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四九年一月下旬,北平和平解放,至此平津战役胜利结束。蒋家王朝盘踞在华北的最后的一个“据点”的60余万兵力,被我东野和华野的百万大军彻底消灭,整个华北解放了。
此时的战略形势已经明朗化,这时蒋介石对大陆还抱有一丝幻想,妄图凭借长江天险,占据江南的半壁江山,同共产党划江而治、分庭抗礼。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解放军吹响了将革命进行到底的进军号角:打过江南去,解放全中国!两股势力在长江以南展开了最后的较量。
平津战役结束之后的东野各部队进入了大战前的休整期。由于长途奔袭,连年的征战,部队经常处于疲惫状态之中。为了更充分的做好南下的准备工作,使部队能从思想上装备上得到更好的补充和加强,此次整训工作力度是相当大的。
平津战役结束之后,杨森所在团撤到了天津杨柳青一带进行休整。
二月下旬的一天,某团司令部。
张副师长,杨森团长,李政委,参谋长高林,政治部王主任等人在议事。
“杨森哪,我看这项工作你一定要做好,不要辜负家乡政府和父老乡亲对咱们的期望,给你一周的时间如何?”张副师长对团长杨森说道。李政委看看杨森说道:
“你的任职命令昨天就已经下达到团里,也就是说从昨天起你就是咱们团的团长了!但是几天前张师长就接到一项政治任务,就是你们家乡县委的郑书记,邀请你回去参加烈士资料的研究整理工作,张团长,不,张副师长他还是咱们的老上级,这几天他还在咱们团里,你就放心的去吧。”
“好吧,团长,政委,我一定完成任务,不,是张师长。”杨森又纠正了一下对老团长的称呼,多年来养成了习惯。张副师长用手点了一下杨森的脑门,乐呵呵的说道:
“下午把工作安排一下,明早起程,我再给你当几天‘团长’。”
“师长,等咱回来好好的喝几杯酒,给你送行,这不算违反纪律吧?”
杨森看了看李政委,李政委又盯着张副师长,张副师长嘴一咧乐了:
“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我干啥?这里是你们说了算。”
“老张走运高升了,庆祝一下理所当然,当然!”
“老李呀——”张副师长环顾一下四周在坐的几位团级干部,语重心长的说道:
“现在你是名副其实的老大哥了,在坐的几位都比你小几岁,你可要起到老大哥的楷模作用啊,搞好一班人的团结,这是一切工作顺利完成的前提和保证,我人虽离开了咱们团,但还是在一个师里,我会支持你们的工作,希望你们把咱们团的光荣传统,继续保持和发扬光大。”
李政委重重的点了点头,听了张副师长的一番话,感觉到肩上的担子又加重了。
“老团长你就放心吧,只是到有了主攻任务时,你可别望了咱们团!”杨森望着张副师长,希望他别出了这个门就忘了这个“家”。
张副师长明白杨森的意思,便马上说道:
“杨森,这仗是靠打出来的,部队也是靠打出来的,荣誉更是靠打出来的!所谓打铁先要自身硬,你明白这个道理吧?我希望这支部队在我的手里是一块铁的话,到你们的手里它变成一块钢!”张副师长的意思更明白,能不能打主攻,不单纯是靠从嘴上挣来的,要有真玩意儿才行。
杨森非常能理解老团长此刻的心情,他是在鞭策自己、督促自己。他不能辜负老首长的期望,党的培养,组织的信任和父老乡亲的重托。
第二天上午八点多,天津火车站。
一辆美式吉普车停在了站前的空场地上,从车上下几个军人。某团团长杨森,参谋长高林,一营长王声,三营长李强,警卫员小王等。
“团长,见了郑华大姐、陈爷爷给咱带个好!”王声对杨森说。
“团长,路上当心点,这里刚刚解放,地方上不平静!”高林说道。
“团长,还是让俺跟你去吧?”李强还在缠磨团长。
走在前边的团长杨森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对大家说道:
“你们都回去,办完事之后我马上就回来,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们要抓紧时间按团部的安排进行布置工作,这次整训有它的重大意义。南下作战对我们来说是一次严峻的考验,一定要充分作好思想准备和战斗准备。”
参谋长把车票递到小王的手中:
“团长,我们明白,你放心的去吧。”
一营长王声对警卫员小王说道:
“你小子精神着点,出啥子差错,看我不拧下你的——”
警卫员小王不买王声的帐,一晃手中的车票冲了王声一句:
“王营长,信不过俺你跟团长去呀?可就不让你去!”小王的得意劲把王声鼻子都气歪了,可守着团长他不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的小声说道:
“好小子,回来看老子咋收拾你——”。
团长杨森和警卫员小王进到车厢里找到座位落座。杨森靠车窗,小王靠人行道坐定。杨森把军大衣裹了裹,尽量的缩小自己所占椅子的位置。小王可谓全副武装了,两支驳壳枪斜插花的大背着,那只黑皮文件包只能移到屁股后头,军用水壶挎在了腰前的小肚子上。警卫员小王跟团长几年了,从杨森当参谋长那天起他就成了“双枪将”。不只自己挎一支枪,还要给杨森挎一支。现在他知足多了,再挎也是手枪!过去还要给杨森背一支冲锋枪,那家伙可比手枪重的多。那支冲锋枪让副师长给缴械了!想起来小王还直感谢师首长呢。
火车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在粗旷的汽笛声中起动了,慢慢的向前奔去。从天津到沧州两百里的路程虽不太远,在当时也要走上几个时辰。杨森和小王不是第一次坐火车,因为东野有自己的铁道兵部队,但今天的情况却和以往不同,过去乘的是军列,而今天则是和百姓们同乘一个车厢,让杨森感到特别的亲切和舒畅。久经战火的洗礼,偶然能有一次娴静的时间,着实让杨森有些受不了了,干点啥?环顾车厢里,满车都是人,啥也干不了,闭上眼睛睡觉?扯淡,才刚起床不久。
杨森对面坐了三个人,两老一小。老人在六十上下岁,年轻人不过二十多岁样子。三个人面色沉重,阴云密布,泛起阵阵悲伤的样子。尤其那老大娘满脸的沧桑之中透露着悲哀和忧伤。年轻人手里抱着一个蓝布小布包裹,不时的用眼角扫视着周围,包裹时刻不离手,坐下抱着,站起来也抱着,仿佛怕被人抢夺走一般。列车在向前急驰着。
“团长,中午了,吃点东西吧?”
警卫员小王在提醒团长,把饭盒里的白米饭用热水泡了一下,又打开一个装有咸菜的饭盒递到团长的跟前:
“团长,凑合着吃吧,车上不方便。”团长扒拉一口饭到嘴里,吃的津津有味:
“咋啦?这不比长征路上啃树皮、吃野菜强多啦!”
这时坐在对面的老大娘从布包里拿出一个杂面饼子,用力一掰两半,递给大爷一半,两个人吃了起来。杂面饼子颜色发暗,看大娘吃着很费劲的样子,就知道这饼子一定很硬,老大娘咬下一块在嘴里嚼很久才咽下肚里去。看来这饼子不但干硬吃起来很费力,吃下去也是相当的不舒服。
“去——嗯。”
杨森冲小王一摆头,意思是把咸菜给大爷大娘送过去,小王赶紧把咸菜饭盒递到大爷大娘的面前说道:
“大爷、大娘就着咸菜吃吧。”
大娘感激的看着团长和小王恐慌的赶忙说道:
“不不,你们吃,你们吃!”大娘又把咸菜饭盒推了回来。
“大娘,你老就甭客气了,又不是啥好东西,你们这是去哪儿呀?”杨森马上说道。
大爷开口了:
“俺儿子也是解放军!”看的出老大爷很自豪,那神色里透露着坚强的性格。杨森一听条件反射般接过话头:
“是呀!在哪个部队上?”
听到这里老大娘眼睛里泪光闪现:
“走啦!前阵子打天津时被炮弹炸死了,连个囫囵尸首都没留下——”老大娘声泪俱下。
“别号丧!”,
老大爷使劲咽下一口饼子,气恼的冲老伴吼了一嗓子,老大爷还是个火暴子脾气:
“咋啦?打仗哪能不死人?你没听首长说吗?一个连打没了一多半,咱这娃子当连长的就该活着吗!娃子没给咱丢脸,当年咱啥阵势没见过?别忘了咱是老区人!”老大爷一番话说得大娘没了眼泪、没了声音。
这时杨森已经明白,大爷大娘的儿子在天津战役中牺牲了,这是从部队返回家乡,在哪个部队当连长不得而知。我们又失去了一位好战友。大爷的一席话拉近了距离。杨森说道:
“大爷大娘,你们的儿子是好样的!他死的光荣,他虽然走了,但我们还活着,有啥事你老冲咱说,解放军都是你的儿子!”老大娘听了杨森的一番话眉开眼笑了,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一样:
“孩子,你们这是——”警卫员小王马上对老大爷说道:
“大娘大爷,这是我们团长。”
老大爷吃惊的望着杨森,心想这团长是老大的官了吧?咋和咱老百姓没啥两样哩。杨森马上对小王说道:
“快,把米饭都拿出来,咱们一起吃!”小王马上把米饭和咸菜都端了上来。
“使不得,使不得!团长同志这可使不得!”老大爷连连摆手,诚惶诚恐。
就在这时从车厢门口涌进几个人来,边走边喊:
“查票啦,查票啦,大家请把车票准备好。”
杨森有些不解的抬头望去,为啥非在饭时查票呢?正当午时的你不查。警卫员小王把车票拿在手中。只见大爷大娘在不停的翻衣翻包,找车票。这时三个乘务人员来到大家面前,其中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一个本子说道:
“请大家把车票拿出来,”
小王把车票递了过去,他接过去看一眼之后又还给了小王,然后对大爷说道:
“你们的车票呢?”
听到此大爷大娘慌了神,怎么也找不到那几张小纸片,这如何是好呀?一个小个子年轻人见二位老人神情慌张的样子,来了精神:
“又是一家逃票的!差一点让这两个老家伙沾了便宜!”冲那个中年人一咧嘴说道。见此情景小王马上说到:
“同志,再让大爷大娘好好想想,你们先查着别人行不?”小王心想,大爷大娘肯定是忘记放在啥地方了,像这种情况,团里一定会统一安排把战士家属送上火车的。
“你们的车票是在哪里买的?多少钱一张?”那个年轻人突然冲大爷大娘喝道。大爷大娘被问的哑口无言,这票根本就不是自己买的,怎么会知道在哪里买的、多少钱呢?大爷渴求的目光盯着杨森。就在这时另外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轻人凑上前来,这个人长的有些特点,马脸,下巴使劲的往前翘,俗语说的那种“地包天”。一脸的恶相,给人一种不是善茬的感觉。这“地包天”不但长相恶,手也黑,上前一扒拉,将老大爷推到一边;一伸手抓住了半天没有说话的大爷侄子手中的蓝布包,边拽边骂道:
“拿钱补票,这火车是白坐的吗?不他妈喂黑粮食它跑的动吗!想逃过老子的眼睛没那么容易!”他用力一拽,“哗啦——”一声,布包被拽开了,从包里掉出一堆东西散落到地上:一个带血迹的军帽,一个烧的不完整的笔记本子,军用皮带等东西——老大爷儿子的遗物。一个解放军连长生前用的东西。这时大家都愣住了,几双眼睛向地上望去。在“地包天”等人的眼里,这些破烂玩意一文也不值,不屑一顾。没钱还想坐火车,哪有这等便宜的事情,“地包天”大喝了一声:
“走,下车!老家伙把咱当傻子啦!没钱敢往火车上钻,我看你是——”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把东西给老子拣起来!”
在事情发展的整个过程当中,一言没发的杨森再也按耐不住胸中怒火,噌的一下子从警卫员小王的枪套里拔出了驳壳枪,一抬枪苗子抵到“地包天”的脑门子上。一时间车厢内的空气凝结了,几十双眼睛都紧紧盯着杨森手里的手枪,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枪顶脑袋的地步。就在这时列车长跑了过来:
“首长息怒,首长息怒,都是自己的同志,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五十来岁的列车长脑门子也惊出了冷汗。杨森没有搭理他,手中的驳壳枪继续在“地包天”的脑壳上指点着,“地包天”吓得浑身筛糠,两只眼睛惊恐的紧紧盯着杨森的手,生怕那二拇指一扣,把他吃饭的家伙给打碎了。刚才那耀武扬威、目空一切的威风,倾刻之间便荡然无存了。心里一个劲的直念阿弥陀佛,今天不知道碰上哪路神仙?平日里骄横惯了,万没有想到今天一脚踩到了鬼门关上!上下嘴唇直打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森瞪着“地包天”浑身发抖的那个熊样子,不由得既好笑又可气,就你这见了手枪就趴蛋的熊包,见了鬼子准是个当汉奸的熊料!
“你知道他是谁吗?”“地包天”吓得直晃悠脑袋。
“老子来告诉你:他们就是咱的衣食父母,就是你的爹娘!他的儿子,我的好兄弟在战场上光荣的牺牲了,为了你能有今天的平安生活而牺牲了!你他妈竟敢这样对待你的爹娘,耍威风,窝里横?有本事咋不到战场上跟敌人使去?老子最瞧不起你这种在老百姓面前吆五喝六的东西了!要是再让老子碰上你,咱可没有今天这么好心情!”杨森冲警卫员小王一摆头,将手枪还回枪套。
警卫员小王对列车长说道:
“这位大爷大娘的儿子在天津战役中光荣牺牲了,这是到部队里办理儿子的后事,团里统一送上火车,车票暂时没有找到,还请你给关照一下;你的这位同志对老大爷出言不逊,动手动脚的,我们团长替你教训了一下,你就不要谢了!”
“要谢,要谢!首长,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还请多多指示。”列车长很通情达理,拣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还给了大娘,竟然发现了三张车票,他马上尴尬地递给大爷大娘,鞠躬道歉:
“对不起,大爷大娘,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还请包涵、包涵!”。票也不查了,领着几个人迅速离开了车厢。
曲终人散,一场不愉快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