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晋阳后,王基向高欢汇报说:宇文泰这个人绝对不可小视,咱们应该趁他立足未稳,立即出兵,一举把他击溃。
此时的高欢还沉浸在除掉贺拔岳的欣喜中,他不以为然地说:要文斗不要武斗,要用阴谋不要用阳谋,要动脑子不要动刀子。不要急嘛!看到贺拔岳的下场了吧,我会用计来取宇文泰的性命!
高欢就这样拒绝了王基的建议,日后他一定会为自己的轻敌而后悔不已。
关中的形势从此稳定下来,宇文泰的下一步很自然地瞄准了侯莫陈悦。一方面是通过为贺拔岳报仇,显示自己重情重义,借此增强队伍的凝聚力;另一方面也可以扫清自己的后方,将来与高欢对决的时候免除后顾之忧。
先礼后兵。
宇文泰写了一封信给侯莫陈悦,先是严厉谴责他忘恩负义杀害贺拔岳的恶劣行径,随后敦促他按照皇帝的诏书前往洛阳,否则自己就要和他兵戎相见。
如果去洛阳,那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连只鸡看到坑都知道绕着走,侯莫陈悦当然对此置之不理。
既然如此,宇文泰出兵就有了充分的理由。
宇文泰的第一个目标是原州(今宁夏固原)。
原州刺史史归,本来是贺拔岳的亲信爱将,在贺拔岳死后他却当了叛徒,投靠了侯莫陈悦。
宇文泰派勇将侯莫陈崇率骑兵一千前往攻取原州。
兵贵神速,侯莫陈崇率军衔枚疾进,趁着黑夜,猛攻城门。
与此同时,早已暗中投靠宇文泰的高平县令李贤,以及他的两个弟弟李远、李穆则在城内接应,伏兵四起,杀声震天。
里应外合,侯莫陈崇很快就攻下了原州,俘虏了史归。
李贤,自称是西汉名将李陵之后,从其祖父辈起就定居于原州州城高平,是当地望族。在尔朱天光攻打关中时,李贤率乡人响应,后被任命为高平县令。
而在这次收复原州的战斗中,李贤、李远、李穆三兄弟立下大功,从此他们一直追随宇文泰南征北战,李氏一门也成为西魏、北周、隋三朝世代显贵的著名豪门,直到隋朝末年因“李氏当为天子”的谶言而被灭族。
听说原州已经得手,宇文泰马上率领大军在原州集结,誓师讨伐侯莫陈悦,为大都督贺拔岳报仇。
宇文泰在出征仪式上慷慨激昂地说:侯莫陈悦无端残害忠良,又不从诏命,实在是罪孽深重,罪大恶极,罪不容赦,罪该万死。替天行道,替国家除害,替贺拔公报仇,我等责无旁贷!
随后他立刻点起大军向侯莫陈悦的老巢——水洛城(今甘肃省庄浪县)进发,一路上军纪严明,秋毫无犯。
时值农历四月,陇右大地却依然大雪纷飞,积雪深达二尺。
在侯莫陈悦的印象中,这种天气就是安全期,因此也就放松了警惕。
不过安全期并不是绝对安全,一切总有意外。侯莫陈悦也遭到了意外攻击——当然是宇文泰。
他猝不及防,便匆忙放弃水洛,退守略阳(今甘肃省张家川回族自治县)。
可是宇文泰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马不停蹄地进军略阳。
侯莫陈悦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只好再慌忙放弃略阳,退回秦州州城上邽(guī,今甘肃天水),想以此坚城为依托固守。同时他赶紧召请南秦州(今甘肃西和县)刺史李弼率军前来协助。
李弼,字景和,辽东襄平(今辽宁辽阳)人,是侯莫陈悦的姨夫,因此随其出征关中。
他作战极其勇猛,经常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敌军畏之如虎,以至于听见他的名字就要尿急。据说流传很广的一个保命诀窍就是“莫当李将军前也”——谁挡在他前面,要么是找死的,要么是活腻的。(顺便说一下,隋朝末年叱咤风云的瓦岗军领袖李密,即是李弼的曾孙)。
却说侯莫陈悦在上邽刚刚安定下来,还没来得及喝杯酒压压惊,也没来得及开个战前动员会,就听说宇文泰的大军即将杀到。
这就是宇文泰的作战风格,快、准、狠,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
侯莫陈悦已经懵了。怎么办?
他没了主意,只好以不变应万变——继续坚持“敌进我退”这个原则,你进一尺,我退一丈。因此他又放弃了上邽,率领李弼等部将向南部山区撤退。
然而,一味地退,迟早会无路可退;一味地逃,总有一天会插翅难逃。
看到侯莫陈悦四处逃窜,李弼也对这个不成器的外甥彻底失去了信心。跟着这种人走肯定是条死路,他必须要赶紧找条退路。
他开始秘密派人与宇文泰接洽,愿意作为其内应。
同时,他以侯莫陈悦的名义,命令其部下返回上邽。
由于李弼既是侯莫陈悦最信任的助手,又是他的亲戚,这些部下当然不会怀疑。
于是李弼马上回军占领秦州,随即向宇文泰投诚。
李弼在军中的名望很高,宇文泰如获至宝,拍着他的肩膀开心地说:公与吾同心,天下不足平也。
随后宇文泰连夜出兵,追击侯莫陈悦。
侯莫陈悦失去了李弼这个左膀右臂,部下又被带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人也都人人自危,士气低落——谁都知道,在这样一个连店面都没有的流动摊贩手下打工实在是没什么前途,不如主动下岗吧。因此与宇文泰刚一交战,其部众就纷纷溃散,或降或逃。
眼看大势已去,侯莫陈悦只好带着自己的儿子、兄弟等七八个人狼狈逃到山中。在山里面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不知该往哪里去,最后总算有了主意——到灵州去,投靠亲高欢的灵州刺史曹泥。
没想到这竟然是自投罗网——宇文泰料事如神,早就派其侄子宇文导率军在前方截击,而都督贺拔颍则在后面紧追不舍。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侯莫陈悦,这个关西军团的叛徒、内奸、腐败分子,知道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只好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找了一棵歪脖子树,自缢而死。
侯莫陈悦本来也是一员勇将,何以变得如此胆怯?
据说原因是这样的,自从杀害老朋友贺拔岳后,侯莫陈悦就变得神情恍惚,经常梦见贺拔岳来找他,导致每晚都睡不好觉。他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感觉到处都是诡秘的人,到处都是叵测的心。一直疑神疑鬼,惴惴不安。
现在侯莫陈悦终于可以安息了,也终于可以安心了。
宇文泰大获全胜,驻军于秦州。
他派人搜查侯莫陈悦的府库,发现财物堆积如山——唉,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是:人死了钱没花完;世界上最最悲哀的事情是:人不能把钱带进坟墓,钱却能把人带进坟墓!
宇文泰分文不取,全部用来犒赏三军。有个随从偷拿了一个银碗,他知道后立刻将其斩首。
之后,宇文泰派赵贵镇守秦州,李弼镇守原州,自己则率军返回大本营平凉。
从此,宇文泰威名大振,西北地区各州郡都望风而从。
对于年轻气盛的宇文泰来说,偏安关中,不是他的目标,雄霸天下,才是他的梦想。
可是,从何着手?
有人给他出了个主意。
出主意的是时任夏州长史的于谨。
于谨,他其实应该叫“郁紧”——郁闷得紧。
与同时代的很多人相比,他的资格很老,称他为老前辈、长老、元老都不过分。
十年前作为广阳王元渊的参军,他就曾大放异彩,为平定破六韩拔陵叛乱立下了汗马功劳。
可是自从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元渊死后,于谨就一直郁郁不得志。
孝庄帝时期,尔朱荣控制朝政,重用的多是代北人,而于谨是出身于洛阳的南迁鲜卑,自然不受青睐。后来他一直隶属于尔朱天光麾下,但依然不受重用,也并无太出彩的表现。
虽然说是金子到哪儿都能发光,可是如果没人看到那就是白搭;虽然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是如果人家天生不爱喝酒,那么明明是茅台的酱香,反而会引起他脚气的联想。
于谨就这样埋没了整整十年。
直到尔朱天光败亡后,于谨重新回到关中,结识了宇文泰,这块金子才终于重见天日。
宇文泰慧眼识英才,与他结为密友,并且在自己出镇夏州时,任命他为防城大都督兼夏州长史,从此他成为宇文泰最为倚重的心腹之一,这时他已经年满四十。
于谨进言道:皇帝在洛阳,受到权臣的逼迫,只要咱们诚恳邀请,分析时势,讲清利害,请他迁都长安,他一定会答应。然后咱们就可以效仿曹操,挟天子而令诸侯,奉王命以讨暴乱,如此,则明公您大业必成。
宇文泰深表赞同,可是要让皇帝心甘情愿地西迁,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毕竟作为一个新人,孝武帝对自己的能力并不了解,对自己的忠诚度也并不是十分放心。
如何让孝武帝更加信任自己呢?
高欢给他送了一个机会。
当初宇文泰攻打侯莫陈悦时,作为盟友,高欢并没有派兵救援,只是派都督韩轨(高欢年轻时的好友,也是他初恋情人的哥哥)率军一万驻扎在蒲坂(今山西永济),做出随时准备渡过黄河进犯关中的样子,却没有任何实际行动。
高欢的本意是要重演当年救援尔朱兆的那一幕,等他们两败俱伤时再出兵摘桃子。没想到这次却失算了——侯莫陈悦这个孬种,实在太没用了,不要说还手,连招架都没有,就一触即溃,一泻千里,也就搓几圈麻将的功夫,就被宇文泰给灭了。
无奈,高欢只好改变方案,派使者带着厚礼以及他的亲笔信,前来结交宇文泰。
使者前脚刚走,宇文泰立即把信和礼物让人转送到洛阳,孝武帝自然极为高兴,看来宇文泰和高欢势不两立,确实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
于是孝武帝加封宇文泰为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关西大都督、略阳县公,享有自行封官的特权,并且要求他引军向东,声援洛阳。
宇文泰遂任命大将梁御为雍州刺史,率军五千镇守长安。
同时他又让于谨前往洛阳,盛情邀请孝武帝西迁长安,孝武帝因此更加觉得宇文泰忠心可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