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子扬大队长在田家寨县大队部等待杨森的到来，他很想把他留在县大队工作。几个月前，也就是在那场艰苦的战斗结束之后，自己本打算说服马团长，待杨森伤愈后让其留在县大队工作。没想到让范彬那浑小子给搅和得不欢而散，团长一脚把”球“踢给了政委方南江。事情一到政委那里这事儿也就等于没戏了。
方政委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侦察连几仗打下来损失不小，干部缺口很大，班、排长牺牲了好几位，在这种情况之下，政委怎么会胳膊肘子向外拐呢。自己在独立团当连长的时候方政委还在延安，团长是自己的老上级，非常重感情，那晚本打算将团长一军，把杨森留下来，怎奈范彬这小子一搅和，团长没了主意。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无疑范彬是手心、自己是手背。攥成拳头还是范彬这小子离着团长近乎！没办法，只能顺其自然。
最近县委决定策反伪军大队长云中龙，这个任务就落到陈子扬的肩上。去年县委敌工部长老周同志在一次战斗中牺牲，县委刘书记找他谈话，让他把这项工作承担起来。
陈子扬非常清楚，当前的斗争形势非常严峻，环境艰苦，需要大家多承担一些工作。我们的干部在斗争中牺牲或负伤后得不到及时的扑充，只能一个人去干几个人的工作。县委刘书记是县大队的政委，很了解陈子扬的工作作风，他作风正派、原则性强，工作扎实能干，当时自己把他从马团长那里要来是非常正确的。
刘书记听完陈子扬的汇报后，也希望能把杨森留下来参加县大队的工作，但这只是一厢情愿而已。杨森伤愈要归队，陈子扬马上想到眼下的这项很棘手的工作，留不下其人，让他帮自己把这项工作完成后再走。杨森是个生面孔，有利于去县城里开展工作，再者杨森的个人条件很适合去做这项工作。
陈子扬望着眼前这位干练、机警、沉稳的小伙子不由得打心眼里一阵的赞许，也难怪范彬对他不放手，换位思考的话我也是如此，难得的人才谁肯放走。
“上次你单枪匹马带伤闯敌阵，把郑华小队从敌人的包围圈中接应出来，县委准备报军区为你请功！归心似箭了吧？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目前你的部队还在外线作战，我希望你留下来帮助我们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任务！”陈子扬严肃地对杨森说。
“陈大队长是什么任务？我能胜任吗？”
杨森没有马上答应陈大队长的要求，因为他不知道任务的具体内容、不好表态。万一这项工作离自己的能力相差甚远，影响了任务的完成就给工作带来损失，这是谁都不想看到的。陈子扬用自己的茶缸给杨森倒了一茶缸水递到杨森的手上，又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慢慢的谈。三九天里的寒冷名副其实，寒风刺骨，杨森一路上紧赶，全身都冻透了，喝了一口热水，如甘露降临、暖人心肺。
陈子扬坐在杨森的对面点燃一支纸烟吸了几口后缓慢地说道：
“去做伪军大队长云中龙的工作，让他把队伍拉出来抗日！”
陈子扬说到这里停下来，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又停在杨森的面前：
“杨森，这是一项特殊的任务，而且非常危险，是钻到敌人的肚子里去活动！”
陈子扬不再往下说，双眼在注视着杨森，仿佛在等待着杨森表态，其实是在观察杨森的态度。因为杨森不属于地方部队里的人，自己不能以命令的方式来要求他去做什么。但陈子扬多少也了解一些眼前这个小伙子的情况，几年来做过几件有影响的事情，给他印像最深的是县城里铲除叛徒吴伟，带领一个排将大王庄据点给端了，翰林墓地给郑华解围。充分体现杨森的组织和战斗能力！他更知道他交给杨森的这项任务，杨森不会断然拒绝，面对困难他从不退却，迎风而上才是他的性格。自己虽不是他的直接领导，但也曾都是独立团的人，从更高一层的意义上来讲，自己是代表县委在同他谈这件事情。
听罢陈大队长的话，杨森蹭地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严肃地说：
“陈大队长你布置任务吧，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
杨森坚决地接受了这项任务。对于杨森来说危险无时不在，他没有考虑的太多。这一方土地和人民养育了自己，伤愈了，帮助县委完成一项工作理所当然。更何况陈子扬过去还是自己的老上级、老连长呢！自己如果在这个时候非要归队，将来如果让团长、政委知道了肯定会被臭骂一顿，说不定范彬大哥也会认为自己是缩头乌龟、成不了气候！听了杨森的回答陈子扬满意的点点头：
“这两天你把情况了解掌握一下，咱们制订一个周密的行动方案，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和出现状况！记住这件事儿到目前为止只有咱们几个人知道，为了你的安全不能向任何人扩散。”
陈子扬叮嘱杨森，目前情况比较复杂，这关系到战斗在敌人心脏里的同志们的生命的安全。作为一个出色的侦察员他懂得它的重要性。
“是，大队长，我知道该怎么做，请放心！”
陈子扬把目前所掌握的一些情况跟杨森做了交流。
伪军大队长云中龙出身绿林，其实说白了就是打家劫舍、占山为王的胡子、土匪。当年五个人臭味相投、凑在一起，拉杆子上了山，自封为五位寨主。因为云中龙年长，武功好被其他四人尊为大哥，当了大寨主。一时间竟拉起了七八百人，二寨主刘胜，三寨主麻三，四寨主徐顺，五寨主周虎生。
五个人虽说喝血酒、磕头拜了把子，但由于出处不同，秉性不一，本质有别，各怀鬼胎，勾心斗角，尿不到一个壶里，让云中龙很是头疼。当年投靠鬼子坂本时也颇让云中龙费了一番心思。云中龙本是一个在武林中小有名气的人物，拉起如此庞大的杆子上山，吃喝拉撒都让他发愁，由于他不善管理和经营，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还有一件事情让他寝食不安，那就是绿林之中争纷迭起，自己虽有七八百之众，但不过只有几十条破枪。都到什么年代了，兄弟们还举着大刀长矛上阵拼搏，机枪一响就他妈哗啦一倒一大片，缺枪少弹成了他的心病。又赶上传来风声：寒苍山上的大寨主滚地雷要率众来攻打山寨。
这都是四寨主徐顺惹出来的祸端，因此也气得云中龙牙根疼！四寨主徐顺领一伙人在县城一家酒馆里喝酒，和寒苍山滚地雷的人在酒馆之中打将起来，徐顺仗着人多势众将滚地雷的手下打死打伤多人，为此便同寒苍山结下梁子。绿林规矩是有仇不报非好汉，有恨不雪不丈夫！滚地雷一千多人枪，兵强马壮，怎会把云中龙放在眼里。这几条破枪和大刀长矛简直就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不在一个档次上。云中龙为了扩充实力，这也成为他投靠日本鬼子的一个主要因素。
云中龙本是一个大户人家的护院师傅，幼时随父亲一位好友学得一些武功，因快拳、快枪而得其名。此人讲义气、豪爽，自认为有侠义、剑客的风范。不知道啥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和大户家中的千金小姐对上了眼，那大户人家的大小姐竟看上这位武功高强、一表人才的护院武师，又天赐良缘，一次大小姐到县城里买东西，被一伙地痞二溜子调戏，让云中龙用拳头给摆平了。
英雄救美，这更让那千金小姐崇拜有加、倍受青睐。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两个狂风浪蝶久而久之终于被大老爷发现，这还了得，书香门第之中竟出了这等败坏门风、辱没祖宗的勾当，岂能容你！大老爷一怒之下将云中龙捆将起来棒揍一顿赶出了家门。并扬言如再敢上门寻衅滋事必将诛之。云中龙哪能咽下这口恶气，再者和那大小姐日久生情、已到如胶似漆、难解难分之时了。在一个月黑风高杀人夜，虎狼强盗出没之时，云中龙蒙面闯入大户家中打昏了护院的家丁，“抢”了大户的千金上山做了压寨夫人。
麻三本是一个以行走江湖、卖艺为生的流浪汉，和云中龙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听说云中龙上山当了山大王，便收拾一下自己那点破烂摊子，结束了终日奔波、流浪的日子，立马上山当了三寨主。哥儿五个当中就数那四寨主徐顺最不是个东西，古怪刁钻、心术不正，心眼来得快，墙头草、随风倒，是个有奶就是娘的主儿。他和麻三最不顶兑。他心胸狭窄、小肠鸡肚，处处沾便宜，事事记恨人。
而麻三则相反，心胸豁达，不计较小节，义气为重，最瞧不起那种势利小人。他认为徐老四简直就不是个男子汉大丈夫，纯粹就是他妈小脚女人，泼妇而已，见了他就心烦。二人还因为这三寨主的位子闹过一段不愉快。最后还是云中龙大哥的天平倾向了麻三这一边。因此这坏种也嫉恨起云中龙，在心里给麻三和云中龙狠狠地记上了一笔。
“三寨主”位子之争，让云中龙对徐顺颇有微词，按绿林道上的规矩，先来者为先、长者为首、功夫好者为大。没想到这麻三和徐顺竟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晨生，他一想就是他妈徐顺搞的鬼花活！打心眼里瞧他不起。为了一个三、四位之争你至于这么处心积虑吗？最后只好由云中龙主持打擂比武定胜负。这徐顺功夫不俗，自认为他那几下子很是不得了，下三烂的玩意儿也学了不少，在他心目中一个打把式卖艺、摆地滩的能有多大脓水？
就在麻三和徐顺两人打了十几个回合之后，徐顺就感觉到气力渐渐不济了，他没有想到麻三还真有几把刷子，自己今天要载跟头！麻三越打越勇，掌风呼呼逼人，看这架势再有几招就成了，打得徐顺左躲右闪没有了还手的能力，麻三心下正自得意，跟老子较劲你还嫩那么一点。别人怕你，老子可不含糊你！一肚子坏水，竟他妈见不得人的玩意儿，今天非给你抖落出来不可。
徐顺两鬓见湿、脑门冒汗，眼见就要落败，心中急了，不能败！如果今天跌了，这三寨主的位子就他妈泡汤了。这麻三还真他妈的扎手哩，只见徐顺踉踉跄跄向前跃出几步，气喘吁吁。
麻三一看，罢了，这小子认输啦，杀人不过头点地，只要有个结果就得了，已经分出上下高低，只要几位大哥看明白就成。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就在麻三心存善缘、欲罢手的时候，没想到徐顺一转身手一挥，“唰——唰——，”两支飞镖向麻三飞来，一支直奔面门、一支取了心窝，说是迟、那是快，眨眼间飞镖就到麻三眼前，麻三万没有想到这徐顺还有这么阴损的一手，两支飞镖都奔了要命得地方，不管那一支得了手，自己就算是给交代了。
云中龙、刘胜等人看得非常清楚，但却相距甚远，就是想救他都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吧，这麻三也拼了命，刹那间将身体往左硬硬挪开半步，一歪头，脑袋上这一镖算躲过去。但胸口这一下子却没那么幸运了，由于挪开那半步救了他一命，镖打在他的左臂上，疼得麻三将牙关咬得咯咯直响。只见他伸右手蹭地一下把飞镖从左臂上拔了下来，一挥手朝徐顺打过去，怎奈距离太远，又因臂伤疼痛难忍而失去了准头。只是将飞镖又还给了徐顺而已。徐顺接镖在手还来了一句让麻三闭气的话：
“承让！”
这下可把麻三的肺给气炸了！他窜到刀枪架子前抽下一把单刀冲过去就和徐顺拼命，这时二寨主刘胜出来打了圆场：都是自家兄弟，千万别伤了和气，大家在一个锅里耍马勺，磕磕碰碰的在所难免，今后兄弟们还要有个照应，要以大局为重。自然是徐顺飞镖伤人不对，应该点到为止吗！但也没说比武不能用暗器呀？那话里意思是你麻三受伤只能怪你麻三学艺不精怨不得别人。
麻三一听气冲牛斗，有心上前讨个说法，论个明白，但一想这是何苦来的，这刘胜虽为山寨的二寨主但年长大寨主云中龙五六岁，明显是偏向徐顺。罢了！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哪个山上的鸟儿不唱歌！山不转水转，没有汇不着的亲家，徐顺你小子等着！麻三撕下一块内衣布用右手和牙齿一咬将左臂上的伤口一扎，来到大寨主云中龙面前双手一拱，没有多言转身就走。
“且慢，老三——”
云中龙从太师椅上站起来，面对下边的几百名喽罗兵高声喝到：
“从现在开始麻三兄弟就是山寨的三寨主！”
说罢起身扭头向后院走去，旁若无人，连看都没看坐在旁边的刘胜等人。从此麻三同刘胜、徐顺等人就结上死疙瘩，平日里见面嘻嘻哈哈、心照不宣罢了。
自从因徐顺同寒苍山滚地雷结下梁子之后，着实让云中龙恼闷了一阵子。打吧？肯定是打不过人家，只能被滚地雷吃掉。不打吧，确实难咽这口恶气，绿林纷争本就是胜者王候败者寇，没本事就只能称臣，依附于他人活着。但如果自己这七八百人归顺了滚地雷老帮子，自己就彻底没有出头之日了。
滚地雷手下有他娘的八个寨主，自己去后只能坐第九位交椅，那还有啥混头？宁当鸡头不做凤尾，自己说了不算的活儿不能干。大家自然是商议几番，当时二寨主刘胜给大家出了个主意：去投靠日本人，那样是既有了钱、又有了枪，一石二鸟，一举两得。可以把咱们的队伍武装起来，到那时咱还怕谁？
这是什么话？这不是当汉奸吗！当卖国贼吗！大哥万万使不得，现下国民党军队和八路军到处联合队伍抗日，咱们反而投到日本鬼子的脚下去称臣，帮助外国人来杀害中国人，这他妈纯粹是辱没祖宗的勾当！这可跟咱们占山为王是两码子事，离谱了，大离谱了！云中龙也觉得麻三说得有道理，投靠日本鬼子去当汉奸，这事儿可得好好考虑，当汉奸这事可是过了点！怎么说咱也是中国人，帮助鬼子来杀自己的同胞那可是千夫所指的缺德事儿！这可得好好考虑考虑、斟酌斟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