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东北五月的天气，是早亮晚黑。早晨四点多钟天就亮了，直到晚上八点左右才黑天。天渐渐的暗了下来，夜幕降临，被夜幕笼罩下的四平城池大街小巷的地面上，血流成溪，尸横遍地，断璧残桓，血腥味很浓。到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一条条弹道划破夜空，道道弧光交织成了无数个不规则的天网。在这战火纷飞、硝烟弥漫之下，所有参战的将士们没有一个人会怀疑战后的四平肯定会是一片废墟，改名就五平也不过分。国民党的部队撤退一处便烧毁一处，说是不给共产党军队留下一处掩体。
杨森站在二楼的窗子前，凝视着对面的那座大楼，想用犀利的目光把它看透。他心里清楚，这是一个非常难攻的堡垒，必须作好充分的战前准备。从攻进城区之后，部队的伤亡越来越大，战斗状况异常的激烈，残酷的程度前所未有。仗越打越困难，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对面敌人指挥部又是一座非常坚固的红砖大楼房。楼房里的火力配备很强，轻重火力交叉布置，相互照应，敌人的火力控制了大楼前的街道开阔地段，我们的攻击部队很难接近正面的大楼大门。而且在大楼的周围肯定还设置了很多的明碉暗堡，杀机四伏。这时高林和王声两个人正在争抢攻击大楼的突击任务。
“老王你就别争了，还是由咱来打，你掩护我就是！”
高林知道王声的伤势不轻，尤其刚才让敌人给来的这一下子，要是再闹上点阵乎，自己这兄弟就算交代到这四平城了！从冀中跟营长过来的人可没剩多少，这个险还是由自己来冒的好。王声一听不高兴了，一咧大嘴，瞥高林一眼，心说，就是让营长来下命令，这个攻坚的任务也落不到你小子头上，咱王声是啥呀，越硬越碰。
“我说老高大哥，你省省吧，还是咱上，你给咱掩护，我就不信他妈还是个铁打的箱子不成！”
你高林的腿都给打瘸了，还咋带领战士们往前冲啊，要是真的交代到这四平咱可又少一个好兄弟，王声百般不干。
“我说王二秆子，你咋就这么不进油盐呢（听不进去），别跟老子争了，这次咱说了算。”高林急了。
“我说你个高瘸子，你他娘的能跑过这街道吗？想冲到大街上去当敌人机枪的活靶子呀？那老子岂不又少了一个好大哥！不行、不行！”王声一句话把高林惹急了，上前抬腿踢了王声一脚，那本意是想让王声知道自己的腿没问题。
“你个二秆子，把老子看成泥捏的！”尽管他这一脚没用上几成的力气，但还是让高林感觉到腿肚子上的伤口钻心的刺痛，不仅一纵眉头。
他们二人在杨森身后不远处的这场争论被杨森听得清清楚楚。要在平时，杨森会上前狠狠的批评他们几句，但在此时此刻却让杨森另有一番感觉在心头。杨森眼睛有些潮湿，多好的战友啊，两个三百来人的整建制连队，打到现在还剩下不到百十来人，三沟去了两沟多，谁都清楚下一个可能就会轮到自己。他们都想在生死关头冲到前头，把生的机会留给对方，战斗之中每一瞬间都会有生命的结束，却没有人抱怨来早和来迟！大家都知道从投身革命的那一刻起，生死就已经不属于自己，真正的军人，字典里根本就找不到“怕死”这两个字。要冲锋，要撕杀，就必须用血的代价来换去战争的胜利，换取人类的和平，刚才倒下的是他，下一个倒下的也许就是你。这是不争的事实，没的商量！杨森回过身来朝王声，高林一摆手，二人赶忙走上前来一同叫道：
“营长——”这时李强也上楼来站在了杨森的身旁。
“高林，你带一个排从大楼的正面进行攻击，用炸药包干掉大楼门前的碉堡之后再把大门炸开，然后——”高林看着营长那刚毅的表情马上坚定的回答：
“保证完成任务！”
“李强，你带领一个班把守住刚刚夺取的这个店铺，并把它右前边的这个暗堡给我打掉，没问题吧？”杨森望着这个老是“不服气”的指导员说。
“放心吧营长，小活一个！”杨森点点头，最后注视着王声，坚定的目光中流露出几般爱惜，几般信任。
“王声，我把这最难啃的骨头交给你——”杨森用手枪一指敌人指挥部周围大大小小的碉堡暗堡说道：
“你带领一个排，给老子把这些王八窝子都炸翻！它的重要性你比我更清楚，在我攻击部队冲上街道的那一刻，有一个暗堡两挺机枪就足够把我们都放倒这大街了！”
“是，营长，我保证把它们都打哑巴！”
“你们的伤都没大碍吧？”杨森望着这几个手下说道。
“没事，猫抓狗挠的，没啥了不起的！”伤势最重的王声一咧嘴说道。
杨森心里明白，绝没有王声说的那么轻松，哪一颗子弹不带血，不挂肉？甚至伤及骨头！
“好，给我狠狠的打，我给你们做预备队！”杨森在鼓励大家。王声一愣，心说营长还有预备兵力？忽然一下子明白过来；
“营长就你们两个人哪？”他说的是杨森和警卫员。
“谁说是两个？是三个，还有你的三排长吗！”杨森把眼睛一瞪，兵不在多而在精。
王声一撇嘴，心说那是草包一个，上阵就拉稀的主，你还真拿他当回事呀！要是你等着他给咱出活，黄花菜都他妈凉了！冲锋陷阵那都是像咱这样的、硬汉子们干的事情。
“营长，你可别拿着秫秸当大梁用啊，那可是房倒屋塌砸买卖的大事！”
高林也在替营长担心，你是打糊涂了吧？如果他给坏了大事，别把你也给折进去。他妈的，老子得给这个家伙敲敲警钟。高林这家伙骨头硬，下手狠在全营那可是出了名的，对自己手底下的兵管理非常严格。陶兵虽然来到不久，但也是有所耳闻的，心说，都说国民党的军队里体罚和打骂，欺负人严重，我看这共产党的军队里也有像高林这样的“土匪，军阀！”。
其实陶兵理解错了，高林是从不对战士们怎么样的，只是他对不能很好的执行命令的人会不客气一点。对那些贻误战机，甚至于造成伤亡的事故他是绝不留情面的，今天如果不是他的话，陶兵的命早就完蛋了。
高林是个胆大心细的人，跟随杨森这么多年，他非常了解自己的这位老战友，老上级的脾气和性格。他的眼睛里揉不进半粒沙子，今天这件事情，要是把陶兵打死了，营长肯定要受到上级的处分，甚至于有更为严重的后果。即使这样，战斗结束后政委也不会轻饶了营长的。这陶兵毕竟是带领一排人马起义参加到民主联军来的。有他一定的现实意义。但话又说回来，在他看来营长这样做也是对的，若战场上不执行命令，退却，逃避，那战斗还怎么进行？高林来到陶兵身边一拍他的肩膀：
“兄弟，现在你应该好好表现一下你自己，拿出个老爷们的样子来，让大家看看咱他妈也是个男子汉，这话咱就不多说，说多了你也烦，好自为之吧！”高林扔下几句话走了。陶兵瞪着眼看着高林的身影，心想，我他妈哪里又惹到这个凶神恶刹了，今天这是怎么了？走了大背字。就你们能，看你们这几个伤兵，（高林、王声、李强、杨森）都他娘的绷带缠头裹脑的，说不定谁出去就回不来了，也就甭瞎摆活了。
二
王声观察对面的大楼，能看到的和已经暴露的暗堡都已经安排战斗小组准备去炸掉，可是还肯定有那些没有暴露的，还在隐蔽着的暗堡，这可是最要命的，他十分担心，王声把自己的这种想法说了出来。
“是的，所以把知道的这些干掉后你们二人必须时刻注意那些隐蔽着的暗堡，一旦发现必须马上炸掉，往往给攻击部队造成重大伤亡的正是这些突然的，不知从哪个方向扫射出来的机枪子弹，”这也是最让杨森头疼的！
“要把仗打活，多动脑子，尽量减少伤亡。”
杨森望着自己的这三个部下，言语沉重，仗打到现在，教导员受重伤还不知道目前情况怎样？连排长已经牺牲四人，眼前的这三个也都是遍体鳞伤。没有一场是个痛快仗，这71军都是些死硬分子，打了这么多天就没碰上举旗投降的。王声看着营长那一双充满了血丝的大眼睛，横眉倒竖，仿佛像一只饥饿已久的下山猛虎，要一口把对面的楼房吞到肚子里去。
“营长我把二班长给你留下，到时——”
“不用！马上准备进攻！”
王声把冲锋枪上的空弹夹拔下来，抽出一个压满子弹的弹夹用力一顶，咔嚓一下子插在冲锋枪身上，向战士们一挥手，消失在夜幕之中。杨森趴在一个机枪射击孔前向外极力的观察着对面大楼周围的情况。王声派出的一个爆破小组正在接近大楼附近的一个暗堡，这个暗堡是刚发现的，它就在大楼右前边不远处，视野开阔，对我部队威胁很大。一个人影在快速的向暗堡接近，敌人的机枪子弹射在人影的周围，突然人影倒地不动了。
杨森的心震动了一下，马上又有一个人影向前冲去，只见他猫着腰，快接近地堡时，还是十来米的距离，突然也倒在地上。敌人的机枪在疯狂的扫射，在大楼前形成一个隔离带，死亡圈。就在这时又一个身影出现在杨森的眼底，只见他飞快的扑了上去，眼看就快到地堡跟前，只见他在地上打了个滚。杨森看清楚了，这就是王声手下的那个二班长，啊——他没带炸药包，杨森大吃一惊，真他妈是二秆子的二秆子！
二班长见自己的战士冲上去后都倒在敌人的枪弹之下，这三十米的距离竟成了死亡地带，他毫不犹豫的拉回一个正往上冲战士，自己扑了过去。他巧妙躲过了敌人的扫射，闪到暗堡的射击死角，乘敌人机枪那一瞬间的停顿，把一颗手榴弹塞进暗堡的射击孔内。翻身滚到一旁。一声爆炸声响起，他毫毛没伤，因为那暗堡外表竟然安然无恙。心说这王八窝子真他娘的结实。但是敌人的两挺机枪都哑巴了，随后王声等人跟了上来。
敌人在大楼的侧门修起了工事，搭建起了一个重机枪掩体，上面还搭上了厚厚的盖子，因距离较远，看不清楚，李强认为是大木头门板搭成的。
“夺取这个敌人的机枪阵地，对攻击大楼很有利。”李强对身旁的三班长说道：
“从侧面绕过去，把它炸掉，占领它！”李强果断的命令。三班长望着这个搭建的碉堡对指导员说道：
“指导员，你看大门的右侧，”用手一指那大门旁边好像有一个不太明显的阴影，借着月光稍微能模糊的看到，那是什么？
“我看那也是一个暗堡！”三班长用机枪对准它，一个点射打过去，果然是一个暗堡的射击孔，随后敌人也毫无目的的打出一串机枪子弹。
“连长我去干掉它！”你掩护我。三班长马上带领两个战士沿着墙边摸了过去。李强和机枪射手在店铺的二楼掩护三班长他们接近那个工事。敌人马上察觉出三班长他们的意图，他们一露头就被工事里的轻重机枪打的缩了回来，一个战士负了伤。三班长又马上撤上楼来对指导员说：
“视野开阔，敌人的火力太猛，无法接近，指导员你们居高临下，用手榴弹先招呼它几下子，最好是扔到它的跟前，这一爆炸我就乘机冲上去，你看咋样？”李强一看这个距离还行：
“好吧，你把握好火候，看老子的。”李强把几颗手榴弹拧开盖子，这敌人也真刁钻，三班长他们一缩回去他们就不再打，在观望。三班长和一个战士做好准备，把炸药包用胳膊夹了又夹，他妈的老子一会让你们都做土飞机。
“打——”李强一声喊，把手榴弹投向工事，一时间几颗手榴弹都落在工事前边，还有一颗落在了盖子上面，敌人被突然的爆炸打懵了，就在这一愣神的瞬间里，三班长冲了上去，把已经拉开导火索的炸药包放在工事的墙边。“轰——”的一声巨响，工事被炸毁了。三班长和几个战士冲上去，刚刚接近敌人的工事，敌人的机枪突然又疯狂的咆哮起来，把冲在前边的几个战士打倒在地。这下可把李强气坏了，真他妈棒槌！机枪，冲锋枪疯狂的向工事大门旁那个射击孔猛扫射过去。
三班长几下子滚到工事跟前，一翻身跃进了工事，随手把一个手榴弹又扔了过去，手榴弹在射击孔前爆炸了。三班长在敌人的工事里巡视一番，重机枪还好，有两个敌人好像是被震昏过去，三班长给他们一人一刀结果性命之后，把敌人的手榴弹都收集在一起，这可是好东西啊！工事离大门很近，仅七八米之遥。很显然楼房里的敌人没有发现这个被炸毁的工事已经被占领。突然三班长又发现了一个暗孔，肯定是敌人射击孔！他妈的，真狡猾呀，老子就在这里等着部队的进攻，到时再好好收拾你们。李强一看三班长占领了那个被炸毁的工事，心里有了底，好小子，这下给炸开大门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高林还在等待时机冲过去，王声却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大楼的拐角处还有一个大碉堡在发威，几挺机枪在不停的扫射。让王声更恼火的是炸药包用完了！只能用手榴弹干掉它！这个大家伙坚固异常，手榴弹扔在上边就像在人脑壳上弹了个脑迸子一样，屁事不管！必须想办法冲到跟前去干掉它。这谈何容易，这大家伙上好几个射击孔，机枪扇子面的往外扫射，在远处根本就没有射击的死角！视野开阔，地势平坦，人很难接近它。王声在想，要是能把手榴弹扔到那枪眼里去就好了，
“连长，咱们从两个方向硬冲过去，只要冲上去一个人就能把他给办了！”一个班长说道。
“要是都冲不上去呢？怎么办？岂不他妈都让敌人机枪给办了！这办法不行！”王声声色惧厉的说。这也不行、那也不成，怎么完成任务？班长看着王声。王声用手一指前边，班长顺着手指向前看去，那就是李强指导员刚刚控制的那个工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