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见事态危急,一咬牙站起来,将保嘉康塔歪歪斜斜的头扶正,又将她身上的熊皮裹了又裹,搬起一具硕大的熊骨架堵住洞口,拈起一缕青棕色的蒿草,才拎起石棒跑出。
满眼碧绿,葱葱郁郁,天高气爽,云谈风清。
一群牡鹿跑过,头上的鹿茸皇冠一般高挺着,刮得树叶簇簇直响;一只金钱豹的身影在林间闪过,身上斑斓的豹纹隐入斑驳陆离的林中,像做梦一样……伯爵东瞧瞧西找找,一路寻觅,就是找不着与手中青棕色蒿草一模一样的蒿草。
呼,眼前耸起一堵黑墙,伯爵揉揉眼睛,嗬,一只从未见过的庞大的黑熊拦在面前。黑熊疑惑的瞅着他,仿佛在再想:这是个什么小玩意儿?伯爵周身一颤栗。对准黑熊胸前那络飘散的白毛,就扔过去手中的石棒。石棒重重击在黑熊最致命的胸口,黑熊一下跌坐在厚厚的树叶上,迷惑不解地眨着一对小眼睛:怎么着?这小玩意儿竟敢砸我,不要命啦?
逃命要紧,伯爵慌乱地瞧瞧四周,便敏捷地爬上附近最大的一棵松树。
黑熊明白过来,怒不可遏的爬起一把抱住大树,一个劲猛摇。粗壮的松树颤抖着,树叶纷纷坠落。伯爵紧紧搂抱着粗大的枝桠,向下望着狂怒的黑熊。
黑熊大张着的嘴里不时发出阵阵腥臭,直冲他鼻翼,伯爵甚至瞅见了黑熊那大张着的棕红色长舌和宽大的喉咙。黑熊摇了一阵,无奈松树实在太大,奈何不了,只好放弃。
黑熊不甘心,就坐在树下死死的盯住伯爵。一时形成了僵持局面。想起洞中昏迷的保嘉康塔,伯爵心急如焚,趁黑熊闭眼之际,便悄无声息的往下爬。谁和爬到一半,黑熊却睁开了眼睛。伯爵只得又忙忙的重新爬回。
黑熊又一番蹦跳怒吼和摇晃,地上再增添更多的落叶,松树依然屹立不动。
猛然,又一只庞大的棕熊出现。棕熊摇晃着巨大的躯干旁若无人的一路慢腾腾走来,近了,才发现坐在草丛和树叶上的黑熊。于是,一场惊天动地的二熊大战,就在伯爵眼皮底下发生。
二熊实力相当,你来我往,嘴咬手搧,毫不相让。
博斗间,棕熊瞅准一个空隙,一巴掌向黑熊头上搧去。黑熊的一大块头皮立即血淋淋的搭拉下来,疼得吼声震天,嗤牙咧嘴的猛一抡右胳臂回搧过去。棕熊躲避不及,被狠狠搧在腰间,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扭头就跑。
黑熊则吼叫着紧紧追赶。好一阵树叶雨下,吼声渐行渐远。
伯爵赶忙爬下松树,往相反的方向猛跑。
终于,在一大丛一大丛嫣红的杜鹃花下,伯爵找到了青棕色蒿草。
待伯爵抱着一大束青棕色蒿草回到洞内,保嘉康塔早已不知去向。草丛上的熊皮胡乱的翻卷着,洞壁上晾挂的熊肉狼肉以及鹿茸,荡然无存;保嘉康塔平时爱不释手的骨弓箭,断成二截扔在一边;放在洞底的瓦罐打碎在地,满洞子是一股浓烈的苦苦酒味。
“啊……”伯爵绝望地发出了饿狼般的嗥叫,惊起洞天外一片树鸦,刮刮刮的叫着乱飞。他为失踪的保嘉康塔哭泣,第一次泄露了保嘉康塔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在这人踪罕见的山高林深处,一个有着欧洲文明的大不列颠王国伯爵,对一个恒古荒芜的当地女土著人产生了真正的感情和依恋。这是人类发展史上的奇迹?还是穿越生命链条辉煌的人性那必然趋势?
哭泣一会儿,伯爵发现地上有一丝细细的血迹,向外一直蜿蜒,消逝在密不透风的山林后面。伯爵握紧石棒,赶忙顺着血迹追去。
血迹从山林后面又向坡上蜿蜒,最后在半山腰的一个幽深的洞口处消逝。
伯爵停住了脚步,伏在地上向里探望,发现这是一个连串洞。一丝淡淡的光亮从前面拐弯处射来,看来,拐弯处还有一个向阳的洞子。伯爵轻手轻脚的摸向拐弯,果然,在一个明亮的洞里,他看见了被牢牢捆绑在石柱上的保嘉康塔。保嘉康塔无力的垂着头,长长的头发瀑布般向下遮蔽脸庞,赤身祼体的下身一缕缕鲜血还在不断流落……
一个浑身肮脏黝黑的男土著人,正背向伯爵在地上拾着柴禾,架着篝火架。
伯爵瞅准大吼一声冲出,狠狠几石棒猛击在土著人上身上,一阵咯咯熟悉的骨骼断裂声轻响,土著人扑通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嘴里的鲜血缓缓而出。
伯爵割断藤绳解开昏迷中的保嘉康塔,将她小心翼地放在一旁的草丛上。又从外面舀来清凉的泉水,轻轻的替她洗去脸上和身上的污垢,抖开带来的熊皮,将保嘉康塔紧紧包裹起来,怜悯的紧抱在自己怀中。
随着伯爵嚼碎的蒿草液和清凉的泉水缓缓喂进嘴唇,喉咙一动,保嘉康塔慢慢睁开了眼睛。她有些吃惊似的望望伯爵,再望望躺在地上的土著人,挣扎着想立起身来。伯爵忙扶住她:“别动,你还在流血。”
“我怎么会在这儿?”,“你被这个男野人劫掠,我找到蒿草后追来的。”,保嘉康塔又动动身子,终于想起了上午那一幕:昏迷中,一个人影猛扑到自己身上,将自己甩到他背上就跑。其间,她几度醒来挣扎,无奈浑身无力,只得任由他背着跑着……
青棕色蒿草的药效惊人,不一会儿,保嘉康塔感觉好得了,眼睛看人也清亮有神起来。
三百年后的1928年9月,英国伦敦圣玛丽医院的细菌学家弗莱明,根据史密斯伯爵的后人捐出的伯爵笔记记载,在北美大陆上找到这种青蒿草,几经失败,终于提炼出了人类攻克顽症的青霉素,并于1945年获得诺贝尔生物学医学奖。青霉素大量用于民用,造福人类。
特别是在二战中挽救了同盟国大量受伤的前线将士生命,被称为一代救命神药,此是后话。
保嘉康塔指指下身,鲜血还在不间断流落。伯爵帮她揩净,一会儿又流落出来。打湿了包裹的熊皮。二人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呻吟后保嘉康塔却惊喜的叫起来:原来鼓鼓的下腹现在居然瘪了下去,平展如初。二人认为这是神灵在保佐,不禁激动万分,相拥而泣。
伯爵用力将地上的男野人掀过身来,一张颧骨高耸棕黑色的脸庞,是活动在这一带的土著人明显的脸谱。保嘉康塔从伯爵怀中伏下手,将锋利的石刀抵着他濒死不断嚅动的喉咙:“你们一共有几人?”,垂死的土著人说的仍是图根语:“这儿只有我一个,他们在那边山上。”
被打断背脊的土著人躺在地上仰天费力地喘着气,漆黑的眼睛,瞧着伯爵和保嘉康塔。
“你不认识我吗?”,土著人盯住保嘉康塔摇摇头,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
保嘉康塔手一用力,割断了他的喉咙,迸出的鲜血流落一地。生命力顽强的土著人还未断气,只是死死的盯住伯爵。保嘉康塔再用力剖开他的胸脯,一把揪住他仍在微弱跳跃的心脏,石刀一闪,一颗血淋淋的人心握在她手中。
保嘉康塔把它递到伯爵嘴边:“吃吧,吃了敌人的心脏,你会变得更强壮更勇敢。”,望着她手心血淋淋的人脏,伯爵闭着眼睛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只好摇摇头。
保嘉康塔也不客气,一把塞进自己嘴巴,津津有味的大嚼特嚼,一仰脖子吞下。接着接过伯爵递给的泉水,咕嘟咕嘟就是几大口。未了拍拍肚子,一副饭足酒饱陶醉其乐的样子。
伯爵死劲儿用舌根抵着自个儿嘴巴的上鄂,好不容易才没呕吐出来。
伯爵担心的说:“我们走吧,等会儿他的同伙找来就麻烦了。”
保嘉康塔虽然虚弱,但青棕色蒿草的神力使她已能下地行走。二人收拾一番,便匆忙踏上回程的路。
伯爵说:“原先的石洞不能再回了,我们还是另外找一处洞子吧。”,保嘉康塔不解的问:“为什么?那石洞很温暖干燥呀。”,“对面山上还有他的同伙,离他们远一点好。”,保嘉康塔骄傲的一扬头:“我可不怕他们,只在我一说父亲保赫登的名字,不吓得他们跑得远远的才怪。”,伯爵哭笑不得:“那这个野人怎么把你背来啦?”,保嘉康塔拍拍自己肚子:“现在他在我肚子里哩,到底我还是比他厉害和勇敢。”
二人一路说笑着,寻觅着新的石洞。
北美大陆的地中海气候,使科迪勒拉山脉的初夏处在副热带高压的牢牢控制之下,气流下沉,炎热干燥少雨,云量稀少,阳光充足。
独特的气候又促进了独特的造山运动,因而像他们原来居住的石洞并不难寻找。可是,鉴于保康康塔的这次遇险,伯爵决定要找一处紧急情况下可以立即脱险的好洞,这就增加了寻觅的难度。
结果找来寻去,总是不令人满意。眼见得天快黑下来,伯爵有些着急,瞅准一个较大的干燥的连串洞,领着保嘉康塔就钻了进去。
天,完全黑了下来。由于逃离和寻觅匆忙,忘记了带猪油灯,二人匆匆就着包裹里烤熟的熊肉条吃了,喝几口洞外的清泉水,便相拥着睡下。
由于白天劳累或是受了惊吓,保嘉康塔缩在伯爵怀抱里,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听着怀中的保嘉康塔发出大声的呼噜,嗅着她身上虽然已熟悉却总也闻不习惯的腥臊味,伯爵睁大眼睛却难入睡……
忽然,他惊呆了:在一片林涛、野兽和各种草虫的喧闹声中,他听见了一阵有节奏的低沉的轰鸣声。
那轰鸣声一忽儿由远至近,一会儿由近至远。伯爵凝神再仔细听去,仍然是这样有节奏的熟悉的由急到缓又由缓到急的轰鸣声,在夜色浓郁的前方雄壮的滚动。
“诤!”,脑子里那根沉寂的思维之弦猛然绷响:上帝!这是大海,这是大海的轰鸣呵!
陈封的记忆一下全打开:伯爵没想到被保嘉康塔劫掠带往深山密林大半年,谁知今晚竟鬼使神差的转了回来……
啊!我的大海。啊!我的宿营地。米兰黛、丹尼,珠宝,大不列颠首任海外殖民地总督……一下全都复活了。
伯爵呼吸急促,热血奔涌,牙关紧咬,不能自禁。一下扔了正在自己怀里熟睡的保嘉康塔,飞快的跑出洞子。
啊!一阵紧似一阵的海涛声,像迎接他归来在不远的山林外轰鸣着、撞击着……
伯爵激动得热泪盈眶,豪情满怀的向着大海伸开了双臂:“大海,我的大海!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史密斯总督回来了!”
伯爵双目放光毫不迟疑地向山林外跑去,昔日那个威武不屈豪情壮志的大不列颠王国首任海外殖民地总督,回来了!
但,仅仅是跨出了几步,伯爵又下意识的站住,感觉怀中空空荡荡,哦,是保嘉康塔,是保嘉康塔……
一个大半年来与自己唇齿相依风雨共沐,对她爱恨交织的女土著人,不在自己的怀抱。这怎么可能?大半年来,无论苦夏酷热也无论严冬风雪,她一直都像头小牡鹿,每晚依煨在自己怀抱熟睡。
我不在了,她怎么睡得着?谁来保护她不受意外的侵袭和凌辱?我走啦,她的甜梦不会满载鸟语花香在蓝天飞翔,她梦中的睫毛也不会再轻盈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