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四二年的五月是一个令冀中八百万人民深深铭记的岁月，五月一日这天更是个黑色的日子。因为就在这一天，侵华日军头目冈村宁次亲自指挥近八万人的兵力对我冀中革命抗日根据地进行疯狂的大扫荡，对我冀中军区首脑机关及主力部队进行了所谓的“铁壁合围”。斗争的残酷性在极大限度的考验着广大的冀中军民。一时间我党政军区机关和主力部队陷入了敌人的尾追堵截的围剿之中。危险在即，迫在眉睫，各部队按照军区的指令，化小作战单位，分散寻机突围。
日伪军的轮番扫荡给根据地的人民带来毁灭性的灾难，三光政策大大助长了敌人的嚣张气焰。鬼子每到一处村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几天来独立团掩护军区机关和群众转移，部队打的很艰苦，伤亡很大，一营长和二营教导员都牺牲了，范彬带领一排战士在掩护团部突围中全部壮烈牺牲！
这天黄昏，副连长杨森正带令二个排组织掩护军分区机关和群众向外线转移，团长马星仁眼珠子打红了，肩部也挂了花，跑过来把杨森叫住：
“杨子，我交给你一个任务——”马团长用嘶哑的声音向他交代任务：“侦察连全部归你指挥，”用手枪一指前面不远处的古城堡：“在这里阻击敌人到天黑，待天黑后突围出去，不能让一个鬼子汉奸越过村庄！”
杨森马上回答道：
“团长，保证完成任务！”他抬头望了望古城堡村，对团长说道：“团长我有个要求？”
“快说——”马星仁焦急地望着那源源不断涌过来的人群。
“再给我三百颗手榴弹和两挺机枪！”
杨森狠狠心，张开了大嘴，他心里清楚，巧妇难做无米的饭！侦察连虽然是全团装备最好的连队，战士们都是双套的“家伙”，长、短两支枪，格斗和射击都是全团顶尖的，但这仗打得太艰苦了，战斗进入了白热化。一营和三营在几公里外的刘家寨子阻击几千敌人的进攻，已经伤亡过半。二营和县大队把三千多鬼子伪军阻挡在七八里外的韩家屿一带。团长手上能调动的兵马也只有自己的侦察连了，打到现在一百几十号人马只剩不到五十几人！而且多数都挂了花，杨森的耳朵一侧也让子弹给开了一个槽儿，鲜血浸透了好几层绷带流到脖子上。
“我给你！不过我要把队伍给老子带出去！”马星仁那涨红了的眼珠子里喷射出道道寒光。
这让杨森为了难，心想，自己能不能活着冲出去都是个未知数，哪里又敢保证经过一场生死大搏斗之后把这几十个战士带回去，把牙一咬，狠狠地说道：
“团长，只要我杨森还活着的话，我会尽力的。”
“胡说！都他妈打死了，谁来完成任务？！我会派二营来接应你们。”马星仁的话是前紧后松，后半句已经没了底气。
杨森何尝不明白团长的苦衷，什么二营呀接应的，这都是安慰的词语，恐怕二营现在也自身难保了，剩下几十个伤员等着别人接应吧。马星仁说罢，提着手枪带领两个警卫员向前面跑去。
杨森明白这是一场生死劫，望着眼前这几十个弟兄，钢牙一咬大声的喊道：
“弟兄们，赶紧把伤口包扎一下，要是把血流干了就没有同敌人拼命的本钱啦！今天咱们就在这古城堡同鬼子拼了！跟我抢占村落，一定要顶到天黑，绝不让一个敌人冲过去。”
说罢带领几十个战士向前边不远处的村落冲了过去。大家刚刚冲进村子，作战参谋许城就跟了上来，来到杨森面前大声地说道：
“杨连长，现在军区机关和大部分百姓已经渡过凉水河，还有一部分地方机关没有撤出来，兄弟部队正在两公里外的崔庄阻击敌人，很快就会撤下来，北、东两面压过来的敌人有五六千人，西面也有两三千——”
杨森打断了许城的话语：
“许参谋，爱他妈几千就几千吧，反正来多少老子接着就是！你告诉团长，侦察连没有孬种，只要老子的脑袋还朝上，敌人就休想从这古城堡过去！”
想来自己这区区几十号人马，应对一万多敌人，根本就不成比例，多上两千，少上三千都是一回事儿！在村落中进行巷战，像古城堡这么坚固的房子和院落，坚持到天黑应该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想全身而退的话，几乎没有这种可能。不是自己泄气，更不是长敌人的威风，关键是敌我力量对比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太过悬殊了！但，这就是战争，付出极少的代价来换取广大的众生。
“杨连长，兄弟部队撤下来了，我得过去了，保重！”许城说罢向撤过来的部队跑去。
杨森极目望过去，一副壮观的图画映入眼底：尘土飞扬，雾气蒙蒙，黑压压的人群在尘土中奔腾如流水。瞬间到了眼前，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攥着手枪的手掌湿漉漉的。他知道，大战即将开始，一场实力非常不对等的厮杀很可能使自己一方全部光荣了。但能为大批的部队和乡亲们转移赢得时间，值了！要革命就得有牺牲，现在就是自己和战友们实践为革命奋斗终生的誓言了，想到此，他多少有些遗憾，从此之后，就无法再同战友们一起杀敌报国了，生命来得有些短暂。
部队和乡亲们冲过去，枪声越来越清晰，子弹划过头顶，炮弹落在了房顶上和院落中，爆炸声此起彼伏。
古城堡是一个有着百十来户人家的村庄，此刻几乎变做一座空堡，只有少数行动不便的老弱病残还留在家中。这个村庄历史悠久，民风古朴，六百多年前有一个古姓的落难武举人，携带妻小一家数口人流落到此，开荒屯田，休养生息，仍然延续了武林人的遗风，武德高尚，习武成风，且不乏出现几个武林高手。
有一年武举人的后代里出了一个精忠报国，驰骋疆场的将军，他武功超群，能征善战，骁勇无比，履立战功。但后被奸臣所害，失宠后忍气吞声，解甲归田，虽然归隐他乡，却无颐养天年之感，终日犯愁，惟恐日后被奸臣计算，出于自保，他请来工匠，并号召众族人一起把个村庄修建成现在这个规模。
整个庄子占地一百多亩，从外面看，整个庄子就是一个扣在高地上的一个脸盆，没有围墙，十几米高的碉堡式房子，对外没有窗户，高墙之上只有一些半米见方的小了望孔，庄内户户相连，房子均用大青砖砌成，坚固结实，圆形庄子四周有东西南北四个出口，大门厚重且包着铁皮。庄外还挖有一条深达四米的护城河，虽已干枯，但淤泥仍在。
这是一个很理想的易守难攻的堡垒，但有一点也让杨森多少优点忧虑，尽管自己可以在短时间内坚持住，但要想突围就非常困难了，几乎没有可能！被大批敌人包围在这个弹丸之地，内无粮草弹药，外去援兵解围，久而久之就成了敌人嘴里的肉了！当然，鱼死网破倒也无所谓，但，完成任务后就没有必要和敌人论长短争成败了，能撤出去才是上策。
他马上把排长王声，周亮和班长许虎叫到身边，望着越来越清晰的人流，镇定地说道：
“王声，许虎你们把守东西两门，我在北门，周亮守南门，天黑前绝不能让敌人攻进村子，如果万一出现失守，大家马上往北门靠拢。咱们人少，火力差，要节省弹药，尽量避免伤亡。”
王声接上话茬：
“连长，咱们都明白，这是他妈一场生死劫，坚持到天黑也许不成问题，但要想冲出去恐怕没有机会了！”
周亮一拨愣脑袋，大声说道：
“和王八犊子拼啦，大不了同归于尽嘛，老子早就够本了！”
“连长，敌人冲上来了——！”许虎用手枪指点着已经冲到护城河边的鬼子大声说。
杨森命令道：
“赶紧回去把守住大门，一定要坚持到天黑。”
王声，周亮和许虎向四下跑去。
二
鬼子伪军沿着由北向南来的公路快速的推进，敌人的推进速度很快，转眼间黑压压一片像蝗虫一般将古城堡围了水泄不通，突然天昏暗下来，大片的云彩把太阳遮掩起来，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以杨森的经验判断这伙敌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敌人来势汹汹，转瞬之间，各种口径的炮弹落向城堡中，爆炸声和哭喊声连成一片。接连而来的是火光冲天，断壁残桓，尘土飞扬。
敌人的炮弹很快就把四个厚重的城门炸毁了，轻重机枪透过大门洞子打进了城堡内，封锁住进出通道，同时，汉奸们正忙着在护城河上架木桥，铺设木版。
王声斜依靠墙壁上，把步枪伸出射击孔，瞄准一个举着指挥刀指挥架桥的鬼子军官，心说，他妈的你也太猖狂了，不在你的日本小岛子上趴着，跑到咱这里来撒野，老子送你回老家吧，便宜你了，省了船票钱啦。王声一枪放倒举刀的鬼子军官，架桥的敌人顿时愣住，就在这时几颗手榴弹向敌人群中飞过去。随着剧烈的爆炸声，十来个敌人倒进了护城河。
敌人的火力很快被吸引过来，几挺机枪，打在了望孔四周的大青砖上火星四溅。又一拨汉奸冲到护城河边，把几根长竹竿子搭向护城河对岸，随之，几块大木版铺设在竹竿上，一座简易的木桥即将搭设而成，当几十个果子汉奸蜂拥般挤上木桥时，不知又从何处飞来几颗手榴弹，正好落在木桥上的人群中，轰轰几声巨响，一座刚刚搭好的木桥，顷刻之间化无乌有，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敌人并没有因此而失去信心，下一拨敌人又冲了上来，继续如法炮制，真是前赴后继。因为他们清楚，只有在护城河上搭桥是唯一能冲村子的途径，别无他法。
此刻杨森感到了一种很大的压力，尽管敌人暂时无法冲进古城堡，但是等自己这边弹药消耗怠尽，势必城破庄毁，敌人等得也就是这一刻。他大声对战士们喊道：
“节省弹药，不能放空枪，绝不能让敌人冲过护城河。”
天色昏暗，能见度很低了，双方已经看不清楚对方的具体情况，只有爆炸声，枪声在不断的持续着。杨森手枪在不停的喷射着愤怒的火苗，他已经预感到危险在一步步的逼近。敌人太多了，倒下一批，又冲上来一批，冲劲一点不减，就象割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长出来一茬。后面的敌人踩着刚刚倒下的尸体往上冲。枪声，爆炸声连绵不断，震耳欲聋。
突然敌人冲过了护城河，向村子里冲进来。原来是鬼子汉奸的尸体把几米深的护城河填平了，敌人踏着同胞的尸体冲了过来。
王声和七个战士被百十个鬼子包围在一座院落中，王声的机枪把院门封锁住，敌人暂时也无可奈何，冲在前边的汉奸纷纷倒地上，冲的快的躺倒在院子里面，稍微慢上半拍的则给打趴在门洞里面，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敌人的尸体把个好端端的大门洞子，堵了严实。这下可好，想出的冲出不去，想进的也进不来。敌人马上换了战术，手榴弹像飞蝗般落进了院子里，门窗上，爆炸声此起彼伏，不一会把房门窗炸成空洞。
王声对身旁的战士小刘喊道：
“快往上撤，上楼顶！”
几个战士马上沿楼梯爬上楼顶，刚刚架好机枪，就被鬼子发现了，轻重机枪疯狂地向楼顶上扫射过来，压得几个战士抬不起头来。小刘的耳边热乎乎的一阵刺痛，他知道自己挂花了，大喊一声小鬼子我操你姥姥的，竟敢给老子破相，话音刚落，手里的手榴弹飞向对面房顶，随着又甩出了两颗手榴弹，准确程度真叫绝，立刻把对面敌人的机枪炸哑巴了。
院子外面的敌人在伤亡惨重的情况下，终于占领了一楼。二十多个鬼子汉奸拥挤在几十平方米的一楼厅堂内，在听一个鬼子中队长呜哩哇啦的训话，片刻，几个汉奸在鬼子刺刀的逼迫下，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沿着楼梯向上爬去。当第一个汉奸眼看就要接近楼顶时，突然从二楼上落下几颗手榴弹，两个汉奸见状，惊恐万状，茫然不知所措地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喊叫声连成片，手榴弹滚到了鬼子的脚下，两只手电筒光乱晃。轰轰轰——几声剧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鬼哭狼嚎的敌人倒下一片，乱成一团。
当鬼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占领楼顶时，几个八路军战士早已不见了踪影。刚刚在楼顶上站稳的几个鬼子被对面阁楼上射出来的一阵机枪子弹撂道在楼顶上，有两个一头栽下地面，把一个鬼子中队长砸倒在地上。
三班长许虎带领八个战士坚守在一栋相当坚固的三层楼房中。
一楼的前大门已经被鬼子的炸毁了，可敌人仍然无法接近楼房，二三楼上的窗户里不时地射出猛烈的子弹，把将要接近楼房的敌人阻挡在距离楼房五六米的地方。楼房的前边和西边的地面上躺满了鬼子汉奸的尸体。
恼羞成怒的鬼子队长举起指挥刀不停地乱挥动，但其结果是雷声大雨点小，后面的鬼子汉奸胆怯了，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冲上前去，吃饭的家伙就完了！躲在侧面楼房后面的伪军中队长赖麻子向鬼子中队长河涿献计策：
“太君，这样打下去不行，这伙子八路军又臭又硬，只要还有一口气咱们也别想冲进去。”他是晓得八路军的厉害的，有好几次差一点成了八路军的枪下鬼。
河涿对其一瞪眼睛呵斥道：
“赖桑，你的，有什么好主意，快快的讲！”
说心理话，他很瞧不起面前这个麻子，充其量一只走狗而已，帮助外人打自己人，这本身就是一种令人所不齿的出卖祖宗的勾当，大和民族如果出现这种人，都必须统统杀头的！
赖麻子虽然不聪明，但也能看得出河涿的心态和用意。心里虽然不痛快，但这吃饭的家伙掌握在人家手里，只好挖空心思，别出心裁，想出了一个令河涿既高兴又担忧的上策了来：
“太君，在下认为只有把他们都消灭掉，才识最好的结局。”
河涿强忍住怒火，而没有发泄出来，这不他妈废话吗，如果不都消灭的话，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动用千军万马包围这么一个弹丸之地！气急之下，他终于憋出一个自认为非常合适的中国词来：
“你的，有屁快放！”
“是是，太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