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初入晋王府
岁落众芳歇，时当大伙流。霜威出塞早，云色渡河秋。梦绕边城月，心飞故国楼。思归若汾水，无日不悠悠。
时值七月，众花已失颜色，红枫才染清秋。残阳如血，轻舟深处偶现几盏渔火拌着江枫与谁人共煮，凛风如刀，荒丘上只留下悠悠野草乱世中战战兢兢。
见到晋王府的第一眼，我和玉娘便被这高院大户惊住了，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世上竟有这般大，这般豪华的屋子，心想着住在这屋子里的人得多有钱，多幸福啊。玉娘也是捂着小嘴，眼睛一眨不眨地朝门内张望，我也禁不住好奇得看个不停。袁将军翻身下马，走上前朝门口守卫说了几句，不到半柱香工夫，便出来一个身穿蓝色布衣的人引着我们进门。那人没甚话，只是看了眼依偎着一起走的我们，告诉我们可以唤他季管家，便再无言语。
进了门才知道门内的景象更是惊人，雕梁画栋随处可见，莺莺燕燕往来不绝，月季与海棠争艳，丹桂伴秋菊共香，假山林立池中，金鱼游戏水下，青竹奏乐，红灯起舞。哪有秋日该有的萧条，凄冷。果真是乱世从来欺百姓，升平不离帝王家。
我和玉娘早已没了想法，小脑袋转个不停。望完这里不舍那里，片刻不停歇，恨不能多生些眼睛。季管家领着我们来到水榭前，朝着水榭中的华衣妇人躬身道:“夫人，袁将军送来两个丫鬟，您看如何处置？”妇人将手中鱼食撒尽，拍拍玉手，一双慈目望向我们，轻语道:“天色已晚，交与秋瑾带她们用过晚膳，梳洗一番再来予我问话。”季管家恭声应“喏”，领着我们又向院外走去。
时近晚膳，厨房里忙碌得热火朝天，各种寻常人家终身难得一见的珍稀食材被随意摆放在案上，食物的香味交织在一起，馋得我和玉娘连连抹着口水，小鼻子拼命得一嗅一嗅的，肚子也“咕咕咕”地叫个不停。我瞪大了双眼盯着那些做好的热气腾腾的菜肴，全然没有注意到肩上已被玉娘的口水沾湿。
季管家穿过人群，走到一个正熬着银耳羹的女子跟前，拱手道:“秋瑾姐，今日又送来两个丫鬟，夫人让你带她们洗漱用膳后，再送去问话。”秋瑾姐闻言，瞥了我们一眼，蛾眉微蹙，脸上露出一股深深的厌恶，“又来两个，真当我们王府是难民所吗？也就是夫人心好，给你们饭吃，还不知道感恩戴德，报答夫人。一个两个可是娇贵的很！”说完，盛气凌人地盯着我们一顿指责，不可一世。我不知秋瑾姐为何说我们娇气，说我们忘恩负义，不知道报答夫人的收留之恩。却又不敢与她对视，只好低下头任她斥责，方才勾起的一丝馋意消失得无影无踪。身边的玉娘早已红了眼眶，伏在我肩头轻轻啜泣，嘴里喃喃着“爹爹，爹爹”，又不敢太过大声惹来秋瑾姐的不满。
终于，一旁的季管家心有不忍，开口说道:“秋瑾姐，且慢动气，气坏身子可是得不偿失。夫人那边还在等着，您看，是不是先把夫人交待的事做好？莫要因为这两个小丫鬟让夫人久候了才好。”不知是训累了，还是季管家的话起了效果，秋瑾姐“嗯”了一声，便不复多言。沉默半晌后，才对身边丫鬟吩咐道:“去取些饭菜予她二人，再带去好好梳洗一番。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真是脏乱。”说罢，又转过身熬起银耳粥，不再看我们一眼。丫鬟恭声领命，引着我们左转出门。我们跟地紧紧地，似乎没有什么比能够逃离厨房的是非地来得更加迫切。
丫鬟名叫红淑，是秋瑾姐的同乡。她告诉我们，秋瑾姐虽然看上去有些嚣张跋扈，为人却还是不错的，嘴上不绕人，私下里却很照顾新来的丫鬟，大伙都很喜欢她。只是最近因选婢之事与另一位大丫鬟竹清闹得动了肝火，所以才会对新来丫鬟之事那样敏感，那么暴躁。竹清是夫人的远房侄女，见人都是亲切地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新来不久的丫鬟都很容易上当。而竹清姐背地里却是各种欺压新人，只是因为她和夫人间的那一缕关系，大伙都只能忍气吞声，不敢轻易得罪。加上王爷和公子们常年征战在外，竹清便愈发嚣张，常以小姐自居。前段日子为了今年的选婢之事，秋瑾姐与竹清姐闹得很大，还弄得满府皆知。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几日两人的火气都是一触即发，经常发些无名火，倒霉的自然只能是些身份卑微的丫鬟家仆。所以这些天整个晋王府都有些压抑。
秋瑾姐对送来的丫鬟向来很严厉，只要有一点点做的不好的便是一顿责骂，对那些嚷着要离开的丫鬟尤为突出。其实别人不知道的是秋瑾姐心里很苦，她只是想尽最大的努力让那些小丫头们在这个乱世活下来，哪怕真不能待在王府，也能去到其他将军大人家谋得一口饱饭。可是很少有人能够理解她，往往更愿意领些银子离开。
而竹清姐就完全相反，得势的她本就从心底看不起这些难民，总是怂恿丫鬟们向夫人求得盘缠离去。夫人心软常予金银作为盘缠，丫鬟们禁不住钱财诱惑，吃不得苦，不想为奴为婢离去的也不少。竹清便遣人偷偷料理了那些人，将钱财收为己用，日积月累之下倒也成为一笔不小的横财。反正这乱世，人命本就如草芥，谁也不会去关心那些离去丫鬟的命运。即便横死道旁，也不会惊起波澜。
上次那群人中就有一个名为翠儿的小丫鬟，是秋瑾姐特别照顾的人。秋瑾姐很是喜欢她，都已准备培养起来接自己班，成为下一代王府的主厨娘。可是翠儿却最终没有听取秋瑾姐的话，私底下被竹清怂恿离去。秋瑾姐是王府老人哪会不知道竹清姐的猫腻，急忙寻将出去，寻到的却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于是便去质问起竹清，竹清却抵死不认，声称与自己无关。大伙虽然心知肚明，却迫于竹清身份不敢向夫人言明，更觉为了一个默默无闻的逝去之人得罪得势的竹清很是不值，最后只能不了了之。然而秋瑾姐和竹清姐的矛盾却是被彻底激发，变得水火不容。
因为夫人尚未用膳，下人是不好进食的，红淑姐便给我们一人塞了两个白面馒头，让我们将就着应付一下。我和玉娘却吃得津津有味，连屑沫也吃的干干净净，再她们看来普普通通的馒头对我们来说却是不多见的美味。红淑姐也不点破，笑着又给我们每人塞了一个，才领着我们去洗漱。
洗漱间里有一个大木桶，用屏风隔开，红淑姐让下人送来热水和两套为新来婢女准备的衣裳吩咐一声便关门离去。我和玉娘这才换下脏衣服，一起进入木桶洗浴。我轻轻地为玉娘擦着身子，擦得很仔细，特别是身上碰撞出的小伤口更是小心翼翼，生怕碰疼了玉娘。叔父不在了，我便只有这一个亲人，自然是要照顾好她的。
我有点感伤，玉娘却露出两个小虎牙，伸出手来拿水泼我，我也泼回去，玩得不亦乐乎。红淑姐也不催，就这么静静地在屋外等着我们。
洗浴完毕换好衣服，红淑姐又领我们回去找秋瑾姐。虽然红淑姐已经告诉我们秋瑾姐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可我们还是低着脑袋不敢看她。秋瑾姐看着我们拘束难以自处的模样，微微一笑道:“好了，你们两个小丫头也别怕成这个样子了，我又不会吃了你们。只要不要像那些养不熟的白眼狼，秋瑾姐我也不会特意刁难你们。对了，待会见到夫人要慎言有礼，知道了吗？”我们答道“知道了”秋瑾姐又静默下去，望着屋外的星空叹了口气，领着我们向后院而去。
相比先前见到的花园，后院简单的令人难以置信。几根竹子稀稀落落，一石桌几石凳，几盆花草，再无他物。听秋瑾姐说，夫人信佛，崇尚节俭。因为王爷公子常年在外打战，她便在家为他们祈福，全王府都靠她支撑。夫人闲暇的时候喜欢喂喂鱼，浇浇花，很爱听吹笙，也喜欢抄写佛经，是一个很慈祥的人，也没见过会对什么人发怒。
我们随着秋瑾姐进屋，屋内烛光摇曳，一个妇人背对着我们跪在一尊佛像前，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嘴里轻声念叨着。秋瑾姐也不打断，示意我们禁声，立于一旁静静等候。盏茶工夫后，妇人缓缓起身，秋瑾姐移步上前扶住妇人，将妇人搀到一旁坐下。待到妇人转过身来，我们方才能够细细观察。妇人正是凉亭中的那位，慈眉善目，清雅脱俗，没有过多的装饰，只一支玉簪隐于发间，虽略施粉黛，难掩那一抹醉人的丽姿，手中佛珠轻转，典雅中透露出一股难得的亲和感。
秋瑾姐见我两愣了神，忙声提醒道:“你们两个死丫头，见了夫人还不请安？”我俩回神，连忙跪地道:“艾儿（玉娘）给夫人磕头了。”夫人呵呵一笑，却是白了秋瑾姐一眼:“你呀，还是这么冲的脾气，也不知道改改，以后谁敢娶你？”秋瑾姐却不以为意地说:“不要就不要，瑾儿随夫人嫁到王爷府，本就准备伺候夫人一世，谁稀罕那些个臭男人。”夫人闻言不置可否，怜爱地看了秋瑾一眼，又转过头来望向我们道:“你们且起来回话。”我和玉娘看向秋瑾姐，不敢自作主张，秋瑾姐噗嗤一笑，没好气道:“夫人让你们起来，你们望我作甚？难不成我的话比夫人还有用不成？”我连忙应是站起身，又去扶起玉娘，给她拍去膝上灰尘。夫人没有急着问话，只是来回地仔细端详，半响自语道:“倒也有几分灵气，模样也是不错，袁建丰这粗汉此次倒是做了件好事。”又和声问道:“你们多大了？可曾读书识字？”我回答:“回夫人，艾儿八岁，玉娘小我一岁。我和玉娘未曾读过书，跟着叔父学习，识过一些字，大多是些药材之名。”夫人又道:“识些字，那倒是极为不错，难怪我看你们虽不通礼数，倒也有些谈吐。你们既然来我王府也是冥冥中的缘分，是愿留下为婢，还是让我予些钱财送你们离去？”我本想带着玉娘离去寻找叔父，却又不知道叔父身在何方，是否还在人世。蓦然想起红淑姐的一番话语，连忙拉着玉娘重新跪下:“我们愿留下伺候夫人，还望夫人收留我们。”
夫人笑着扶起我们，道:“既如此，你们便留下吧，不过还是要好好表现。晋王府虽大，所需者也不过数十人，你们的命运终究还是在自己手里。是去是留，夫人我现在也没法准确地告知，所以你们还是要靠自己努力。”又转身对秋瑾姐说道:“瑾儿，我乏了，你将她们带去交给王嬷嬷安置吧。”秋瑾姐应是告了声退，便领着我们出门而去。
听秋瑾姐说，选婢是住在西院的大厢房里的，只有选婢成功的丫鬟才能两两一屋。而能够独住一屋的更是少之又少，大多是夫人和王爷侍妾的婢女。秋瑾姐将我们交给了王嬷嬷，嘱咐了几句之后便转身离去。不过在她走之前却是意外地留下了一番话，“****年代，能忍住钱财诱惑，吃得了苦，你们已经很不错。不过能否真正熬的下来还要看以后，希望你们好自为之，莫要辜负了夫人的期望。”
棕色门启，丫鬟们大多入睡，稍有几个窃窃私语之人，也在门启时沉寂下去。王嬷嬷领着我们来到我们的床位，叮嘱几句之后就此离去。
夜已深，我躺在硬木床上，看着旁边熟睡的玉娘梦呓着喊爹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清泪。为她掖了掖被褥，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心里没由来的生出一股憧憬。
晋王府啊那么大，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住在这样漂亮的屋子里。我和玉娘要是留在这里，就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那该有多好啊……也不知道馨儿怎么样了，但愿一切安好。
夜色如墨，有人挂着清泪，有人弯着嘴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