡位经历的楚平王不能不起戒备之心,而这一切,正是费无忌所愿意见到的。
第一步计划已经实现,费无忌又开始了下一步行动,加紧在楚平王面前构陷太子。他造谣说太子因为楚平王娶了本应属于自己的秦国美女,心中一直愤愤不平,现在又手握重兵,外结诸侯为援,只怕不能令人放心。假意提醒楚平王早做准备,免得被太子做掉。楚平王一听,这话合情合理,决定及早动手,以绝后患,立刻派人把太子的太傅伍奢召回来审问。伍奢知道是费无忌在平王面前搞的鬼,劝楚平王不要听信小人的谗言,珍惜父子亲情。心里有鬼的楚平王哪里还听得进去?费无忌又在一旁煽风点火:大王现在不早做打算,放虎归山,就怕将来后悔都来不及。平王大怒,把伍奢囚禁起来,同时命令城父司马奋扬去杀太子芈建。好在司马奋扬也看不惯费无忌与楚平王的所作所为,派人提前给太子通风报信,芈建这才得以逃脱。而可怜的伍奢则没有那么幸运了,太子芈建逃亡到宋国后,楚平王把一腔怨气全都撒在伍奢身上,准备将他处死。狡诈的费无忌又担心伍奢的两个儿子伍尚与伍员(即伍子胥)皆非平庸之辈,日后必然寻仇,建议以伍奢为人质,将伍尚和伍员诱骗过来一起杀掉,也好斩草除根,免生后患。楚平王再次采纳了他的意见,派人传话给伍尚与伍子胥,骗他们说如果前来就赦免他们的父亲。
伍尚和伍子胥惊闻这天降奇祸,心如刀绞。理性告诉他们这是一场骗局,如果前往救父只能是阖家被诛,白白送死。但使者说去了能免父之死罪,若不去,就得承受良心的煎熬,落一个不孝之名。经过一番深思,兄弟两人作出了最为艰难的抉择:伍尚跟着使者回去,以全孝节;伍子胥隐忍以待,寻找报仇雪恨的机会。主意已定,伍尚未作反抗,束手就擒;伍子胥则全副武装而出,张弓搭矢,吓退了楚平王的使者。
伍尚跟随使者回去后,本来楚平王和费无忌还有一次自我救赎的机会,他们完全可以化解恩怨,赦免伍奢与伍尚,同心同德,振兴楚国。因为在太子芈建被迫流亡他国后,围绕在他周围的小集团已是群龙无首,树倒猢狲散,再杀掉伍奢与伍尚父子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只能把逃脱的伍子胥逼到自己的对立面。相反,如能与伍奢和解,则伍氏父子未必不能为其效命尽忠。正如一位业已作古的史学界大腕所言:“专制者的愚蠢往往出乎常人的意料!”楚平王与费无忌执意杀死伍奢父子,这样一来,不仅给楚国种下灭顶之灾的种子,也给楚平王带来鞭尸之辱,而恶贯满盈的费无忌最终也难逃一刀!
二、复仇之旅
知子莫若父。伍奢给伍子胥的评价是“智而好谋,勇而矜功”,“刚戾忍卼,能成大事”。也就是说伍子胥既有机智英勇、追求立功的一面,也有暴戾薄情、能割舍能决断的一面,加上他又能忍辱负重,是个办大事的料。此时伍子胥一转眼间由贵公子变成了通缉犯,但他很快调整过来,适应了角色转换,开始了艰辛的流亡之旅,并伺机寻找复仇的机会。
因为听说太子芈建流亡在宋国,伍子胥也潜入宋国与他会合。但此时的宋国发生了内乱,自顾不暇,不可能给他们提供报仇的平台。两人失望而去,又奔入郑国,受到了郑定公君臣的礼遇。但脚跟还未站稳,太子芈建又在郑国惹出了乱子。在晋楚争霸中,郑国是夹在中间的小国,时而倒向楚时而倒向晋,摇摆不定,无力决定自己的命运。大概是对郑国不够放心,太子芈建又由郑入晋,寻求楚国的夙敌晋国的支持。在当时来看,晋国的实力尽管已经衰落了,但其余威犹在。晋顷公为了能在与楚国的争霸中占得战略主动,动了吞并郑国的念头。他打算利用郑国君臣对太子芈建的信任,以太子芈建为内应,出兵将摇摆不定的郑国灭掉,用其地来封太子芈建,使他成为晋国反楚的桥头堡。太子芈建听了晋顷公的话,一时利令智昏,竟然将郑国君臣的恩情抛在脑后,与晋顷公勾结在一起,回到郑国准备接应晋军。不料他做事不密,这个计划被他的一个仆人知道了。赶巧这个仆人又惹得他生气,一怒之下,他准备拿这个仆人开刀。为了保命,太子芈建的这个仆人就向郑国君臣告密,把太子芈建与晋顷公的密谋和盘托出。郑定公和郑国的执政子产闻讯,不禁大怒,将这个忘恩负义的芈建杀掉。跟随芈建到郑国的,还有芈建的儿子公孙胜。这样,他们在郑国再也站不住脚了,伍子胥连忙带着公孙胜逃出郑国。
下一步往哪里去?这是伍子胥所面临的第一个抉择。这次,伍子胥把目光瞄准了吴国。那么,伍子胥为什么舍弃楚国的夙敌晋国而选择吴国呢?太子芈建之死,晋国至少要负一半责任,就道义而言,晋国有责任帮助困境中的伍子胥与公孙胜。另外,就实力而言,晋国的霸业虽已衰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它至少比正在崛起的吴国要强许多。加之楚晋乃夙敌,似乎争取晋国的支持更靠谱。但实际情况则不然。首先,从地理位置而言,楚晋并不接壤。从晋国进攻楚国,必须得通过宋、郑,而摇摆在楚晋之间的宋、郑并不一定愿意为晋做攻楚的桥头堡。从晋国内部的情况来看,当时统治集团分崩离析,“六卿强,公室卑”,国君的权威不断下降。已成尾大不掉之势的卿大夫忙于扩张自己的势力,对与楚国争霸并不感兴趣。晋国军备松弛,“戎马不驾,卿无军行;公乘无人,卒列无长”,已进入没落的“季世”阶段。伍子胥即使进入晋国,也难获重用,更不可能整合整个晋国的力量讨伐楚国。因此,依靠晋国完成自己的复仇计划,只是看起来很美的幻想。
而吴国则不同。吴国虽为姬姓国家,是泰伯之后,但地处夷蛮,并不属于周文化圈里的核心诸侯国。当齐、鲁等周天子所最为倚重的诸侯国相继衰落时,没有背负周文化包袱的楚、秦、吴、越等原属夷蛮之地的诸侯国则因为接受新事物快而逐渐崛起。吴、楚不仅接壤,而且吴在崛起的过程中,与楚结有梁子,军事冲突不断。吴、楚的梁子始于一个叫申公巫臣的人,申公巫臣本是楚国庄、共两朝的重臣,因与楚共王时的权臣子重、子反相互倾轧而逃亡到了晋国。子重、子反则乘机屠戮申公巫臣之族并瓜分其采邑。申公巫臣发誓要报复。为了削弱楚国的力量,晋国将精于军事战阵的申公巫臣父子介绍给吴国,二人受到吴王寿梦的重用。之前的吴国,因为境内多水,善于水战而不习陆战的兵车战阵。申公巫臣来到吴国后,帮助吴国训练部队,教他们使用战车、战阵,并唆使吴国背叛楚国。同时还推荐自己的儿子狐庸出任吴国的“外交部长”(行人),帮助吴国开展与晋等中原诸侯国的外交活动。从此,吴国的军事力量迅速强大起来,并不断与楚国发生军事摩擦。从楚共王七年(前584)起,晋、吴结盟抗楚,先后伐巢,伐徐,入州来,将楚国兼并的夷蛮小国之地几乎全部占领,并陷楚国于两条战线上作战的不利境地。之后楚国也多次出兵反击,吴、楚两国处于战争的胶着状态,都想把对方置于死地。因此,从复仇楚国的角度来讲,伍子胥奔吴不仅便于从地理上攻击楚国,而且吴、楚多年的积怨可以为他寻仇提供很好的契机。另外,吴国的文化相对落后,人才匮乏,像伍子胥这样的俊杰之士也更容易出头掌权,而这一点则是他复仇的先决条件。
逃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公子哥儿来说。民间有“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少年头”的说法,历史并没有记载过多的细节,但昭关确实是伍子胥逃亡路上的第一道难关。为了斩草除根,楚平王开出了很高的赏格:“得伍胥者赐粟五万石,爵执珪。”既能升官又能发财。守关的官兵们在赏格的鼓励下,自然要使出浑身解数捉拿他们。为了分散官兵们的力量,伍子胥和公孙胜只好分头逃向吴国。伍子胥一路没命地逃,昭关的官兵们拼命地追,突然,一条白茫茫的大江横在了前面!眼看追兵越来越近,伍子胥又急又怕。就在这危急时刻,一叶扁舟飘然而至,操舟者是一位老翁,他将伍子胥带上小舟,急驶而去,这才摆脱了昭关的追兵。到了对岸,身无长物的伍子胥将自己身边仅剩的一件值钱的东西——宝剑解下来酬谢老翁,那老者却笑笑,对他说:“我连楚王的赏格都瞧不上,会要你这剑吗?”然后又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