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四野已经做好南下作战的准备,只等毛主席、朱总司令一声令下,我们数百辆坦克,几千门大炮,十万铁骑,百万大军将挥师南下,横扫千军如卷席。今天的人民解放军之强大,是任何时期的部队都无与伦比。”作为一名解放军战士,杨森感到非常自豪和骄傲。
陈子扬书记注视着眼前这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真可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当年策反云中龙大队时,他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侦察兵;而今却成长为东北野战军的一名主力团长!可谓饱经战火的洗礼,身经百战,比八年前更加镇定自若和成熟了。
当时陈子扬曾几度想把杨森留在县大队工作,但终因老团长和杨森本人的原因而未能如愿。转眼间,他已经成长为一名能征善战的团级指挥员。陈子扬突然想起老团长马星仁和政委方南江,当年就是他们把自己留在了地方上工作的。而后带领杨森他们出关征战东北,不由得十分的想念起老首长来。
“杨森,鬼子投降以后,听说老团长带领你们出关奔赴东北作战,这一去数年,他们二人还好吧?真很想念老首长。”
陈子扬非常怀念在老团长领导下同鬼子战斗的峥嵘岁月。听了陈子扬的话,杨森的神色一下子暗淡下来,将已经端到嘴边的水碗重又放到桌子上,表情凝重,略显悲凉。杨森的反映即刻引起陈子扬的注意,他似乎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目不转睛的盯着杨森,深邃的目光里透露出疑问的神色,马上问道:
“他们怎么了?”
杨森镇定了一下情绪,低沉的说道:
“老团长牺牲了,在四平保卫战中。”
“怎么?”
陈子扬虽然从杨森的表情中预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但万万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坏消息。
“那是在四平保卫战中,老团长的指挥所被敌人的炮弹击中,团长和团部几名参谋都牺牲了,战斗结束之后,我和高林、王声都去给老团长送行。”
听到这里陈子扬的双眼中充满了泪花,一颗颗泪珠变成了往日的情景,马团长高大、魁梧的身躯出现在眼底。
陈子扬这个年届四十的山东汉子,面目表情扭曲,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杨森,麻勇并不知道陈子扬在独立团的情况,因为杨森参加独立团时,陈子扬已经被老团长派到地方上去工作了。
那是在一九三五年的春天,在绵延数百里的龙啸山脉的中段,有一个依山傍岗的小山寨子,百十栋房屋错落有致,呈阶梯样建在山坡上。这是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交通非常不方便,村民们进出山寨都必须经过一条盘山小道。说来也称不上是“道”,狭窄的地方只能一个人侧身走过去,和过独木桥一般。村民们大多以打猎为生,由于村风古朴,民俗健康,猎户们也多是狭义心肠。
近两年来,红军游击队不时的来山寨落脚,因而寨子里有十几位年轻人参加了游击队。陈子扬一家人就住在寨子东头的两间木头房子里,陈子扬兄弟两人,哥哥大他两岁,去年参加了游击队,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了。陈子扬的父亲上山砍柴摔断了腿,全家的生计就落在陈子扬的肩上。
陈子扬几次下决心要去参加红军游击队,给哥哥报仇雪恨,但无奈家中病残的父母无人照料,只能饮恨于肚中,百善孝为先。但是往往事与愿违,怎奈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四月中旬的这一天,彻底改变了陈子扬的命运。这是一个阴霾的早晨,龙啸山脉还笼罩在晨雾的弥漫之中。勤快的猎户们早晨起来收拾进山打猎的东西。
“砰——砰——”,突然从山脚下传来阵阵枪声。清脆的枪声打破了晨曦的寂静,随之而来的是鸡犬鼎沸,人声嘈杂和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叫骂声,撞击声混为一体。原来是两百多国民党兵把山寨团团包围了。
没过多久一群国民党兵在两个当官的带领之下,将二十几个村民押到山脚下一块空地上,抹肩头,拢二背捆绑结实,在地上跪成一排;每个人身后站着一个凶神恶煞般端着刺刀的国民党兵,刺刀尖紧顶在村民的后背上。一百几十个百姓都被驱赶到空场地上;被押在地上的村民都是红军游击队的家属。显然,这帮家伙是冲游击队来的,在周围架起了机枪,百姓们一看这阵势似乎明白了许多,大家都为这二十多位乡亲们捏了一把汗,看样子今天是凶多吉少了。
乡亲们惊恐的望着架在人们周围的机枪和跪在地上的乡亲们身后那端着刺刀的凶煞,一些人在庆幸,庆幸没有让自己的孩子去参加红军游击队,否则在地上跪着的说不定就是自己的儿子,这些人在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得意。一些人在憎恨,憎恨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后悔没去参加红军游击队,杀光这些害人虫。也有些人在埋怨,埋怨这几家红军家属,给众乡亲们惹来了这么大的祸事。更多的年轻后生们则是在偷偷观察周围的情景,用手势和目光在相互传递着,只有他们之间才能明白的“信号”。猎人们的性格是面对豺狼虎豹,绝不会心慈手软,更不会轻易的服输!一旦猎枪在手,就将义无返顾。
陈子扬和爹娘被捆绑结实,跪在一排乡亲们中间。陈子扬的肩膀上流着鲜血,让他跪在地上,屈服于国民党兵的淫威,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耻辱。他岂肯就范,两个当兵的对他拳打脚踢没有奏效,一个大个子班长从身后窜了上来,一刺刀扎进了陈子扬的肩膀,他猛地回过头来,两眼冒着愤怒的火光大叫:
“操你姥姥的,老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和你个王八蛋没完——!”
那个班长从陈子扬的肩上拔出刺刀恶狠狠的骂道:
“你他妈还想留着这口气?一会老子就送你上西天!”
“扬儿,给娘跪下——”,老母亲再不忍心看着儿子遭受敌人的折磨大喊道。
陈子扬万般无奈的跪在老娘亲的身边。这时,一个营长站在乡亲们面前,扯起破锣嗓子喊起话来:
“靠山寨的乡亲们——哼,老子本不想与你们为难,但是这些被赤化了的匪属却专门同老子过不去,怂恿家里人去参加共匪的游击队,专和政府作对,蛊惑人心、扰乱地方治安,这还了得!你们知道吗?敢和政府作对是啥罪过?是死罪,要诛连九族的。今后谁再通共匪,这就是他们的下场!”,匪营长一挥手,“砰砰——”两声枪响,两名被绑跪在地上的乡亲倒在了血泊中。匪营长把刚刚放下去的手又举了起来:
“大伙看到了没有?这就是通共匪的下场,谁要是说出了共匪游击队的下落,老子大大的有赏,可要是知情不报的话——”,随之一挥大手,“砰砰——”两声枪响,又有两个红军家属被打死。
乡亲们明白了,陈子扬更明白了,今天是在劫难逃。这帮匪徒是来血洗山寨的,枪声过后众乡亲们一阵阵骚动,匪营长见此情景,气势汹汹的又举起了右手。在他看来今天不是杀一儆百,而是杀一群或者杀光!他把那只决定靠山寨百姓们生杀大权的大手,高高的举过了头顶,这只手再落下,将不是砰砰几下子,而是倒下一大片,他娘的,那才过瘾。
正当他自鸣得意的时候,“砰砰”两声枪响,匪营长一咧嘴,心头一凉,他妈的,老子的手还没有落下呢,谁他妈的竟敢违令,突然一只手捂在了胸口上,他马上明白过来,但为时已晚,这枪声是送他下地狱的。他随之扑通一下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死了!匪营长一完蛋,众匪徒一阵大乱,突然四周枪声大作,匪兵们像无头的苍蝇,到处乱撞,纷纷倒在了枪弹下。
“红军来啦——打白狗子呀——”
龙山红军游击队长马星仁率领一百多战士冲进山寨,一举将敌人压出了寨子,敌人像一群无头的野猪,向山下溃败而去。战士们马上给被捆绑着的乡亲们松开绳索,陈子扬拉住了马队长的手不放:
“马队长,俺要参加红军游击队,给俺哥报仇!给乡亲们报仇!”
马星仁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魁梧的小伙子,打心眼里喜欢;但是他哥哥已经为革命牺牲了,家里还有需要人照料的病残爹娘,犹豫起来,举棋不定。这时陈子扬的母亲说话了:
“马队长啊,让扬儿跟你们去吧,今天要不是你们来得快,俺们就全没命了!俺们老胳膊老腿的,死了没啥,可娃子还年轻呀!去吧,去吧!”老太太冲陈子扬一摆手,示意他马上跟马队长走。马星仁将一支步枪递到陈子扬的手上:
“好吧,希望你像你哥哥一样勇敢!”
枪对猎人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自不必说了,陈子扬一拉枪栓,哗啦一声把子弹顶上堂,对两位高堂说道:
“爹娘,孩儿去了,你们保重,等打完了白狗子俺再回来伺候你们。”说罢跟随马队长向寨外冲去。陈子扬这一去就是十几年,再也没有回到过靠山寨,抗战胜利后得知,山寨当年已经被鬼子的飞机炸平,成为一片废墟。自己跟随马队长转战冀中十年光景,同生共死,共赴国难。
抗战胜利之后,老首长奉命率部出关转战东北,没有想到这一去竟成了诀别。想当年老首长把自己从敌人的枪口之下解救出来,使自己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老首长竟然先自己而去了。陈子扬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眼泪顺面颊凄然而下,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
杨森和麻勇二人怎么也没有想到陈书记和老团长还有这样一段渊缘,一段战友情、生死谊,令人震撼,令人感叹。对于独立团的马团长,麻勇知道的不多,只是见过几面而已;但对于地委副书记陈子扬却不陌生,尤其是抗战后期和解放战争中,了解的可能比杨森还要多。
当年分区第四大队和县大队经常协同作战,相互支援,麻勇调军分区工作之后,经常同陈子扬保持着联系,他一直把陈子扬当作自己走向革命的引路人,非常尊重于他。单从年龄上来看麻勇年长陈子扬两岁。在他眼中的陈子扬,不但能征善战,而且颇有长者风度,政策水平高,开始他听说陈子扬调军分区工作,但没有想到他调到了地委。
今天竟然看到陈子扬掉了眼泪,这可是相识以来的第一次,想来能让这样一位从战火中滚打出来的钢铁汉子落泪,那肯定是到了伤心之处、悲壮之时。杨森感觉到此刻的气氛太严肃、话语太沉重了,马上转换了话题:
“方南江政委46年在战斗中负了重伤,伤愈之后去了野司工作,现在是某军政治部副主任,我在天津战役前见过他,他还对我说:杨森呀,打到你老家来啦,如有机会见到同志们代我问候他们!陈子扬很清楚方政委所说的”同志们“是谁,就是当年在冀中革命根据地共同战斗的老战友、老同志。他也很想念老首长,他知道方政委怀念冀中的父老乡亲,更是想念那些一起出生入死、枪林弹雨的生死兄弟。
“杨森,一别数年,你们转战东北,想不到老团长血染沙场,老政委也即将南下作战,何时相会难以预见,再见到老政委时一定要代我问候他。”
“陈书记,我会的,离开冀中多年,我们也很想念你们,怀念在冀中战斗的岁月,想念这里的父老乡亲!”杨森深有感触的说。听了杨森的话陈子扬在感慨之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微笑着对杨森说道:
“不只是想念我们吧?还应该更想念另一个人,我说对吧,麻参谋长?”
杨森愣了一下,不解其因的望着陈书记和麻勇问道:
“陈书记,俺不明白你说的是——”
陈子扬大眼一瞪,心说你小子装啥糊涂:
“杨团长,咱们郑华书记可是非常惦念你哪,我想这不会是单相思吧?”陈子扬爽朗的笑道。
麻勇接过了话茬:
“这怎么可能,老战友们谁不知道,杨团长和郑书记是金童玉女、青梅竹马哩。”
听了两个人的话,杨森的脸“唰”一下子红了,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他用手在后脑勺上抓了两下子,望着两位老大哥说道:
“两位老大哥,你们多想了,俺们是兄妹关系、兄妹关系。”
“我说杨森哪,这话你在我们两个人面前说可是有失水准呀!你们的家底我和老麻是清楚的,在真人面前甭说假话,这次回来有没有个人目的?”
“陈书记、麻参谋长,我这次回来确实是因公事而来,个人的事情还没有提到议事日程上来,此次行程短暂,随时准备南下作战,全国还没有解放,谈个人的问题为时尚早。”
听了杨森的话,陈子扬点了点头,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以国家利益,民族利益为己任,胸怀天下兴亡之大计,先天下之忧而忧,这正是一个革命者所具备的优良素质。他沉思了一下又说道:
“郑华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是一位正直、勇敢的好同志,在革命最艰苦的时候,她带领战士们同敌人进行了顽强的斗争,作为一个年轻的女同志,我十分的敬佩。杨森哪,只有懂得珍惜的人,才会永恒的拥有;虽然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出自谁的口,但却感到这句话很有哲理。”
杨森感激的望着这位老大哥,这些老大哥都在关心着自己,十年的枪林弹雨,战火硝烟铸就了生死战友之情。
“陈书记,我知道的,我会加倍珍惜的!”
“要不要我和老麻跟郑老爷子先沟通一下?啥时候办喜事由你们自己来决定。”
“我看有这个必要,机会难得,不如先把事情说开,让老人家心里也有个谱,毕竟老爷子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时刻都期盼着这事哩;陈书记又是你们的老领导、老战友、老大哥,由他跟老爷子讲是再恰当不过了,我看成!”
麻勇发表了自己的观点,赞成陈子扬的说法,按当地的风俗习惯,即使两个人都同意了,也要找个中间人来沟通两家之间的事宜,叫介绍人也罢,证婚人也可,程序还是要走的,因为郑子鸿也是个有影响的人物吗。杨森在心里上可一点准备也没有,但还是被老首长、老战友的热情所感动。
“好吧,我听两位老大哥的,烦二位多费心吧,到时我多多敬二位酒就是了。”
“好!就这么办,老麻,你我责任重大啊,到时可不要贪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