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Rosemary，她一想到这个名字，就如同被激怒的老虎，背上的汗毛都顷刻倒竖起来。且慢，为什么大倪说，乐朗是裘哲男朋友的表弟？怪不得她的介绍那么含糊。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又是一场爱情的悲喜和幻灭。
张小小心里突然悲喜交加，原来看似无懈可击的感情也不是不可击破。像裘哲这精致到骨子里的女人，她必定也追求完美的爱情，可是又怎样能做到两全？所以，注定一败涂地。
她咬咬牙，原来自己骨子里还有这样拼死一搏的泼辣。
看谁是最后的赢家！她恍惚记得高中时候看过的爱情，开到最后是荼糜。
大倪来接她的路上，已经详详细地和她说了今天晚上要见的人。其实从前就见过这人，只不过她当时没有特别注意他。这个人是掌握蓝星大厦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柳原。柳原是大倪的校友，虚长他好几岁，已经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因此在官场混得得意。是人，总是有缺点。他从前并不叫柳原，但是他骨子里总向往一种闲愁和风雅，爱上张爱玲的《倾城》里面的男主角范柳原，喜欢无边的风月，柳原和大多数而立之年的男人不一样，他们希望找一个妻子而不是女朋友。柳原也留过洋，并且适时地在海归还不泛滥的时候回了国，趁着吃香，一路青云。对于女人，柳原也维持一种暧昧的纠缠。他不喜欢太容易到手的女人，他乐于勾搭骨子里风骚的良家妇女，起初总是一本正经的，正襟危坐的时候已经露出了破绽，然后勾搭，看着女人掉进陷阱。他对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只是能让柳原动心的女子实在难找，大部分的适婚的女人都是好女人，但是她们像白开水，内在和外在都非常普通，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要身边的男人品貌相当，便可以培养感情。
这一次的宴请，大倪颇为破费，蓝星大厦的标底也不过百万美金，他如此痛下血本，当然还是为了和鬼佬们合资建筑设计所。大倪说，鬼佬们很好骗，一旦认你作拍档，什么都交给你做。
所以，大倪说，柳原是万事俱备之后的东风，一定要敷衍好了。
晚宴的美味自不必说，鱼翅是上好的金丝翅，清蒸石斑，澳洲大龙虾作刺身。但是她却感到自己如同刀俎，这觥筹之后，似乎总是隐隐地带着杀机。柳原并不正面搭理她，他只和大倪海阔天空。这个叫柳原的男人，相貌中等，但是颇有一种危险而诡秘的气度。他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小小一眼，但是偏偏她觉得他无时不刻都在看着她，甚至她刚一落座，他就把她看透了。他的目光让她很局促，甚至失掉那种坦然。
喝到最后，再机警的男人也还是有些失控，柳原问：“裘哲现在给你做设计？”他也知道裘哲？又含含糊糊地：“嘉霖那小子真不够朋友，明明是我看上的女人，偏生给他抢了去。女人，就是不能太当回事情。”他的眼睛在镜片后面闪闪发光，令她的心底一寒。他那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瞬即又笑起来，仿佛什么都不在意。
大倪并不搭腔，他只劝酒，让菜。世界上的事情，何必太清楚？可是小小忍不住不想，能配得上裘哲这样的女子，那个叫嘉霖的男人想必也是人间龙凤了，可是裘哲和嘉霖怎么能和柳原这样的人搅和在一起呢？
晚饭结束得比她预料得要快。仿佛不经意地，大倪说：“等会儿我还有事情，小小就麻烦柳原你送一下了。”
她又是一凛，道：“可他不是喝醉了吗？醉了怎么送我啊？”这一回是她巴巴地求大倪了。但是他只拍拍她：“放心，不会有事情，柳原是正人君子。他有司机的，保证把你安全送到家。”
他抽身便走，男人，便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他又不要她了，他明明尽了气力，花了心思，到头来，还是舍了。只因为，这个叫柳原的男人，说他喜欢她身上那种上海小女人的劲头。
酒喝得多，但是人却并没有大醉，柳原喜欢这样的调情：“小小这样的女孩子，才是有意思，让男人有点琢磨，费点脑筋，让人不知道所以。她说不的时候，其实是说可能；她说可能的时候，其实是接受。”他伸出手来拉住她，柳原的手绵绵软软，掌心红润厚实，但是她却只觉得他的掌握非常危险，令她的心瑟瑟发抖。
她脆弱而疲惫，承受着重担，不情不愿。但是他又道：“和你这样的小姑娘在一起，心是费一点，不过并没有什么压力。”他突然地松了手。靠在椅背上。
她说：“你认识裘哲？”
他也疲惫地一笑：“少年时候的荒唐事情了，她和其他女人最大的不同，不过就是得不到和得到的区别。”他的眼睛在夜色中又是寒光一闪。这一回，他像一条蛇了，酒足饭饱，尚且没有危险的蛇。
“想回家么？”他良久问。
她无语，他说：“我不强迫女人，特别是这样的时候。我要女人，上打的会跟过来。”他的意思是他不稀罕她？她突然觉得气闷，所有的男人都不要她？
他喃喃道：“你的皮肤真的又细又滑，天鹅绒一样，看上去凉，摸上去暖。可你真的不便宜阿，大倪的蓝星大厦，百万美金的标我给了他，换了你。”
“他用我换蓝星大厦，你拿什么换我的真心？”
他仰头笑起来：“我干吗要你的真心？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可是他兴味盎然，并不见得生气。
“你能有多大的本事？”她恼起来。
他问：“你要什么？”
她咬牙：“我要你不把这个项目给大倪。”
“什么？”他一惊：“我已经答应他了。这其中还有一笔回扣可以拿呢。”
“你怎么会在乎那一点点回扣，我担保你给了别人也有回扣可以拿。但是你若是给了他，我便不会依你。难道你当我是他的？”
男人一旦铁定了心要一个女人，便是洪水猛兽。他果然已经犹豫。
半晌，她又说：“上次裘哲说鬼佬的蓝星大厦设计图，把调控中心设计成完全透明的，所有的人都可以看到里面的人在干什么，她说这个不符合中国人喜欢隐私的习惯，但是鬼佬们很得意这样的手笔，所以根本没有听她的意见，这个设计图，现在改也来不及了，你完全可以用这个作借口。”
他眯起眼睛看着她：“想不到还是小看了你。”
她说：“还有……”
他饶有兴味地笑起来，看着她，竟然有些欣赏了：“我不听你的，难道你还能要挟不成？”
她也把眼睛微微斜过去：“我不要挟，我看你多大的本事。”
他伸出一只饥渴而淫欲的利爪，扒开了层层的阻隔，乘势抓向她的胸膛。他的眼睛黑的少，白得多。但是他爱抚女人的技巧却异常地娴熟。他逗弄着她，深深浅浅地试探，倾听着她起伏不定的鼻息，准确地捕捉到她意识中最薄弱的部分，那种恰到好处的掌握，仿佛是危险的堕落，却令她欲罢不能。空气里弥漫着情欲的气息，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胸口憋着一口腥甜，身体却忍不住迎合上去。男人，征服一个女人，原来也并不一定需要得到她的感情。她的最原始的欲望和冲动，在这样的撩拨下，喷薄而发，整个身子都酥软了。是呀，人为什么堕落，因为这起初的诱惑实在强烈。
真是个迷离而又邪恶的世界。她堕入永劫不复的地狱，情欲的，危险的地狱。她一遍又一遍地要着，内心那个巨大的空洞，仿佛只有在最恍惚迷离的时刻才能被填满。她要这身体的快乐，毫不羞耻。青春是残酷的，只因转瞬即逝，她没有爱情，可是那不妨碍她享受身体的快乐。毒品，或者就具有这样令人不齿却强烈的力量吧。如今，她慌慌忙忙地抓住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仿佛可以安慰一下自己冷漠的心。
刚开始堕落的人做了亏心的事情，总是会忍不住找到从前的一点美好来安慰自己。她不能面对乐朗，却想到了陈盟。他总是一直这样出现在她的心底和梦中，每一次作贱自己，那照在他脸上的淡淡的阳光，就会如同针刺一般刺进她的心里。
打他的手机，居然没有开机。跑到画廊，画廊的人说他两周前已经辞职了。两周前，她胸中突然生出郁闷，他居然看到她也只字不提。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到陈盟的住处。恋旧的男人忘记收回他住处的钥匙。她轻而易举地就深入了，房间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明显地整洁了很多。陈盟的画笔通通收拾到一个巨大的笔筒里。巨大的画桌上堆着一叠叠的画稿。陈盟的床头，依然支着他的画架，画架上覆着一层布，不经意地打开看看，一个女子的头像，她低垂着头，风吹起的散乱的发丝，迷朦的青烟一样的眼神。那还是一个浅浅的轮廓，但是她已经知道是谁。床头陈盟的速写本，打开看，里面全是她的头像，她的纤细的手指，微卷的长发，上翘的嘴角，倘若一个男人，用尽心思描绘一个女子每一个局部的细节，他通常对她充满热爱。
她的心上，如同被香烟烫过的纸，中间先是焦黑一个小洞，接着那个洞就越来越大，怎么也补不上。陈盟，她原来一直以为他会在这里，永世不变，他不是说过他会一直等下去吗？他不是已经为了她守候4年了么？是的，她是已经不爱他了，但是他还是她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尘世里的一个保险。她以为，至少他的爱，是不会变的。可，连他也背叛她。人真的是奇怪，明明是自己不在意的东西，给别人抢了去，便不舒服。明明是她先背叛了他，到头来，却觉得自己是受伤害的那一个。
可是，难道不是吗？男人，他们的誓言如水一般在嘴里流出来，我爱你，我永远爱你，我会一直等待你。说的时候大概未必不是真心，但是说过了就忘记了，可悲的女人，总是把那些谎言当真。谎言叠上谎言，看得人天花乱坠，好像看万花筒一般，转完又转，彩色缤纷的图案，实则不过是小镜子里碎玻璃凑成的图案——笨女人才会为不值得的男人半死不活。
桌子上的画稿，一个又一个设计草图，每个草图下面都有一个标题——水妖的歌声。这不是裘哲的设计么？陈盟拿来做什么？突然地明白了，原来他去投奔了她。她的名片被细致地压在他书桌的玻璃板下面，金色的小小的树，淡淡的绿色，幽幽的迷迭香。
她当然知道陈盟会爱上裘哲，因为她那么美，又那么脆薄，仿佛一个脆薄美好的梦，你会爱上这样的梦，但是明知道，这个梦会碎。
陈盟如是，乐朗如是，她对于乐朗的爱也如是。这个世界上只有无耻的人才能活下来，踩着别人的心和感情活下来。倘若是温室的花，殿中的佛，壳里的蜗牛，具缘、有欲、善良而无助，怎面对风横雨骤？
她只能不动声色，就这样一直堕落下去吧。到手的才是踏实的。扬花点点入墨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回家，洗澡，换衣服，沉沉睡一大觉。她死了，但是又生了。
大倪，柳原，乐朗，裘哲，陈盟，他们在梦中犹如无数的碎片，撕扯她的心，可是她醒过来，不是一个脆薄而又无力反弹的梦。
柳原不像大倪，他不怕她缠上他，他乐意教会她很多东西，包括怎样让男人神魂颠倒。很快，她就渐入佳境。她做得如此投入，而这个时刻通常要在酒醉的时刻，两个酒醉的人，蜕变成最原始的动物，她令他变成一头兽，他令她心身亢奋。
乐朗的笑容，阳光吹过丰收的麦田，浓密的睫毛是掩映阳光的云彩。他喝醉的时候，她扶着他，那么清晰地感受他的体温和味道。他身上有好闻的男生的味道，有淡淡的贝林香。他闭着眼睛，有一滴泪。她用舌头吮掉他的眼泪，凉的，咸的，不是为她流的泪。
她轻唤：“好冷。”
有人把她死命地摇醒。眼前不是乐朗，却是柳原。她突然心生厌恶，推开他。
手机拼命地响起来，在这个幽深的洞府，她直觉地感到，这个是大倪打来的。
懒懒地接起来，对方凶狠地叫唤：“你在哪里？”
她还是心虚，看看柳原，他冷冷一笑：“去，你是我的女人，看他能把你怎么样？”
大倪在楼下等她。他气急败坏但是强力克制：“蓝星大厦的标怎么给了英国的一家设计所？”
“这件事情，我怎么会知道，我不过就是陪他吃饭，其他的事情，应该问你自己啊。”他悚然，他小看了她，他这才意识到，她现在的靠山比他大，他奈何不得。他得罪不起柳原，柳原手上的项目，是他的财源。
可是这个打击，足以让他失信于鬼佬。这一步棋，他走错了。但是一步错，就容易步步错。
他恶狠狠地道：“你以为你就能赢了？你知道那个柳原是什么东西。他手上玩过的女人，什么行色的没有见过。连Rosemary那样的，也差点中了他的道。”
“哦？”她引诱他说下去。她令他气成这个样子，他几乎忘记了防范：“可不是，你们女人都是蠢，越瘪三的男人追起女人来越不要命。但是到手之后呢？还不是露出本来面目？这样的男人追女人，无非就是找寻弱点，逐个击破。裘哲这样的女子，毁在一个情上。她太看重情，她以为自己做不出来的事情，别人也做不出来。可是她到底还是比一般的女子聪慧，柳原隐藏的再深，还是被她察觉了。所以，她转身就走了。她知道他不过是一个高明的骗子，否则她怎么可能察觉？他以为自己最终可以得到她，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在她把他看透彻的那一霎那，他就不可能再接近她半步。这个就是柳原心头最别扭的地方。他无论换多少个女人，他还是忘不掉裘哲，他无非是给自己无数的理由，让自己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他无非是一个千方百计地让自己感觉良好的人。而你，也不过是他手上的玩物。”
“呵呵，”她笑起来了。“玩物？玩物又怎么样呢？我不是你的玩物？别忘了，你也是我的玩物。你当我在乎你多少？”
他怒不可遏：“我早知道你这女人，下贱！”
下贱！太过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