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之的七千白袍军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只要大军跟进,便可彻底控制北魏黄河以南的地区,进而与尔朱荣决战,完成统一中国的旷世伟业。
但梁武帝却没有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也许他根本就没想到陈庆之会进入洛阳,所以根本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也许他胸无大志,小富即安,不愿意投入更大的赌注去争取更大的成功;小子我认为也许更可能的是他清楚自己的实力,由于他重用文弱的豪门士族,梁朝国内除了陈庆之外根本没有能征惯战的大将,他认为自己根本就没有统一天下的能力!(后来侯景只以区区800人就横扫江南,可见表面光鲜的梁朝有多么腐朽不堪)就好像业务员接了个大单,而胸无大志、小本经营的老板却认为公司没有足够的实力履行合同,从而彻底失去了改变公司命运的机会。
足以让梁武帝和陈庆之登上神坛、足以改变中国历史进程的机会,就这样彻底失去了!
梁武帝当时的想法现在已经无法考证。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前去支援陈庆之。
陈庆之,你已把北魏的水给搅得够浑了,而且捉到了一条大鱼,但这条鱼太大了,我消化不了。对不起,陈庆之,祝你好运!
陈庆之,就这样成了梁武帝的弃子,可怜他还眼巴巴地盼着援军的到来!
有这么一个老迈昏庸、不思进取的皇帝做领导,真是一代战将陈庆之的悲哀!
陈庆之的副将马佛念坐不住了,给陈庆之出了个主意:将军您威震河洛,而被元颢所猜忌。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干掉元颢!谁见过死人会猜忌别人的!咱们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自己占据洛阳!
但陈庆之并不同意,他认为北魏毕竟在中原统治多年,梁军要站稳脚跟,还是需要元颢这个北魏皇族来作为旗帜。
这个好理解,就像当年日军侵华,不是也把汪精卫找来当傀儡嘛。
因为想要凭借自己区区不到万人的兵力要想占领洛阳,和北魏地区的所有军队为敌,显然不太现实。而且如果没经请示杀了元颢,回去也是擅杀之罪。
陈庆之对梁武帝忠心耿耿,他绝对不愿意违背梁武帝的旨意。
经过深思熟虑,陈庆之终于有了自己的决定:由于元颢曾经任命自己为徐州刺史,向元颢要求去徐州上任。
他的想法是:自己孤军深入,梁武帝又没有任何支援,尔朱荣肯定要来攻击,呆在洛阳又受到元颢的猜疑,不如远离是非之地,到徐州去,也算为梁朝抢了一块地盘。
可是元颢怎么可能放他走?
对陈庆之的军事能力,他不仅相信,而且迷信。
陈庆之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陈庆之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元颢说:圣上把我和洛阳全部委托给了你,如果你去徐州上任,把我扔在这里,一走了之,只怕你我都会受到圣上的怪罪啊。
元颢别的不行,但嘴皮子的确能说。
这句话点到了陈庆之的命门,以陈庆之对梁武帝的忠心,绝不可能抗命不遵。
就这样,陈庆之要走,元颢不让。
有一个绕口令说得好:扁担绑在板凳上,板凳不让扁担绑在板凳上,扁担偏要绑在板凳上。
如果陈庆之是板凳,那么元颢就是扁担。
结果是陈庆之始终没走成,留在了洛阳。
当然此时的陈庆之,对梁武帝的援军还抱有一丝幻想。
可是,左等右等,等到的却是他最担心的消息。
尔朱荣率领几十万大军杀过来了。
原来,尔朱荣听说孝庄帝向北出逃,立刻派侄子尔朱天光留守老巢并州、肆州,自己则亲自率军前去迎接,在长子(今山西省长子县)接到了仓皇北逃的孝庄帝。
随后,尔朱荣一边以皇帝的名义召集各路军队前来勤王,一边率军向南推进。仅仅十天的时间,就召集了几十万军队。
接着,尔朱荣又率军攻占了元颢占领的河内城(今河南沁阳)。
此时,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元天穆也终于找到了组织,率军前来会合。
尔朱荣,是指路的灯塔,是踏实的大地。
有尔朱荣在,就有了主心骨。
尔朱荣军声势浩大,来势汹汹,将星云集——想想看吧,高欢,贺拔岳,贺拔胜,侯景,尔朱兆,慕容绍宗,宇文泰,哪一个不是大腕级的人物?
元颢让陈庆之率白袍军镇守黄河以北的北中城,守卫河桥。
就让你们梁军在第一线和尔朱荣硬顶吧。即使你们全军覆没,那也是羊毛出在牛身上——慷他人之慨,我反正没有损失一根毫毛。
元颢的儿子元冠受和安丰王元延明则率部在黄河南岸布防。
河桥始建于西晋年间,位于今河南孟州市南、孟津县东北,此处黄河河道宽阔,河中间有沙洲,将黄河分为南北两支,因此河桥也分为南北两桥在河中沙洲相接。
作为洛阳附近几百里内黄河上唯一的一座浮桥,河桥的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因此北魏迁都洛阳后就在大桥北岸建城,置北中郎府领兵戍守,故名北中城。
如果北中城失守,尔朱荣大军就可通过河桥南渡黄河,直逼洛阳。
陈庆之把黄河北岸所有船只全部破坏,让尔朱荣无船可渡,只能选择攻击北中城,从河桥过河。
尔朱荣看着这座孤零零的小城,与生俱来的那种永不服输的DNA,让他放出了这样的狠话:陈庆之,我来了!不抓住你,我誓不为人!
北魏当世第一名将和南梁当世第一名将,一场火星撞地球的强强对话就此展开。
不过,一个拥军几十万,一个麾下七千人;一个是举国之兵,一个是孤城一座。
看起来,这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较量。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时值盛夏,尔朱荣亲自率军冒着酷暑,攻打北中城,攻势极为猛烈,三天内连续发动了十一次进攻,却都被顽强的陈庆之击退,魏军死伤惨重。
北中城仍岿然不动。
如果说魏军是将星云集,星光闪烁;那么梁军中则只有陈庆之一轮明月,此刻的情景,只有两个词可以概括,那就是:皓月当空,月明星稀!
对自己的军事能力从来都自信满满的尔朱荣,面对陈庆之,此时却无计可施。
想渡河,没船;想过桥,没门!
泡茶,每冲泡一次,就淡一点;尔朱荣的自信心,每过一个时辰,就被稀释一次。
他的信心几乎被稀释到零了。
突然有人给他送来了希望。
替元颢守卫河中沙洲的守将派人送信,愿意做内应,接应尔朱荣大军过桥。
漫漫长夜中看到了曙光,茫茫沙漠中见到了泉水。
可是,尔朱荣还没来得及接应行动,沙洲守将就暴露了,被元颢消灭。
这成了压垮尔朱荣信念的最后一根稻草,尔朱荣彻底失去了信心。
胜败乃兵家常事。常在厨房走,哪能不切手?
退兵吧。
当然不能说害怕,只能怪天气。就好像我们现在遇到很多灾难都推给雷电一样。
尔朱荣对大家说:我决定退兵。等入秋后再说。因为今年这鸟天气实在太热了,老大我想吃凉菜还得快点,几分钟就变热菜了,呵呵。
这时,孝庄帝的亲信、黄门侍郎杨侃(也是杨家将之一,守荥阳的杨昱的堂兄)出面了。
他人如其名,特别能侃:守沙洲的守将愿意投降,本来就是意料之外的事。虽然没有成功,但对我们没有任何损失。现在我们坐拥百万之众,如果这样都不敢进军而撤退,天下人就会对我们大失所望,而归心于元颢。那我们可就危险了!
尔朱荣:老杨,你说的是实话,可也是废话。你有什么好办法呢?
杨侃:我们可以征调百姓的木材,多做木筏,在几百里中都摆出渡河的架势,让元颢不知防哪里好。这样,一旦渡过河,就定能成功。
尔朱荣:别说了!哪来那么多木头,再说,做这么多木筏要等到什么时候?费神、费劲、费体力、费时间,总而言之,还是废话。
而孝庄帝的另一个亲信高道穆也极力反对尔朱荣退兵。
这也难怪,最不愿意看到尔朱荣退兵的就是孝庄帝。
回到洛阳,自己多少还有块可以自由呼吸的地盘;要是跟尔朱荣回到晋阳,那可就一点自由也没了,自己就完全成了空气,尔朱荣吸之则来,呼之则去!
杨侃和高道穆的游说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尔朱荣开始犹豫:究竟要不要退兵?
算命吧。再问问刘半仙刘灵助。
成败在天。
刘灵助的话掷地有声,一言九鼎:不出十日,河南必平。
尔朱荣彻底打消了撤兵的念头。
此时,正好伏波将军杨檦(biao)说他的老家马渚(河桥上游的黄河渡口之一)还有几只小船,愿意做向导。
机会难得,可是船太少,装不了几个人;尔朱荣又派人找木头做成木筏,不过还是太少,一次只能送几百人过河。
没别的办法了,试试吧。
事关重大,尔朱荣亲自挑选了几百名精兵作为敢死队,带队的则是他麾下两个最有名的勇将——车骑将军尔朱兆和大都督贺拔胜。
尔朱兆是尔朱荣的侄子,他精于骑射,矫捷过人,每次打猎时遇到悬崖峭壁无路可走时,都是他在前面开路,如果生活在现代,肯定是个强驴,做个探险家绰绰有余;而且他力大无比,能像武松一样徒手与猛兽格斗,号称万人敌。尔朱荣非常器重他。
代北猛虎贺拔胜就不用提了,骁勇绝伦,曾经威震塞北,史书上称“北边莫不推其胆略”。
趁着夜色,尔朱兆和贺拔胜从马渚西面偷渡黄河,很快就擒获了元颢的儿子——领军将军元冠受。一个纨绔子弟,怎么可能是这两个虎将的对手?
奉命镇守黄河南岸的另一名主将是安丰王元延明。
这小子滑得像条泥鳅,听说北军渡河成功,想想作为仅次于元颢的第二号战犯,万一被抓,自己的脑袋肯定会被尔朱荣割下当夜壶,于是他立刻携带妻子儿女向南逃亡,投奔江南活菩萨——梁武帝萧衍。
元颢手下的这帮军队大多是是孝庄帝元子攸的降兵,本来就是墙头草,现在一看主帅都没了,就好像土房子被抽掉了台柱子,顿时土崩瓦解,全军溃散。
尔朱荣军一旦渡过黄河,洛阳就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在皇帝宝座上屁股还没坐热的元颢眼看大势已去,也只好带着几百人匆匆向南逃窜。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元颢的运气显然已经花光了,这次他在逃到临颍(今河南省临颍县)时就被一个叫江丰的县卒所杀并传首洛阳。
而陈庆之第一时间得到南岸失守的消息,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他只好长叹一声,随后从容率军渡过黄河,向东南方向撤退。
尔朱荣则率军紧紧追赶。
时值六月雨季,暴雨如注,白袍军退到嵩山(今河南登封西北部)一带,正赶上山洪暴发,几千名将士死散殆尽。
而陈庆之则孤身一人,剃光须发,假扮成和尚——跟老和尚萧衍在一起混了几十年,装成和尚还是蛮像的,骗过了魏军的重重关卡,从小路逃到了豫州(今河南省汝南县),再由豫州人程道雍把他送到汝阴(今安徽合肥),终于回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
梁武帝看见陈庆之回来,非常开心,并没有因为失去了统一北方的大好机会而感慨万分。
他热情地拍着陈庆之的肩膀:小陈啊,真没想到你这么强,一直打到洛阳。要我说啊,你这支部队仗打得好,就是名字起得不好,叫什么白袍军,你看,还真是白跑了一趟。呵呵。
随后梁武帝召开表彰会,表彰陈庆之同志的先进事迹,并加封陈庆之为右卫将军,永兴县侯。
作为一个虔诚的佛教徒,马上要召开佛教界的盛会“四部无遮大会”,梁武帝现在忙得很。
他还想辞职当和尚,可是大臣们偏不让而花巨额的转会费把他从佛祖那里赎回。
唉,做人难,做皇帝难,做一个想当和尚的皇帝是难上加难啊。
有这样一个不思进取、老迈昏庸的梁武帝做领导,一代战将陈庆之真是生错了时代,让人叹息不已。
这场轰轰烈烈、荡气回肠、让人热血沸腾的北伐行动,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了,并没有能够改变历史的进程。就像绚烂的烟花,虽然光彩夺目,然而瞬间的绽放过后,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陈庆之的这次北伐是西晋灭亡后两百多年来,继东晋桓温、刘裕之后南方军队第三次攻入洛阳,可惜这也是最后一次。
中国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诞生了数不清的名将,但只凭区区七千人,孤军深入,长途奔袭数千里,所向无前而攻占敌国首都的,唯白袍将军陈庆之一人!
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虽然足够传奇,但并非遥不可及;这如梦如幻的战绩并非神话,而是实话;陈庆之也不是神,而是一个人。
这次北伐虽然没有成功,但陈庆之和他的七千名白衣飘飘的钢铁战士,千载之下,依然令人神往。
陈庆之那无与伦比的激励士气的能力,无与伦比的把握战机的能力,无与伦比的战术指挥的能力,将永远载入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