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先说说你之前的经过，你和范保安是怎么认识的？”
“又被你说中了！我和范保安确实才认识，不过这事情说起来真的有点长。”
“可以慢慢说。”
“其实一开始是这样的……”
24小时前。
21日晚20:46分。
冷空气已经在室外周旋了一个星期，天空任然不见阳光，渐渐地，雨水在城市里蔓延，侵入所有街角巷弄里，路面几个月来的积尘被一扫而尽。
虽然不比室外温暖多少，即使缺少中央空调供暖的条件和双层楼座设计的席厅，精彩纷呈的节目表演，嘈杂动感的背景配乐，加之橘红、乳黄色的暖色调泛光灯，对于观众来说也有一定升温效果。剧院里上下两楼座无虚席，集结了大一各个院系的学生前来，一同观赏今年年末由校学生会主办的迎新生晚会。学长们都说，今年的晚会是学校历届晚会当中最好看的，人最多的，因此也是他们最期待的。而要我说，不过是因为今年的节目中来了大一的优质学妹，颜值好，节目自然就好，一大批学长被吸引来，人自然就多。
或许每年每届都如此。
“林雨溪，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最想穿越去哪个朝代呢？”
“嗯……我最想去宋朝！”
“宋朝是吗，有没有什么理由呢，给我们大家分享一下！”
“因为宋朝是中国古代商品经济、科学创新、文化教育相对高度繁荣的时代，国家重视经济发展，人均生产值很高，老百姓的生活很好，而且最重要的是，宋朝人似乎很流行写词，我就是喜欢那种古风古韵的感觉！”
“嗯，是的，说得很好，其实我个人也是蛮喜欢的。哎，对了，既然你喜欢古风古韵的感觉，那你想不想见见古人的服装是什么样子的呢？”
“当然想啊！”
“那么接下来的节目，就是由艺术系汉服社的学长学姐们带来的古风古韵、美轮美奂的汉服秀表演，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同学们掌声欢迎！”
两位男女主持人报幕之后退隐了舞台，接着一些身材高挑的帅哥和美女们，身着不同颜色、式样的古代服饰，伴着琵琶和古筝的清幽声乐，乘着如梦境般缭绕的多彩云雾，简直像极了神仙由天宫下凡，从舞台后幕两侧步姿袅娜的徐徐展现在观众面前。
“哇！”
“好美。”
“快看快看，第二个是可妮，你的女神！”
“……哪儿呀？噢！看见了看见了！”
台上的女模特，尤其是那些长相俏丽、身姿绰约的女神们，跟随丝竹声乐朝着观众席迎面款款而来时，充满挑逗意味的口哨音和赞美声也如海潮一般地在观众席哗然响起，手机拍照的快门声响个不停。台下许多男生的目光，就像舞台高架上的顶灯光那样，紧紧跟随着女模特们的步伐，而逆灯光变幻着的不同色彩，也映射着剧院里每个人不一样的心情。
而就在此时，一个微弱的杂音突然从身后一排座位传来，刺破了鼓膜。
“唉呀，这和服老好看了！”
其实这个声音在此之前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从晚会开始时之后，他就一直在我身后喋喋不休，令人生厌，我都无法想象坐在他旁边的同学是如何忍受的。
我侧过脸去，反正我是受不了了:“这位同学，这是汉服。”
他愣了一下:“你给我扯犊子呢，和服汉服我会不知道？我告你，汉服就是旗袍，这些服装服饰都从日本那儿借鉴的，不懂别搁哪儿装！”
“旗袍只是古代传统服饰的其中一种，汉服才是汉民族的正装，从古代秦汉时期开始就有的……”
“瞎掰吧你……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是你见识短好吧！”
我和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经干扰了周围人。在他右手边的女生见形势不好赶紧劝他:“好好看节目，甭管人家了。”
本以为他会注意收敛，没想到他最后还来一句:“请你以后把素质抬高一点，真不觉得害臊！”
舞台上，模特们衣冠楚楚，整齐有序地游徘徊在云雾之间，气氛很是和谐。
我略有情绪地转身一看，才发现这个男生——低发际平头中短发，酒红色蓝白条纹长袖毛衣，身材高大魁梧，肤色较深。我笑了笑，轻声对他讲:“同学，不好意思，这真不是日本的服装，当然，这不是常识，你不懂也是正常的……”
只记得话还没说完，我的头发便被狠狠地揪住，然后整个人从座椅后翻滚下来，天空和地面旋转九十度，水泥地面重重地砸向我的后背和臀部。脑子懵了几秒，而后感知了半天持久的疼痛。
在我愤怒地站起来之前，后头那男生一直在啰嗦个不停。之后，周围的人怎么也劝不住，观众席第六排和第五排的两个男生就发生了激烈的打架事件，舞台上进行的走秀表演和背景音乐也因本来安静的剧院发生不小的动静而暂停了。剧院里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到我们两个人身上，看见我们在地上扭成一团。
“住手，别打了！”坐他身旁的女生想控制住他，结果被他一手推开，倒在地上，她难过地站起来离开了剧院。
“我跟你赌那小子输，十块钱！”“我给你二十块！”
“打！打！打！……”
几分钟后，靠近后门的三个女生向剧院保安室跑去反映了情况，保安们才陆续从席位两旁过道跑过来，阻止了这起煞景的打架事件。两名当事人被带到剧院门口保安室之后，节目才得以继续进行。对某些学生来说，今年的晚会确实比往年的更加精彩。
“你们两个，站好！叫什么名字，哪个院系哪个班的！哦对了，把学生证掏出来！”保安队长像是抓住了体现自我价值的机会一样，声色俱厉地审判着我和另一个男生。
“卫智，建筑学院建筑系，建筑0802班。”
“龙霖，电科学院信息工程系，信息0801班。”
“……卫智，不是我说你，就你个小身板，又没人家魁梧，还敢跟人家一米八的大高个儿惹事，说，为什么要打架！”
“因为他无知，还不懂得尊重别人。”我瞅了他一眼，他的头埋地更低，安静地像只绵羊。
“哎哟，那你打架就是尊重人了？！”
窗外小雨渐渐变得冰凉，夹杂着新生的雪花，一起飞旋翻转，在地面的积水上溅起一层灰雾。
“本来我也不想和范保安纠缠，谁让他逮着一个发泄不满情绪的机会。”
“你是怎么解决的？”
“大概九点半的时候，他接了一个电话，是他儿子打来的，听语气像是初中生，说是晚上在外过夜不回家，他听了之后生气到快把手机都砸了。还好他和儿子通电话时，我留意到电话那头背景环境好像有呼叫网管的语音，然后询问了范队长关于他儿子的一些状况，我就大约推理出他儿子，估计叫范杰吧，应该就在南浦区聚西路的普艾达网城。”
“事实？”
“没错，他联系了他媳妇，把他儿子从网吧带回家后，觉得欠了我一个人情，我就提前从礼堂保安室出来了。”
“不错。再后来如何？”
“再后来？再后来的一切，就都是你知道的情况。”
23小时前。
21日晚21:39分。
我刚刚离开保安室门口，正准备回宿舍的时候，一个女生穿着红色短礼裙急匆匆地赶来保安室要人。
“叔叔，你们快跟我来吧！好像是死人了！”
听到关键词之后，我又兴奋地重新返回保安室。
从门口看到，这个女生正是今晚舞台上主持阵容之一，林雨溪。回忆到打架之前的场景，她在舞台上作自我介绍时说，她是传媒学院新闻系播音主持专业的，而她本人近看比远处看更美。看到她穿着过膝的红色抹胸短礼裙，纤细的双臂和双腿冻得惨白，我反应过来，今晚剧院的后台其实也不温暖。
我走到她的面前:“你别急，说清楚在哪里？”
“在……哎呀忘了！你们快跟我来就是了！”
我、龙霖和三个保安紧紧随着林雨溪，离开剧院前厅，经过观众席，绕过舞台和帷幕，借助几盏昏暗的白炽灯，我们顺着狭窄的走廊望见尽头有一个敞着门的漆黑的房间。房间门外蹲着一位学长，他一只手正在使用放大镜观察地面，另一只手握着录音笔，口里还不停念叨:
“……发现尸体的时间是晚上21点37分，距离陆淞大学08级新生晚会结束过去26分钟。发现尸体的地点位于陆淞大学剧院储物间，储物间所处的位置在幕后演员通道尽头，储物间两侧分别紧挨着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和女更衣室，女更衣室旁边不远是男更衣室、化妆间、服装间、演员休息室。储物间面积不到三平方米，室内高约两米……”
发现我们赶到，他站了起来，双手插入外衣口袋里。他身穿藏蓝色高领卫衣，差不多有一米八的个子。他用那躲在无框镜片后的冷俊鹰眼观察了我们好一会儿，却只对着保安队长范志雄说:“你好，范叔，又见面了。晚上九点半我来剧院归还上个星期从储物间借走的小提琴，找林雨溪借了钥匙就来开门，紧接着就发现了这具尸体。”
一提到尸体，我们几个人就往门口凑进去瞧了瞧，尸体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呈平躺姿势，而暗黑的小房间里，除了外露的白晃晃的人脸和手，其他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看见我准备掏手机，学长抵着我的胳膊说:“如果你要用手机拍摄或者照明，那么没有这个必要；如果你想报警，那么也不必了，警方四分钟后就赶到。”
“你谁啊？”我身后的龙霖莫名其妙地问了他一句，而他没有任何理睬，这弄得龙霖更加莫名其妙。
范志雄疑惑地问:“你借的小提琴编号是多少？哪天借的，谁证明？”“四号。上个星期找剧院器材管理办公室的江老师登记的，而剧院保安室和学生管理员都有钥匙使用登记，这周的学生管理员轮到林雨溪，她能证明。”学长说完看了看林雨溪。
林雨溪说:“是是，我能证明他借了钥匙就来开门，然后我们两个人都看到了尸体！”
“没什么，不要怕，我们不过是履行一下职责。唉，有学生死在这里，我们保安队没有做好，都脱不了干系，尤其是我今天还带头值班，第一个就有责任。”范志雄掀起保安帽，用手挠挠头发，看着储物间的铁门，满脸无奈。
21:45分，普东区刑侦二支队和辖区派出所的警察同志来到剧院，封锁了储物间现场，很快地展开调查工作。警方来的时候没有鸣笛，估计是考虑到案发现场的时间和环境，避免人多嘴杂的喧嚣和热闹。
“感谢配合，你可以回去了。”
“辛苦了，警察同志。”
等我完成笔录之后，再看看周围，却只发现林雨溪一个人孤单独去的背影。而那位神秘的学长已经消失不见，他就像风一样，来去无踪，无法捉摸。
22小时前。
21日晚22:04分。
“……你是叫卫智吧……嗯……那啥……先前喝了点小酒，脑子是蒙的，有点冲动了，居然和你干了一架，你别往心里去啊……”龙霖见我离开了剧院，跟着我跑过来，挡住我的去路。
我抬头看他，冷冷地说了一句:“你挡着我的路了。”
“唉呀妈呀，对不起啦，我这个人就是说不得……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你看，才几分钟我们就熟悉了！”
“是一个小时。”
“是是，看来我的酒还没醒，你有啥好法子没？”——其实我早就不生气了，他要是不先道歉的话，这事我就不翻篇了:“去把季默约出来吧，你才是应该和她好好道歉，毕竟她被你逼急了，晚会也没看完就离开了。”
听到我说出这个名字，他觉得很吃惊:“季默？你……你俩认识啊？”“你不和我打架我还真不认识。”听我这么说，他当然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他女朋友的，“其实我做的，是一些推理:
“第一，我在听到你评论汉服的时候，转过身观察过你们两个人，服装虽有不同，不过她的手机挂件和你的手链都属于满族特色的佩饰，相似度85%算是很高的，而你的手放在她的名牌包上，她也不在意，这就明显可以推理出你们二人关系不一般，而且她皮肤洁白，你身材魁梧高大，都是东北人。听你们的方言相似度为45%，毕竟服装风格还不够搭配和统一，可以大致得出一个结论——她是你刚认识几个月的女朋友。”
“够准！我是开学军训后两星期追到她的！”龙霖很是惊讶。
“呃，我还没说完呢……第二，因为刚才在保安室听到你是信息安全专业，而晚会座次是有顺序的，建筑学专业之后是医学院的学生，于是我推理你女朋友是学医的。既然你们所学专业不挨边，于是我想你们就只有东北老乡这一个交集，然后刚才在储物间做笔录时我用手机上网查看学校东北老乡群，发现了你和一个沈阳女生的入群时间都是10月4日这天，而且都是满族，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你们可能就已经认识了，那么到现在就是至少三个月。”
“厉害啊，看你这推理的，怎一个牛字了得！我突然觉得推理蛮有意思的，我也想学学，你啥时候教教我呗！”
“可以呀，推理又不是侦探的权利，每个人都可以玩推理。”过了图书馆，我们没有回宿舍，而是右拐出了校门，龙霖为了道歉请我吃夜宵，而他女朋友已经在校门口烧烤摊等着我们。
“那不对啊，你又是咋知道她名字的呢？”
“其实我有医学院的名册，用的是排除法。全医学院四个系11个班级共计347人，排除不是东北籍贯的还有35人，排除不是满族的同学还有11人，排除不是城市户口的还有4人。你是班长，我猜她也是学生干部，于是就找到了临床0801班的团支书——季默。”
“那么，你还能瞧出点啥来，卫侦探？”一个头戴黑色贝雷帽的女生从旁边静悄悄地走上前来，突然拍了拍我的左肩，吓了我一跳。“……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季默微笑着，淡淡然说道:“我是团支书，之前认识学生会组织部的一个大三的学姐，她有一份本届建筑班花名册，我好奇看过，上面有你的名字和照片。”
我惊叹道:“好强大的记忆力啊，好歹也是两个班级的人数啊！”
龙霖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就像你说的，每个人都可以玩推理，我媳妇儿好歹也读过许许多多古今中外的侦探小说，推理能力那也是杠杠的！”
“是吗，挺不错呀，难得碰到一个同道中人，以后有时间多多交流！对了，你的推理是看侦探小说学习到的吧？”
季默扶了扶眼睛，谦虚说道:“嗯，还行吧，纯属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