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喜欢与若雪论琴,她是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加上一副温婉的脾气,让人如沐春风。
这大概也是夏盈盈粘她的原因。那样保持着天性的孩子,总是有着好运的直觉。
荧惑这才知道,那日的初遇,她不过是无聊的闲逛,碰巧在这院子外时,想找个地方歇歇脚而已。然后竟是大大方方的告诉他,她不通琴艺。
“不过,你的琴声听起来很舒服。第一次的评价可都是我的真心话。”
她说着不懂琴的话,却依旧喜欢跑来他的院子听他弹琴,抱着双膝随地坐在台阶上。依旧地常常睡了过去,然后在他不满的叹息中醒过来,笑嘻嘻的望着他的脸,讲些惹恼他的话。
他每日每日的弹着琴,回首处是她放松的睡颜,偶尔想着,如果日子一直这样下去……夏盈盈最讨厌的是什么?
“礼—仪—规—矩—”
咬着牙般说出这四个字,夏盈盈正毫无形象的趴倒在石阶上,向着荧惑抱怨从前日开始的宫规礼仪教导。
若雪淡然微笑着坐在一边,面前也摆着一面琴。下个月面圣,她要献上的才艺便是琴曲,这几日正请求了荧惑帮忙指点。
宫规礼仪这样的东西,对于若雪这样的女子来说,像吃饭喝水一样的日常。所以于从宫规教导开始便陷入深渊的夏盈盈不同,她却多了许多闲暇的时间。
“盈盈,你若再不回去,宋嬷嬷恐怕会来逮人了。”
“若雪,我不想去……呜呜。”夏盈盈苦恼的皱着眉头,趴坐在地上不动。
“晚上给你酿好的青梅酒。乖乖去吧。“荧惑拨弄着琴弦,漫不经心般的诱惑着,直插死穴。某次来听琴时喝到的青梅酒,清澈的酸甜口味,带着淡淡的酒香,夏盈盈轻易的被俘获。荧惑却说这青梅酒寒气太重,不许她多喝。
“恩。我等着。”被青梅酒诱惑,夏盈盈终于情愿的跳起来。
若雪放下琴走过来给她整理着衣服头发,轻轻的调侃着:“你若这个样子跑过去,一定会被罚晚上加训的。”
夏盈盈轻巧的施了一礼,仪态万千:“多谢若雪姐姐教会,盈盈遵命。”
如愿地看到院子里两人惊讶的表情,夏盈盈轻笑着挑高了眉头:“做的不错吧,我可没有荒废上的课。”
然后恢复方才的柔顺姿态,依依袅袅地走出院子,回眸浅笑。
那样纯净的笑容,不带有一丝的杂质,逆着阳光而来,如同绽放在梦幻中的纯白色花朵。
若雪久久的看着那个笑容,楞楞的出神,回过神来时看到荧惑同样的目光,微微的握紧了拳头。
如愿的在晚上收到了若雪带回来的一罐青梅酒,夏盈盈的好心情却没有持续过一天。
宋嬷嬷点选出了八名秀女,说太后的生日宴上缺一个节目,这是皇上的孝心。落选的女子露出嫉妒艳羡的表情。中选的夏盈盈同样用艳羡的心情看着没有选中的女子。
能在遴选前在太后的生日宴上的表演,也就代表着提前被皇上见到。这样的机会,对她们来讲的确是求之不得。
可是,我是真的,一点都不想的……
心里诸多的不情愿,丝毫不能扭转现实。夏盈盈曾去找过宋嬷嬷,要求把这份天大的荣宠让给其他人,被不冷不热的挡了回来。
刚进宫时的悠闲瞬间变得如同久远的回忆,现在却是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
每日最大的慰藉就是若雪传递的礼物。没有选上表演舞蹈的若雪,每日都去荧惑那里练习琴艺,三五日不时为夏盈盈带回荧惑的慰问品,青梅酒,芙蓉糕,竹编的蜻蜓,红色的枫叶等等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小东西。
太后大寿完美的结束。表演的秀女们深受褒奖,太后御赐了每人一件首饰,笑着让皇上为秀女一一带上。
遴选的日子在半月之后,夏盈盈的日子恢复了往日的悠闲。此刻正哼着曲子,荡着秋千。看着同院的姐妹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将要到来的面圣的日子,这群秀女的未来都会在那天决定,由那个天下之主的帝王。
“你的绣品可做好了?在这里悠闲。”若雪从门外进来,坐到旁边的秋千上问道。
“昨晚熬夜终于是弄好了,还好我挑选的小小的荷包,要是帕子,被面什么的,还不得绣到明年。”夏盈盈丢进嘴里一颗葡萄,打着哈欠。
“你呀。”若雪嗔怪了一句,便要起身回房整理。离开时会然回头问了一句,“你唱得曲子哪里学的?”
“荧惑以前日日在弹,我再笨都听会了。若雪姐姐,这曲子有名字吗?”跟他抱怨听腻了耳朵,他却仍是不换,他应该是很喜欢着这首曲子的吧。
若雪回眸一笑,丢下“秘密”两字。
远离满院子的焦虑忙碌,夏盈盈仍是溜去了荧惑的院子,他正在弹着没听过的曲子。
刚进院子便听到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陌生:“若雪姑娘的琴艺已经臻于完美,不需要我再过多指点了……啊,是你。”
抬头看到是她,却中途改了语气,带着一份欣喜。
“为什么这样对若雪姐姐说话,你不喜欢她弹的琴吗?”
“她的琴少了一样东西……你不需要懂。”
他不肯再多解释,她便不去计较那事,仍旧是席地坐在台阶上,跟他碎碎的讲述着这段日子的见闻。
这里总是一块清净无忧之地,他最常穿的便是白色的衣服,衣袂飞扬。如往常的每日一样,他弹她听,仍是不曾告诉她那只曲子的名字。
今天的礼物是一只玉镯,他温柔的为她带在手腕上,光泽通透。
“这镯子中的阡陌风景,终有一日会带你去看的。”
“恩,约定好了。”
她举起手腕嘻嘻地端详着手腕上的玉镯,然后是镯子后面,荧惑温柔的笑容。
蓦然想起发髻上插着的发簪,那日,那个高高在上的年轻君王眼里是傲然的不屑一顾。
啊,完全不同呢。
夏盈盈靠在荧惑的怀中。
昏黄的夕阳迷醉了一院的朦胧。
夕阳无限美好。
许许多多美丽的爱情故事都有着这样类似的情节。
她年少貌美,天真烂漫。
他清秀俊雅,意气风雅。
然后……相遇,相知,相许。最后便是相伴一生。
遴选的前一日,夏盈盈满心欣喜的收拾着东西,准备明日过后的离开。想要选上很艰难,想要不被选上,却很容易。
若雪在窗前漫不经心地弹着曲子,不时的瞥过来一眼,那诡异的眼神让夏盈盈坐不住了。昨天开心的把事情向她分享,整整一天了,她都是这份古怪的样子。
“若雪姐姐?”
“你,真的决定了?”
“你在为我担心啊。”走过来,从背后抱住若雪,靠在她的肩膀上,“决定了。不见不散,我们说好了。”
“你……”若雪轻轻说了个你字,后面的话语咽了下去,轻不可闻。然后转身笑道,“我屋里还有一罐青梅酒,荧惑总说怕你多喝,不让我给你的。”
“若雪姐姐你太好了~”夏盈盈一声欢呼,直催着若雪去拿酒,自己在屋子里翻找出酒具。
许是太过开心了,夏盈盈第一次发觉这青梅酒竟然也会醉人。眼前若雪的脸渐渐变得模糊。
不可以醉……不可以闭上眼睛……
勉强睁开着的眼睛越来越疲惫,头昏昏的发出沉闷的疼痛。若雪嘴角的笑容好陌生。
喝醉了吗……夏盈盈终于沉沉的睡了过去。
然后发生了什么?
第二日宿醉醒来时,已经搬到了独立的宫殿中,虽然没有去参加遴选,皇帝却亲封了她美人。据说是太后寿辰上的一面,记住了她的笑容。
手腕上的玉镯在墙角碎成了几块,拼凑不起一个完整的圆环。
若雪带来了荧惑的礼物,一截断弦,一缕青丝。
她说:“断琴断发断情。”
夏盈盈因为昨日的醉宿,在高烧中缠绵病榻。傻傻的哭着,哭着,昏睡了过去。
那夜,偏僻的麟徳殿中一夜琴声不绝,一首曲子反复的弹奏着,直到弦断的铮铮之声。
端月十日,新帝即位一年,遴选贵妃二人:若雪,林依霖,美人三人:夏盈盈,杜铭溪,晨灵。
端月十七日,麟徳殿被封为冷宫,曾经的琴师荧惑成为宫中的传说。
新帝即位三年,立若雪为皇后。
新帝即位九年时,乐妃夏盈盈病逝。
历史的长河依旧在流淌……
艰难的睁开眼睛时,还是在那家小店。
小店的老板玲珑碧色的眸子闪着莫名的情绪,有些疲倦的倒着红茶。神婆也是刚刚醒过来的样子,揉着眼睛,我们彼此惊讶的对望着。
“嘉儿,你哭什么?……啊,我怎么也哭了呢。”
听到神婆奇怪的话,我才发觉的自己脸颊上布满了泪水。还在眼泪在不停的向外涌着,怎么努力也止不住的泪水。
“我……我好像明白他了。”
“他?你指的是……”
“你看见过的那个琴师。”
神婆蓦地睁大了眼睛,抓着我的肩膀直摇,一叠声的说着。
“是你,难道是你吗?他在等待着人,居然是你。”
“我也不知道。”眼泪还是不停地从眼睛中流出来,心中却感觉不到悲伤,好像那很是另外一个人的情感,我求助于神秘店铺的主人玲珑,如果那是她让我看到的一切,“你知道什么吗?”
玲珑只是缓缓地摇头:“我所能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是由你来选择。”
我抓着神婆告辞,玲珑送出门来,她的脸上永远带着淡淡的微笑。
“我永远在这里,恭候着再次的光临,期待着下次的相遇。”
“我们去宫殿遗址,我现在有点后悔那天没陪你一起去了。”
“开什么玩笑,现在是深夜。”神婆看了看手表,抓着我的手准备狂奔,“都快11点了,再不快递就没法赶在门禁前回学校了。”
被拉着奔向公车站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已经是深夜,我和神婆很顺利的搭上最后一班公共汽车,在学校门禁前签名溜回了宿舍。
我把玉镯摘在收在了一个首饰盒子中,拿下镯子的时候,心中莫名的有些空落,更多的却是释然。
今夜他是否还会入梦……
翘了上午的两节课,我跟着神婆转了两班车,绕了几乎半个城市,才达到那个宫殿遗址。
于我想象中的不同,于我梦中所见的也不同。也许是经过了千百年的历史更迭,厚重的青灰色砖石上早已经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这里本就偏僻,也不是有名的旅游之地,上午的时候,人更是格外的少,只有三三两两的游客。悠长的风在古迹中穿梭,染上几分清冷的味道。
神婆一直拉着我的手,跟我讲着她那日的见闻。指点着这里,那里。
我在心里默默的念着那个属于他的名字:“荧惑……荧惑……荧惑……荧惑……”
如果你真的在这里,如果我是你等待着人,那么让我见到你吧。
神婆忽然停下脚步,拉着我转身,向着回廊走去,用坚定的语气告诉我:“在这边。”
我们在那条不长的回廊的上面来来回回的走,无论是睁大了眼睛去看,还是闭上眼睛去感应,都没有收获。
神婆毫无形象的坐在回廊边上,神色黯然:“难道上次来真的是我的错觉……但是昨天?”
我坐在神婆对面望着院中的古树:“也许真的,只是我们的一场梦吧。”
那是一株参天高耸的枫树,不知经过了多少了年轮,合抱粗细。被秋意染红的枫叶挂了满树,地上也落满了枫叶,细细密密地铺了满地。
这样的场景有些奇异的熟稔。
跳出回廊,踩着满地的枫叶,我走到树下,抚摸着苍老斑驳的痕迹。
仿佛有清风吹来,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私语,恍惚而温柔,犹如回声,“终于见到你了。”
我蓦然抬头,向四面环顾。除了神婆,哪里有别的人影。
“岚岚,你听到……听到什么了吗?”
“好像……好像……是什么?”神婆也是满目的惊讶,向四张望。
“荧惑,荧惑是你吗?我知道你,我看过你的故事,听过你的琴。荧惑,是你对不对,你在这里。”我慌张地说着心中的话。
“听我弹一曲吧。”耳边似乎有人在这么说着,又似乎没有。
我却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是荧惑的声音,就是他在说话,那是我在梦中听不到的声音。此刻,他就在我的身边。
只是,我却看不到他。
风里不再有那个温柔的声音,只是渐渐远离,消失无踪。
清风缓缓的拂面而来,温柔如水,空气在波动着,仿佛可以听到一曲相思,诉说着悠悠地诉不尽的离别。
离开遗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我和神婆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只是坐在那株古树望天。
看着少有的好天气,所露出的蔚蓝色天空,天空中缓缓飘动着的白云。
神婆说她感受到了琴师的心情:“很平和的,淡然的……让人很舒心的感觉。”
我靠着她的肩膀,默默的点着头,这是神经大条的我生平第一次感应到灵异。心中却仍旧有一个疑问。
“呐,他等得我,真的是我吗?”
“我也不知道,也许,他也不知道。”
“……”
听到神婆这样的回答,我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方才明白了那日神婆萎靡不振地回到宿舍时低低的念叨声。原来可以看到,知道,却做不了什么,是让人这样的无力。
神婆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的看着我:“其实呢,我听到了呦。他说自己早就释然了,不管是不是我们,他心愿已了,会去往彼生。”
“真的吗?”
“把‘吗’字去掉。”
“真的?”
“……问号也去掉。”
“呵呵。真的。”
“那我也释然了。”我笑着从地上跳起来,把手伸向神婆:“该回去了,走吧。”
坐上公共汽车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
相隔半个城市的偏僻小巷中,梦迹的店铺亮起橘红色的温暖的光。
玲珑掩上店门,悠闲的倚靠在沙发上假寐,桌前的小火炉上,透明玻璃茶壶中煮着清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白色的热气袅袅的上升。
月色朦胧时分,又会有怎样的客人?
踏月而归的客人,又会有怎样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