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朦胧里,杨怀瑜听到轻微的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本能地要起身,耳边传来低柔的声音,“还早,再睡会。”一双大手将她滑落的薄被往上提了提。
屋内漆黑一片,瞧不出什么时辰。
杨怀瑜坚持起身,摸到火折子,点了灯。
韦昕已穿好了中衣,正在穿靴子。
杨怀瑜取过官服,服侍他穿衣。
灯光下,大红官服映得他面如冠玉,器宇轩昂。杨怀瑜看得有点呆。
韦昕低声道:“还没有看够吗?”杨怀瑜白了他一眼,低了头,不觉粉面已染了红霞。
韦昕浅浅一笑,目光顺着她微敞的衣领探进去,白皙的肌肤上红痕点点。想到昨夜,他心中一荡,附耳道:“你还好吧?还疼吗?”
其实,只最初两次有些疼,现在更多的是欢愉,早就不疼了。
杨怀瑜红着脸不说话,惦起脚尖替他戴好官帽。
韦昕顺势抱住她的腰身,“我吃过饭就走,你再睡会。我下了朝就回来陪你。”
杨怀瑜笑着推开他,“快去吧,免得迟了。”
韦昕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般,下了朝就回家。
直到日暮时分,他才铁青着脸回府,似是极为生气。
青桐小心翼翼地伺候他换衣。
韦昕长舒一口气,面上闪过一丝温柔,“夫人今天干什么了?”
青桐答:“上午将书房隔壁的屋子收拾了,午后逛了逛院子,看了几处布置机关的地方。”
韦昕沉思一下吩咐道:“晚膳摆在饭厅,请夫人一同用膳。”
青桐飞快地扫了韦昕一眼,低头出去了。
杨怀瑜坐在他身旁,关切地望着他,“发生什么事了?”
韦昕浅笑,“没事。你我既是夫妻,理该同桌共食,同床共寝。”
一时间两人无语,默默地吃饭,默默地喝汤。
下人撤下杯碟,重又沏上茶来,韦昕才淡淡开口,“前阵子,你跟苏和去了好几处地方,可有特别喜欢的城镇?”
什么意思?
杨怀瑜手一抖,茶水泼出来,洒在银红色褙子上。
韦昕忙抓过她的手察看,“可烫着了?”
杨怀瑜摇头,起身行礼,“大人辛苦了一日,早些安歇吧。妾身告退。”看都不看他,径自扬长而去。
她生气了。
韦昕很清楚她为何生气。他并非想隐瞒她,只是目前尚未想到好法子,他不想累她着急。
修长的手指轻轻摸着甜白瓷的茶盅,触手滑润如玉,就像夜晚紧贴着他胸膛的她的肌肤。
又想起她依在他怀里时的温柔顺从。
她极少违背他的心意,即便因害羞不愿这样那样,也会柔声地求了他。
韦昕再也坐不住,大踏步往竹园走去。
竹园偏厅灯火通明。隔着窗纱看到青楠拭剑的身影,又看到采薇的身影走上前,然后青楠作势追她。隐约听到清脆的笑声。
一派和美喜乐。
韦昕停在竹园门口,终是没有进去,转身去了书房。
几乎没有犹豫,直接穿过帐帘,穿过长廊,进入杨怀瑜的卧室。
屋内点着灯,却没有人。
桌上放着一双还没有完工的袜子,白色细棉布,袜子口绣着宝蓝色的云纹,雅致大方。
很显然是给他做的。
韦昕拿起袜子摩挲半天,心里竟是酸楚得厉害。
只是想守着她好好过日子,为什么却那么难?
在桌旁坐了会,杨怀瑜仍未回来,索性掀了帘子上床躺下了。
枕畔残存着她发香,像是玉兰花般淡淡的清香,教人心醉。
房门响动,隔着帘子看到杨怀瑜端着针线笸箩走进来,停下,欲回头,却是没有,在桌旁的绣墩上坐了,认真细致地整理笸箩里的东西。
修长纤细的手指,淡定从容的神色,优雅柔和的侧影。
韦昕想起小时候,偶然半夜醒来,娘也总是坐在床边神情温和地做针线。日子那样宁静,那样安稳。
许久没有回乡,他有些想家了。
杨怀瑜整理好笸箩,并没上床,对着灯光纫了针线,取过桌上的袜子,不紧不慢地缝了起来。缝得很认真,很仔细。
韦昕哑然失笑。
她会不会整个晚上都缝不完这双袜子?
想了想,开口道:“今早下朝后,皇上找我到御书房说话。”
杨怀瑜似是没听见,头也不抬一下。
“他给我看了本折子,上面写着当年南宫城与安康罗家的女儿曾有一段情,两人有过一个孩子。后来,罗家的女儿嫁于杨重运为妾。你猜,写折子的人是谁?”
杨怀瑜收了针线,素手伸进袜筒里抻开,端详着有没有不平整的地方。
就在韦昕以为得不到答案的时候,杨怀瑜低低吐出两个字,“罗源。”
韦昕点头,“正是他。皇上还提到过桃花会时,有人说你并非杨重运的女儿。”
杨怀瑜怔了怔,想起三月三桃花开那天,杨怀琳在凉棚里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当时在场的,除了采芹不知所踪之外,其余的都死了。这话又是怎生传到皇上耳朵去了?
韦昕道:“皇上已知你的身份,他要我另写个折子参奏杨重运,还有查清你的底细,是否有南宫旧部与你联络。过几日,皇上会派人来府里。”
所以,他才又一次生起让她躲避的念头。
有地宫为证,南宫家谋反的罪名已经落实,杨家庇护南宫后人,必然亦是死罪。如何设法让他脱罪?
皇上既然开始派人入府,势必是要将她盯死了。不管有没有人与她联络,枫霜阁之事一旦败露,她定然也是非死不可。而且,还连累了韦昕。
杨怀瑜脑子转得飞快,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可是,她舍不得韦昕。
起身,去了净房。好半天才出来,已是净了面漱过口,乌黑油亮的长发散在脑后。
掀开帐子,上床,扑进韦昕胸前,“我不想离开你。”
韦昕抬起她的头,她的双眼有些红肿,显然是刚哭过。叹口气,在她单薄的眼皮上轻轻一吻,“就一阵子,不会太久。等事情完了,咱们再不分开。”
眼里蕴着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滑落,杨怀瑜哽咽不已,“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韦昕无力回答,只狠狠地吻上她的唇,吸吮啃咬,万千不舍纠结尽付在这缠绵一吻。杨怀瑜也一反往日的羞怯,主动地仰头迎合他。
良宵苦短,相思情长。
韦昕抚着杨怀瑜丝绸般顺滑细腻的肩头,低低道:“只你自己走,随身的人一个都不能带。而且,事先也别让他们看出来。这段日子,我们绝对不能联系。一切只能靠你自己。”
才刚泡过温泉,杨怀瑜的肌肤呈现出淡淡的粉色,上面****的痕迹明显可见。她顾不得羞涩,明亮的双眸凝视着韦昕,“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要好好的。”
韦昕浅笑,“我会。我还等着你替我生儿育女呢。”
杨怀瑜笑不出来,可怜兮兮地问:“我什么时候走?”
韦昕道:“我已让青桐准备了,如果顺利的话,九月初二吧。”
今日是八月二十六,还有六天时间。
杨怀瑜问:“皇上派的人何时来?”
“就这一两天,到时候摆脱他们就是。”韦昕似是胸有成竹。
似乎刚合上眼,身边又有窸窣之声。杨怀瑜困得睁不开眼睛,只感觉有人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又睡过去了。
这一觉甚是香甜。
醒来时,采薇正站在床前,看着有些着急,“姑娘可醒了,大人已经下朝了。还给夫人带了两个丫鬟来,正在外面候着。”
皇上的动作竟如此快! 杨怀瑜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却仍不紧不慢地说:“不就是两个下人,着什么急?”
既是丫鬟就好办,即便是皇上派来的人,明面上也得听她这个当家主母的。
有条不紊地洗脸更衣,梳发时,杨怀瑜选了一对银簪戴在头上。
打扮好了,才慢慢走到偏厅。
韦昕已换了家常衣衫,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望着外面的冬青丛。
杨怀瑜上前行礼,娇娇柔柔地道:“劳大人久等了。”
韦昕看见她头上的银簪,目光闪动,她真是聪明,面上却不动声色,“是我打扰夫人了。我替夫人选了两个丫鬟,夫人瞧瞧可满意?”
杨怀瑜媚眼含丝,“大人选的,妾身自然满意。妾身这就让人给她们安排住处。大人若无事,可愿陪妾身共用早膳。”
韦昕拒绝,“我已用过了,夫人慢用。”急匆匆地走,就像身后有人拦着他一般。
杨怀瑜脸色顿时沉下来,“来人,摆饭。”
采薇连忙上前,“姑娘,早膳已摆在西厅了。”
杨怀瑜道:“我今天想在这里吃。”
采薇低声应着,命人将饭端到偏厅来。
杨怀瑜对两个新来的丫鬟说:“你们叫什么名字,早膳就由你们来服侍吧。”
“碧云”“碧玉”两个丫鬟恭敬地回答。
借她们服侍之际,杨怀瑜细细打量她们的手。碧云右手关节粗大,掌心及虎口处有一层薄茧,显然是常年握剑造成的。碧玉的手却极细软,手如其名,碧玉一般滑腻柔嫩。
杨怀瑜心里一惊,有这样一双手的人,要么擅毒术要么习媚术。
抬头看碧玉的脸,十八/九岁的年纪,姿色倒是平常,可眉宇间却有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风情,使得这张普通的脸极为生动。
想必,她该是修习过媚术了。派这样一个人到府里来,皇上不会单是因为她吧。
杨怀瑜隐隐替韦昕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