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可以丢了手里的草，说：“鬼东西，没劲儿，走吧。”大冯说：“那只鹿在走过来呢。”曹可以说：“那是母鹿，要它瞎起劲儿啊！公鹿过来才有劲儿哩。用泥块击中它的大阴囊，它就会蹿起八丈高，哈！对了，大冯，你骑过骆驼吗？”
“没有。”“想不想骑？”“管理员是不允许的。”
“嗨，这一带是动物园的下只角，管理员一点没兴趣的。”“啥叫下只角？”“就是贫民区呗。瞧，骆驼就在那边，看到了吧？”鹿苑的旁边就是骆驼场。骆驼场里只有四头骆驼，懒洋洋地待在一隅的小树林里，三头卧着，一头站着。所谓的小树林只几棵树，都很高，树的主干用铁丝网保护着，不让骆驼啃树皮。
曹可以说：“骑骆驼是蛮有劲儿的，比骑马还有劲儿。当然要骑双峰的，骑在两个驼峰之间，不要太舒服噢！”
大冯没把握，骆驼比牛高大多了。曹可以说：“我叫老烟枪过来，骑老烟枪一点没危险的。”“什么叫老烟枪？”“喏，那头站着的就是。它最喜欢抽香烟，瘾是老大的，给它一支香烟，它就乖得不得了，割它的肉也是可以的。”“哪来的香烟啊？”“这还不容易啊？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那边搞香烟去。”
说着，曹可以就朝有游人的地方跑去。大冯有点儿兴奋，因为他真的想骑一下骆驼。在葫芦湾，大冯常常骑水牛，和几头水牛混得挺熟的。想上牛背也不用爬，喝一声，牛便会低下头来让你“乘电梯”。
大冯在这时看见了插在骆驼场边的警示牌——
园方警示禁止进入铁丝网！禁止骑逗骆驼！
大冯还识不全牌子上的字，但大概的意思是明白的。这块牌子提醒大冯：这里不是葫芦湾，骆驼也不是老水牛。动物园里的动物是只能看不能碰的。
曹可以飞奔着回来了。他有了两支香烟，其中一支已经被点燃了叼在了他的嘴唇上。他被香烟呛得咳了一通。
大冯说：“曹可以，我们别骑了吧。”
曹可以以为大冯害怕，鼓动道：“告诉你，好多男孩都骑过老烟枪，这家伙一吸烟就比猫还乖，你一点儿也不必害怕的。”
大冯说：“不，不是怕，因为……”大冯让曹可以注意警示牌。
曹可以惊诧道：“唉哟，你还在乎这个啊！我告诉你吧，禁止的事情都是好玩儿的事情，好玩儿的事情大人才禁止的。你信不信？”
大冯没想过这个问题。大冯不习惯做被禁止的事情。曹可以夸张地叹了口气：“算了，你看我骑算了。”回头朝远处喊：“老烟枪，过来！老烟枪快——过——来……”吸一口烟，赶紧往天上喷。
那头站着的骆驼果然有了反应，颠儿颠儿地就往这边奔过来了。想不到骆驼卖力跑起来也是相当快的。
曹可以已经爬上了铁丝网，一手举着香烟，另一手就扶着那块警示牌。大冯说：“曹可以，别这样，那边有人来了！”确实有一男一女两个青年在向这边快步走来。
曹可以说：“他们是来看我骑骆驼的。香烟就是他们送给我的呀。”
外号老烟枪的骆驼已经到了曹可以面前。曹可以朝骆驼喷了一口烟，结果把自己呛得大咳。那骆驼卷起上唇打了一个响鼻，两个鼻孔咻咻地开翕。曹可以熟练地把香烟插到骆驼的鼻孔里，那香烟就被骆驼能开翕的鼻页夹住了。老烟枪真的像模像样地吸了一口烟，眼神立刻一片迷茫，整个儿是一副惬意得不得了的神情。
两个青年赶到了，欢叫起来。骆驼抽烟毕竟是一件新鲜事。
曹可以拍拍骆驼，说：“嗨，老烟枪，走上一点儿，再走上一点儿，对了，对了……”
骆驼听话地向曹可以靠拢，将两个驼峰之间的豁口凑到曹可以面前。曹可以一抬腿就骑到了两峰之间，还用脚后跟磕了一下骆驼的肚子，喝道：“驾！走喽！”
骆驼颠儿颠儿地沿着铁丝网走，宽大的脚掌一翻一翻地很有节奏。男青年赶紧拿出照相机来咔嚓咔嚓地乱按快门。骆驼沿着场子跑了一圈，跑近来时两个驼峰突然朝大冯他们倒下来，当时还以为是骆驼朝他们压下来了呢，把他们吓得尖叫起来。
曹可以一定是猜到骆驼会来这一手的，配合骆驼的恶作剧发出一声锐叫，来了个呼啸而去，得意得不得了。看来，这家伙真是个老吃老做的老玩家了！抽完一支香烟，老烟枪跑到警示牌这边让骑士下地。看来这老家伙也是个老玩家呢！曹可以下骆驼的姿态很是潇洒，对那个给他香烟的男青年说：“叔叔，你骑不骑啊，很派的噢！”男青年往手心里吹了口气，说：“好，我来一下！”
女青年赶紧反对，坚决不让男朋友冒险。男青年只得算了。
曹可以问：“叔叔，你拍了几张照片？”男青年说：“好几张呢。OK ！”女青年说：“一定很棒的！”曹可以笑着说：“我是有肖像权的噢。开玩笑呢，照片印出来能寄我一张吗？挑最棒的。”男青年说：“没问题，一定寄。”
曹可以说：“OK ！我给你写个地址。”就在男青年的一个小本子上写了他的地址。这时候的曹可以双眼放光，那神情就像一个大明星在为崇拜者签名。
骆驼哼哼着，把头颈伸得老长。它还没过瘾，还想来一支哩。
曹可以说：“老烟枪，走开！这儿没你的事了。”外国电影里是常有这种话的。
如果这时曹可以再问一声大冯要不要骑骆驼，大冯可能会说：“上！”可是曹可以没有再问，只是用眼角扫了一下大冯，说：“走吧。”大冯分明感觉到了城里孩子曹可以的目光里面有一种轻蔑，好像在说：什么年代了，还可以不可以什么的，傻不傻啊！从葫芦湾来的大冯以后可能不会再把警示牌这类东西当一回事了。
曹可以和大冯在动物园草草逛了一圈就想回去了。当然，他们现在尽可以堂而皇之地从大门出去。
快走到大门时，曹可以和大冯居然同时发现了阿咪妮——那鬼白猫在围墙上鬼头鬼脑地走呢！
大冯急了：“哎呀！它怎么会在这儿呢！这可怎么办呢？”曹可以说：“快走，别让鬼东西看见。”曹可以拉着大冯逃也似的跑出了动物园大门。
16.浅蓝色的脸盆
大冯家的阳台下就是101室的院子。院子里有许多花盆，栽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在这些花草中，大冯叫得上名来的只有一种：打官司草。花盆里怎么种这种野草啊？打官司草是葫芦湾的叫法，语文老师称之谓蒲公英。
101住的是什么人呢？不知道，别说大冯不知道，就是大冯的父母也不知道。大冯还问过曹可以、辛迪、刘铃他们，都说住在101的好像是个老人，具体的情况则一点也不知道，连名字也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谁都说不知道，好像这老人的名字就叫“不知道”似的。越是这样，大冯越是想知道。大冯很想见见这位神出鬼没的老爷爷，可就是办不到，因为101的大门上贴着一张淡绿色的小字条，上面写着四个工工整整的毛笔字：外出旅游。
大冯认定这位“不知道爷爷”是个冒失鬼，你瞧——出远门前还把一只蛮新的浅蓝色的搪瓷脸盆忘在了院子里，而且是随随便便地放在地上的，里头还有半盆水呢。还有，这么多的盆花怎么办呢？大热天，不干死才怪呢。
大冯自动担负起为101浇灌花草的任务，不为别的，就为见不得那些花草干渴难耐奄奄一息的可怜相。浇靠近阳台的花草没什么难，在阳台上往下洒水就可以了。浇远离阳台的花草，大冯也有办法——用水枪喷射。大冯的“好东西”箱子里面有一支现成的水枪。别看水枪是自制的，管用呢，可以把水喷射到五六米远。没啥稀奇的，葫芦湾的男孩子都能将一截青竹子和一根筷子制造出这种简单实用的喷水枪用来打水仗。
一天傍晚，大冯正在阳台上用水枪“抗旱”呢，通向101院子的那扇关闭了好久的玻璃门忽然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白胡子老头。不用说，这就是那位“不知道爷爷”，他老人家旅游回来了。
老人在院子里仰脸看着大冯，说：“啊啊，下雨喽！下雨喽！”
大冯很开心，说：“爷爷，我帮你浇花哩！”
老人说：“哎呀，龙王爷原来是你啊！谢谢了，太谢谢了！”一说话，他的稀稀的白胡子就一翘一翘的，蛮有劲儿的。
大冯说：“爷爷，我可以下来吗？”
老人说：“噢，太欢迎了！不过，你家里有人吗？”大冯说：“没关系的，我会锁上门的。”老人说：“不要忘记带钥匙噢。”大冯稀里哗啦锁上门，乒乒乓乓冲下楼梯。101室的大门正为他敞开着呢。一进门，大冯就问：“爷爷，你叫什么名字啊？”这个问题已经憋他太久了，他得赶紧说出来。老人说：“我姓闵，你就叫……”“闵爷爷！”
“哎！等等！让我仔细看一下……不错，你是葫芦湾的对不对？哎呀。我把你的名字忘记了。”
“我叫冯洋。”“好，这一回我再不能忘记了。”“闵爷爷，你怎么知道我是葫芦湾的？”
“原来你也忘记啦，想一想，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面，想一想……嘀嘀……想起来了吗？”
听到老爷爷学了一声汽车喇叭声，大冯就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在115路双层公共汽车上碰到的白胡子爷爷吗！哎呀，真是太巧啦！
闵先生接待大冯这样的小客人是一点儿也没有准备的，冰箱里只有茶叶，连一听饮料也找不出来。
大冯看见客厅墙上挂着许多拐杖，就问：“闵爷爷，你有这么多拐杖，真多呢！”
闵爷爷说：“爷爷喜欢旅游，喜欢登山。每上一座山，我就带回一根拐杖。瞧，那是庐山，那是泰山，那是黄山，那是武夷山，那是衡山……”“有少林寺的那山吗？”“嵩山？有啊，就是这一根。”原来一根拐杖就是一座山，真有劲儿。一老一少就走到了院子里。
闵爷爷说：“我出门很多天，以为这些药草都干死了，想不到我家屋顶上还有个龙王爷。你是不是属龙啊？”
“不，我属马，是白马，跑得很快的！”“不对，我看是黑马。”
“是白马！”“是不是唐僧骑的那白马？”
大冯这下改变主意了，想一想，说：“那，那就黑马吧。”大冯是不喜欢唐僧的。
闵爷爷说：“黑马黑马，这些花盆里种的都是药草，不可以乱吃的噢！”
大冯说：“这一盆是打官司草，打官司草也是药草吗？”“这是蒲公英，入药就叫黄花地丁。”大冯来劲儿了，一盆一盆地问。闵爷爷就一盆一盆地讲给大冯听。虎耳草的叶片像老虎的耳朵，凤尾草的形状很像凤凰的尾巴，鱼腥草的叶子真的有鱼腥味……马齿苋也是药，洗净，放在锅里炒熟，用蒜泥、香油和辣椒拌匀，就是一味治疗心脏病的偏方……原来闵爷爷是一位退休老中医，难怪他会在花盆里种草药，难怪他能把草药讲得有滋有味。大冯还知道闵爷爷快80岁了，是个孤独的老人。一个人住这么一大套房子可真够冷清的。
闵先生的书房比房间整洁得多，几个巨大的书柜遮住了整整一面墙，里头排满了书。有的书是平着放的，一叠叠地用深青色的布质的套子包着。这些当然是古书了，古装的电视剧里是常有的。书房的墙壁上还挂着一些对联，写着很草的毛笔字。对联上的字，大冯一个也不识，就一个一个地问闵爷爷。
大冯见闵爷爷有点儿累，就只好告辞了。大冯很开心，因为他忽然就有了这个邻居。不知怎么的，大冯觉得闵爷爷很像是葫芦湾的人。
临走，大冯提醒闵爷爷不要再把那只浅蓝色的脸盆忘在院子里。
闵爷爷说：“哦，这么说，那两只黄鸟没来过？”大冯没听懂：“什么黄鸟啊？”那只浅蓝色的脸盆原来是闵爷爷故意放在院子角落里的。一天，闵爷爷用脸盆盛水浇药草，中途回屋接电话，院子里就飞来了一对小黄鸟。两只小鸟先是在围墙上梳理羽毛，后来就有一只试探着下到院子地上跳来跳去地像在考察，而另一只则在围墙上东张西望作警戒。确定天下太平之后，下边那只小黄鸟就飞到脸盆里面洗起澡来——一个猛子扎下水，很快蹿出来站在盆沿上张开羽毛使劲儿抖擞，把水滴洒到老远。再来一下，又来一下，然后就用小小的喙梳理羽毛。看那神情是很舒服的。接着两只小鸟来了个换班……闵爷爷没有惊动小鸟，隔着玻璃看完了小鸟洗澡的全过程，觉得很有趣的。第二天，他试着在老地方又放了半盆清水。那两只小黄鸟果然又来了。也许，一只浅蓝色的脸盆，半盆清澈见底的水，对它们太有吸引力了。确实，别说是在城里，就是飞到郊外去，这样的浴池恐怕也是难以找到的。
就这样，闵爷爷每天在老地方放小半盆清水，恭候两位会飞的小客人。
这个故事听得大冯出了神。是的，这样的故事有点像书里的童话，听了觉得心里挺舒服的，听了觉得世界挺干净挺安宁挺美丽的。听了这个故事，大冯觉得闵爷爷挺干净挺亲切的。
可惜，大冯一次也没有见到小黄鸟来洗澡。对了，也许那两个小客人被大冯的喷水枪吓跑了。
大冯说：“闵爷爷，别把脸盆拿走好吗？”只这一句话，闵爷爷觉得这个大眼睛的男孩子挺干净挺亲切的。
17.忘年之交
现在，大冯走上阳台之前，必先踮起脚尖望一眼楼下院子角落里那只浅蓝色的脸盆，以免惊动了来洗澡的小黄鸟。可小黄鸟一次也没来过，这使大冯挺失望。
大冯仍旧喜欢在阳台上扮演船长。将芭蕉扇固定在栏杆上当作舵盘，那一竿晾晒的衣服就被大冯当作了万国旗。书桌上的电话机被临时搬到窗台上供船长指挥用。大冯船长不时提起电话拨个号码，向想象中的轮机长、水手长发布命令。可惜轮机长他们从来就不给船长打电话报告和请示，真是太不主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