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了……我不应该在气头上和你说这些……你别哭了好不好……”
“给我二十块我就不哭……”
我没多想就从钱包里掏出两张十元，递给宋唐雯静，她果然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收住了眼泪。“我又没说错，你还不是为了钱嘛！”她应该是看见了我钱包里那张白禹辰给的金卡。我冷静地对她说起“我不知道你怎么想，这钱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学校的其它学生，总之不用你操心了。”
“……你可能还不懂我的意思，我真的只是觉得……”她停顿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万一白禹辰也参与犯案呢？”
她这么说，还真把我吓了一跳：“……你……你有什么根据？”
“就是觉得白禹辰给你好处，给学校好处，更有可能出于心虚……毕竟，他是清白的，你收了钱财倒也无可厚非，但万一他……要不是清白的……”说来说去，我猜测她就是一种嫉妒心，并且嫉妒中还夹着多疑和故作玄虚。既然她喜欢找茬，那我就与她探究到底。
“第一，我首先肯定是为了帮助那些家里贫困但是决心读书的学生们，我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他们获得助学金的帮助，既然我能够做到，并且也快做到了，你就没有理由说三道四。第二，我当然有想过其它可能，但是博弈论提醒我并且要求我必须这么做，这是对大家都有利，尤其是那么成绩优秀然而被贫困束缚的学生。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一旦白禹辰被我误会，他的名誉受到了损害，那失去的不光是助学金项目，一家金融企业的名誉也可能会赔进去。第三，我不想说别的了，就送给你一句话——推理就算再好、再有用、再能把事实说清楚，离开了社会，还是纸上谈兵一样，一无是处。这些道理，希望你好好想想。”
宋唐雯静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不再流泪和哭泣，语气变得平和，甚至过于平缓：“看来金钱和真相，你到底是选择了前者……”说完，她便转身弃我而去，再不回头。“你和别人都是一副嘴脸，都是道貌岸然的家伙！”
我捡起被她扔在地上的二十元纸币。
听到她最后说完的字眼，心脏突然觉得万分难受、疼痛，像被某种尖锐的东西刺破，伤口朝着内心深处那种最痛斥、最羞耻的东西敞开，久久不能愈合。即便是躺倒床上，闭上双眼，宋唐雯静的审判词仍然在脑海里清晰响彻，余音不止。
金钱和真相，你到底是选择了前者。
要么选择利益，要么接受事实，这是二必选一的命题，它等同于——为了结局完美和谐而拒绝探究事实真相的所谓的侦探，我是否已经成为了那个自我讨厌的人呢？
“我刚刚听校领导说，金硕集团马上就要在我们陆大设立一个叫新未来的贫困助学金，好像综合成绩的平均分高过80分就可以申请丙等贫困生呢，奖金有8000元！”“……希望明年就可以开始申报，我打工的钱正好可以转给我弟和我姐用。”食堂里，这个消息已经被传开，似乎是传遍了学校的各处角落，对那些贫困学生来说，这真的是个好消息。
而对于此时无比纠结的我，眼前的饭菜显然失色并且无味。
“傻愣着干啥，快吃啊！”桌对面的龙霖倒是吃得挺香，还时不时从我的餐盘里夹点菜。季默也在吃着，不过似乎发现了什么：“你听到旁边那两个人说起助学金的事就不太开心，是不是为了助学金发愁？”
“没事……就是……嗯……没事！”
“有事儿，肯定有事儿！”这连龙霖都看出来了。“听默说你那点分在75分转悠，有点悬，而且这学期甭想了，下学期再说呗！”
季默冷眼看着他：“你自己都才及格，还好意思说别人呀。”
“不是因为这个……我问你们一个问题……”季默吃完，扶了扶眼镜，又摆了摆贝雷帽：“说吧，我们两个听着呢。”
“如果有件案子，一旦公布它的真相，可能会影响很多人的利益，你们会如何选择，是隐瞒还是公开？”
我刚说完，龙霖就给答案：“还用说吗，公布真相那是必须的，至于那堆人的利益让他们自个儿争取去，真相不应该被几个小钱儿蒙蔽，你说是不是！”我又看看季默，她的看法和龙霖一样，选择那个“毫无疑问”的选项。
我终于觉得我做错了，错的很离谱，错的不应该。在许星晴、洛升、宋唐雯静和季默的协助下，我们得知这样一个事实——6日，也就是昨天下午，白禹辰雇了三位陆淞知名的律师组成律师团，与万全财产保险公司就文物损毁的赔偿问题进行长达四小时的谈判，最终白禹辰成功索赔到万全财保的文物安全险，加上一点点警队对证物的损失赔偿，共计一亿六千六百四十二万元人民币。
“天呐，这么多！”听说这天文数字，我不禁叫起来。
许星晴在电话里解释：“万全财保是中国大陆境内第一个设有文物险的保险公司，从2004年成立的时候，白禹辰夫妇就为这本《算法统宗》每年投保两万，所以按照保险公司内部制定的时间和投保金额的算法，保险金就过亿了！”
所以从某种角度看来，绑架案当中最大的受害者，变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晚上八点，我深思熟虑，终于还是拨打了刑警队的电话。“章叔，我可以大胆猜测一下吗？我觉得在白妍的绑架案中，白禹辰为了骗保，存在作案的可能，我想请您找到可以排除他嫌疑的线索……”
“你要知道，怀疑要有根据的，尤其在本案当中！”
“章叔，我不是想证明什么，我只是想知道，绑架案的背后，被隐藏起来的事实和真相。”
真相，不应被金钱左右，哪怕那个真相遭到所有人反对和拒绝，哪怕事实能牵扯到多数人的利益，在漫长的时间河流面前，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多少人的权益而发生改变。这是所有侦探应有的品格和价值观，而我险些丢失了。
打给警队电话的一小时后，案件终于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了。
章志给我打来电话：“卫智，你还记得开启保险箱的第一组密码是多少？”“好像是77498261，是吗？”“前边对了，后面四位是八六二幺……我们技术员查找了与金硕有关的数字，发现这八位数字正好是金硕集团华东分公司投行部某个办公室的传真号。”
真是激动人心的消息。
“第二组也查到了，幺二幺三九四七，是原来投行部李威的企业员工账号，现在这个账号给了别人……等我一下……”听筒那头，有人向章队长汇报情况，“刚刚经过国安局同志证实，那第三组八位数字是许建伟的护照号码。还有一个发现，国安同志向国际刑警组织了解到，去年“蚰蜒”与美国云曼证券高层有密集的电信往来，时间恰好是国银信与金硕内幕交易谣言事件之前不久……”
也就是说，原投行部李威应该就是“蚰蜒”许建伟，他敢用这些号码来作案，说明他很有自信，确信自己的犯罪手法天衣无缝，但他的动机又是什么，仅仅为了报复金硕吗？
等一下，既然本案最大受益者不是“蚰蜒”就是白禹辰，白禹辰存在犯罪动机，而“蚰蜒”存在犯罪条件。那么，会不会存在这么一种可能：
2008年前“蚰蜒”以李威的身份进入我国，成为金硕国际金融投资集团投行部管理人员，金融危机爆发时，他受云曼证券的雇佣，发布金硕与国银信评内幕交易的谣言，随后辞职离开金硕。谁知云曼证券比金硕提前破产，“蚰蜒”没有得到应有的报酬，开始寻找雇主，正好此时经历金融危机的金硕在悬崖边缘，了解到白禹辰急需资金的情况后，便与董事长白禹辰联手，制造绑架案，最后等分赃款。
“可惜，没有直接的证据，我们很难弄到搜查证！”章志所说的话，确实提醒了我。仅仅靠推理和猜测是不能断定嫌疑人参与了作案，只有证据能证明。而这起绑架案，没有尸体，没有案发现场，没有目击者，哪来的证据呢？
案发开始所有细节在我的脑海里飞速经过，一遍又一遍播放，希望找到有用的线索。还不错的是，第二遍播放，画面就定格在……
“章叔，那个电子密码箱还在吗？”
“你是说被嫌犯丢在轨道上，被火车碾压过的箱子？”
不同于城中心的闹市区，枫湖景尚别墅区还真是清静优雅，周围林荫环绕，鸟语花香，头脑得以暂时不被那些烦躁打扰，或者说在这样寂静的环境里，烦心事可以被淡忘，只会剩下充分舒展的身心。倘若在别墅里，几个人一起喝喝下午茶确实另有一番惬意。
“谢谢款待，虽然我对茶叶不是很懂，但这西湖龙井的色和香，确实好过茶楼的档次和级别，闻过、喝过以及咽下的味道都是不一样的清甜。”我叹了口气，品赏一番指尖捏举的紫砂杯，然后将它轻轻地置于茶盘上。“就像那本《算法统宗》，几经岁月辗转，筛去了色和形，留下了品质和韵味。”
“虽然说得不错，不过这不是龙井，而是高山乌龙。看得出你对茶叶了解不多嘛！可惜那古书已经不复存在，不要再提了。”白禹辰替我斟茶半杯，自己又品下一盏。
刘珍兰说：“看在你帮助我们找到了阳洋，今天晚上就留下来吃饭吧，罗妈已经去准备了，而且正好阳洋一直就想请教你问题，他妈妈允许他留在我们家做作业，晚饭后你们可以在地下室的影视间里好好聊聊！”
事实已经很清楚了，白禹辰为了金硕的发展，急需大笔资金，便协同间谍“蚰蜒”，自导自演了一出董事长千金被劫持绑架的案子，企图让“损毁”的历史文物作为索赔文物保险的理由和借口，让文物成功并且安全地换成能够让企业良好运转的资金。
“刚才我上厕所时，恕我好奇开了您二楼办公室的门，我发现您书桌的桌面上放着《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这些书和管理企业会有直接联系吧！”
“对于企业来说，那些兵家名著都是值得借鉴和学习的，如果你有幸成为公司高层，就能理解什么叫商场如战场。”
“看得出您不仅善于学习，还运用自如，在绑架案里，您不是一直配合用了六个计谋吗？分别是苦肉计、打草惊蛇、抛砖引玉、以逸待劳、暗度陈仓，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计，偷梁换柱。”
“……你……你在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我扶正眼镜，“绑架白妍的，就是她的父亲，也就是坐在我眼前的您！”
刘珍兰在一旁发出声音：“子喻，你这样很不礼貌，我好心请你来家里喝喝茶，你怎么敢和我们开这种玩笑！”
早在“蚰蜒”认识白禹辰之前，白禹辰已经给文物上了保险，想必他十分珍惜这件传家之宝，当然不会轻而易举地就让文物被损毁，也就是说，他一定在最后一次交换过程中，将文物调包。而真正的文物，很可能还在这座偌大而豪华的别墅里。
“我看过白妍的房间，她书桌的抽屉里有她关于艺术的渴望和梦想，门的背后也有她为男朋友画的水彩，可见他们有多相爱，而你们从来不知道白妍真正喜欢是什么。而身为董事长的您，为了公司发展让她被迫选择了金融专业，这可是折了她飞翔的翅膀。”
“你这只是胡乱猜测，没有证据的话，趁白妍回来，请你离开我们家，我不欢迎你了！”刘珍兰起身前去开门。
“本来还想留你吃饭，现在看来你真不受欢迎！”白禹辰吩咐道，“老樊，请他出去！”
警方证实，那支箱子上有向乐、章志、薛耀鹏以及其他警员的指纹，唯独没有我的指纹。
“警察很快就会申请到搜查证，到时候真正的古籍一定会被找出来。如果我的推理没错，那书也放在一模一样的电子密码箱里，不过你还不知道，那箱子上有我的指纹，那就是本案的证据。我来是想提醒您，如果我是您，现在就自首还来得及。”
之所以另一个密码箱也留有快递员向乐的指纹，原因是白禹辰向他转一笔费用，要求他分两次将快递送到白家。而白禹辰万万没想到王磊竟然会委托我调查，让我出现在别墅里，在物证上留下线索。
白禹辰汗流浃背，相信他不会再思考为何会有证据，在刘珍兰的质疑目光中，他双手颤抖地拿起手机。
几声警笛渐渐传入枫湖景尚别墅园区，在A3A4座周围聚集。
“金硕是我一手打下的，我只是希望有人继承，就像《算法统宗》，记录了数学和珠算，比喻了我们白家应该是几代经商的贵族……其实案子我可是一直小心谨慎，只是没想到有你介入……”白禹辰一边这么说，一边将双手向手铐伸出去，咔，干脆地一声，富豪千金绑架案终于正式地宣布告破。
“你们的传家宝，以它被刻版成书的历史缘由来看，它一直以来秉承着扶贫助弱的传统，它可不认为自己是阶级和地位的象征。相反，它重视客观真理，实事求是，相信它也不会容忍世人为了利益，犯下这不可饶恕的罪行，哪怕，是它原来的主人。”
白禹辰看到警员递给章志一支金属箱子，不用输入密码就可以打开，古籍依旧安静地躺在箱子里，完好如初，像是睡着了。白禹辰转而凝视了我很久，深深叹口气，主动上了警车。
白阳洋不知何时跑出别墅见到了这一幕，被我发现后赶紧躲入地下室，将门锁上，不敢出来。得知自己舅舅犯了案，换做谁都难以直面真相，更何况对于热衷推理的白阳洋，这简直就是一场莫大的玩笑。我只是希望，以后日子里，他能和我一样，学会一个侦探们的公共的约定和道理：
真相是侦探的信仰，比起其他，它是最重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