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确实是废话,可做起来就不是废话了,而是费神、费劲、费体力、费功夫了。
东魏的士兵们费了好大的劲,花了好几天的功夫,终于把地道挖到了玉壁城内。
抵达了地道的终点,他们总算松了一口气;然而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这里也将是他们人生的终点,他们将在这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因为全副武装的西魏军早就在地道口等着他们。
韦孝宽对东魏军的动向了如指掌,对于地道战他早有预案。
他派人在城内离城墙不远的地方,开挖了一条又长又深的堑壕,并派重兵在此驻守。
可怜大量的东魏士兵好不容易蜷曲着身体,通过暗无天日的地道,还没来得及重见天日,刚一露头,就被西魏军像割韭菜一样割掉了头,一刀一个,效率极高。
总之,只要是下了地道,这些东魏士兵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他们不是被斩首,就是在被斩首的路上。
到后来,韦孝宽觉得这样做还是太麻烦,又想了一个更省力也更损的办法。
他让西魏军在堑壕里储存了大量的柴草,听到地道里有人走动的响声,便把点燃的柴草塞入地道,随后再用皮排(古代以皮革制作的鼓风器具)往里面吹气,让地道里的火越烧越旺。
现在,地道里的东魏士兵面临的命运是一道选择题:A、被烧死,B、被呛死,C、被熏死,D、侥幸爬出地道被砍死。
你想选哪个?
有其他选择吗?
对不起,没有。
殊途同归,反正最终的结果没有区别——都是惨死,有的只是烧焦和没烧焦的区别,全尸和碎尸的区别。
这十条地道成了东魏士兵的炼狱,火狱,地狱,惨不忍睹,惨无人道。
在付出了极大的伤亡后,高欢穿地入城的策略也只能彻底宣告失败。
但高欢还是不气馁,因为他还有专用于攻城的重量级武器——冲车。
这种冲车是尖顶,木质,顶上蒙有牛皮,极为坚固。它的内部有一个用铁链挂于车顶的极为巨大的圆木,其前、后两端都有金属头,称为攻城槌。其攻击方式为依靠车内士兵们的合力,用攻城槌猛烈撞击城墙或城门。
高欢的这辆冲车堪称冲车中的巨无霸,如果说普通冲车相当于1.6排量、重1.07吨的桑塔纳,那么它就相当于6.5T排量、重3.1吨的军用悍马。
韦孝宽先试着让守军用常规的排盾来阻挡,然而这辆冲车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这些排盾只要被它一撞就就像鸡蛋碰石头一样,立刻粉身碎骨。
冲车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城墙很快就被它撞出了深深的痕迹,有的地方甚至开始有些松动。
高欢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现在你见识到我的厉害了吧。
韦孝宽则忧心忡忡,这样下去,城墙迟早会被撞塌,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很快就想出了应对的办法。
他让人以最快的速度缝制了一张又厚又大又有弹性的布幔,东魏的冲车到哪里,韦孝宽就让人把这个布幔移到哪里。
冲车碰到这种软绵绵的布幔,就像飚射出来的水流遇到纸尿裤一样,力量全部被其吸收,顿时威力全无。
也许这就是老子所说的: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眼看冲车受阻于布幔,高欢又一次皱起了眉头,但他稍加思索,就有了对策。
他让人把松、麻等易燃物品绑在竹竿上,再淋上油,并将其点燃,一时间天空中火光四起,目标自然是西魏军的布幔以及玉壁城上用木头修造的塔楼。
但这依然难不倒足智多谋的韦孝宽。
你用长杆,我也用长杆,不同的是,你绑的是火把,我绑的是铁钩,极其锋利的铁钩。
只要看见东魏军的火杆伸过来,西魏军就用铁钩去割杆子顶上的火把,这些烧得正旺的松、麻纷纷脱落,反而烧死了很多聚集在城下的东魏士兵。
高欢的如意算盘又一次落空了。
看到韦孝宽如此地难缠,他也开始着急了,但他依然相信自己一定能攻下这座小城。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高欢终于再次出手了。
东魏军又变成了地下工作者,开始挖地道了。
难道高欢还想重复上一次的失败经历?
重复同样的工作,却期待不同的结果,那是笨蛋的选择,但绝不会是高欢的选择。
高欢这次用的是他的杀手锏——地道焚柱法。
十几年前他就曾用这种方法一举攻占了高大坚固的邺城,只不过当时的对手是尔朱氏麾下的相州刺史刘诞,而这次的对手韦孝宽显然要狡猾得多。
因此高欢不敢掉以轻心,他让东魏士兵在玉壁城的四周同时开挖了二十一条较浅的地道,边挖边用木头柱子支撑其顶部,等挖到城墙脚下,再往柱子上涂以桐油,随后用火点燃柱子。
杀手锏就是杀手锏,效果那是相当的明显。
转瞬之间,柱塌地陷,城墙失去支撑,出现了多个大缺口。
高欢随即命令部队立刻发起进攻。
这下,韦孝宽你没辙了吧?
然而韦孝宽依然有辙。
他的准备实在太充分了,他早就扎了好多木栅栏,哪里有缺口,哪里就用层层叠叠的木栅补上,虽然这些木栅栏没有城墙那么坚固,但却依然是一道东魏军难以逾越的屏障。
而东魏军的人数虽多,在玉壁这个弹丸之地却根本施展不开。
在西魏军众志成城的防守下,他们死伤惨重,却依然难以前进半步。
东魏军越打越没脾气,西魏军却越战越勇,到后来,甚至连高欢辛辛苦苦堆起来的土山也被西魏军占领了。
高欢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使尽浑身解数还是奈何不了韦孝宽。
玉壁城仍然岿然不动。
其实这并非高欢干得不好,而是韦孝宽干得太好。
他们两位都是绝顶高手。
高欢攻势凌厉,出手不凡,招招稳准狠,攻得精妙绝伦;韦孝宽则见招拆招,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守得滴水不漏。
如果把高欢比作足球场上的前锋,韦孝宽比作守门员。那么可以这样说,高欢的射门每次都打在门框范围之内,每次都是势大力沉,每次都是角度刁钻,直奔死角而去。然而韦孝宽上扑下挡,如有神助,每次都奇迹般地扑出了他的射门。
开始的时候,高欢还是充满信心,你挡得住我一次射门,两次射门,三次射门,但你挡不住我总是射门。
但到后来,他悲哀地发现,他错了,大错特错。
他已经竭尽全力,韦孝宽还留有余力;他已经筋疲力尽,韦孝宽还意犹未尽。
如果说高欢的表现是优秀,那么韦孝宽的表现就是完美,比完美还完美。
如果说高欢已经做到了地球人所能达到的极限,那么韦孝宽就是个外星人。
无论高欢如何努力,玉壁,始终都是他无法逾越的铜墙铁壁。
高欢开始感到无计可施,无可奈何,但他还是不愿放弃。
既然硬攻不行,那就来软的试试看吧。
高欢派能言善辩的仓曹参军(后勤参谋)祖珽在城下喊话。
祖珽的话非常简单却切中要害:未闻救兵,何不投降?——的确,对于困守孤城的人而言,支持他们的最大的信念便是救兵,而如今玉壁已经被围一个多月之久,宇文泰却依然在黄河以西按兵不动。显然,救兵是不可能有了。
韦孝宽对祖珽的回答是:我这里兵精粮足,以逸待劳,可谓固若金汤。哪里需要什么救援?我倒是担心你们恐怕是回不了家了。
随后,他义正辞严地说:孝宽关西男子,必不为降将军也。
祖珽知道劝降韦孝宽是不可能了,便转移了目标,大声对城里的守军说道:韦城主是受了宇文泰的恩禄,你们这些小兵何必要跟着他自寻死路呢?
随后在高欢的授意下,他让人把悬赏文书射入城内,上面写着:能斩城主而降者,拜太尉,封开国郡公,赏帛万匹。
为了区区一个刺史,许下了太尉和公爵的重赏,高欢可谓是不惜血本。
这个赏格的确是够高,然而西魏士兵对韦孝宽的忠诚度显然更高,城中守军没有一个人产生动摇。因为韦孝宽向来爱兵如子,极得人心。
而韦孝宽在收到悬赏文书后,便在文书的背面写下:若有斩高欢者,一依此赏。——问题是,他有这个权力吗?不管了,反正他现在很牛,可以尽情吹牛。
随后他把文书射回到东魏军营中。
高欢已经恼羞成怒了,他让人把韦孝宽的侄子韦迁押到城下,用刀架在其脖子上,对城上的韦孝宽喊话:如若再不投降,我就杀了他!
韦孝宽依然不为所动,对他的侄子甚至连看也不看一眼。
城中士卒深受感动,人人都抱有必死的决心。
高欢恨得咬牙切齿却束手无策,他此刻的心情就像高峰期北京三环内的路况一样,一个字,堵。
玉壁,是那么近,触手可及;玉壁,又是那么远,遥不可及。
他彻底失去了信心,脑袋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办法,甚至也没有任何想法。
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五十多天,高欢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努力,累计移河一条,堆土山一座,造重型冲车一辆,挖地道三十一条,战死和病死的人数更是达到七万多人。
然而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玉壁城却依然稳稳地掌握在西魏军的手中。
纵横天下数十年,高欢还从来没有这样窝囊过,二十万人攻打一个八千人镇守的小城,却始终无法得手。自己损兵折将,对方却几乎毫发无伤。
实在是太丢人太没面子了。
他越想越感到耻辱,越想越感到焦急。
自己的部队损失惨重,让他心疼;如狐狸般狡猾的韦孝宽,让他头疼;郁闷烦躁食欲不振,让他胃疼。
急火攻心,忧愤成疾,他终于病倒了。
天气越来越冷,东魏的军营中弥漫着悲凉肃杀的气氛。
这天夜里,一颗流星坠落于东魏的军营中,这是个不祥之兆,将士们更加恐慌。
高欢决定班师。
这是个痛苦的决定,也是个无奈的决定。
因为他病得越来越重了。
尽管不服输的他还想再坚持下去,可是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坚持了。
公元546年农历11月初一,东魏军悄悄地解除了围攻,撤离了玉壁。
灰溜溜地我躺着走了,正如我雄赳赳地骑着马来。我含泪挥一挥衣袖,作别七万将士的遗骨!
对于高欢和东魏将士来说,这是怎样的一种伤痛!
而这一切对于韦孝宽和守城将士来说,这又是怎样的一种欣喜!
他们创造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奇迹!
这一战让韦孝宽从无名变成了无敌,从平淡无奇变成了一代传奇,从微不足道变成了威震天下!
玉壁,这场中国古代历史上最经典也最精彩的城防战,也从此永垂史册。
而宇文泰听到高欢败退的消息自然是喜出望外,他立刻加封韦孝宽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进爵建忠公。
同时受到好评的还有王思政,因为没有他的大力推荐,就没有韦孝宽的惊艳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