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陈独秀对包惠僧表示,自己已经不是托派,他听包说有谈得来的记者朋友,便打算以记者访谈的方式发表自己不是托派的声明。包向他介绍了《中央日报》社总编辑程苍波。但陈、程的交谈不算投机,陈独秀仅写了个条子,上书:“陈独秀,字仲甫,亦号实庵,安徽怀宁人。中国有无托派我不知道,我不是托派。”程表现得十分冷淡,临走的时候没有带走条子。包惠僧在送程苍波时说,这个老先生想声明自己不是托派,打算借记者的口说出来。程只淡淡表示“试试看”。陈的声明最终没能刊出。
晚年避居江津时,陈独秀发表的言论受到了托派临委的批判,但陈或直接给临委写信,或请人代转,与托派展开一场书面论战。此时,陈已经没有一个拥护者,连与他私人友谊很深的郑超麟、王文元、陈其昌等人也说:“我们,非但不曾拥护陈独秀的主张,而且与他进行了最不含糊的争辩,以致最后,这位‘老人’发了脾气,与我们绝交了。”
包惠僧也回忆,陈独秀私下表示自己不会与中共联系:“老干们(指王明等”干部派“)不会欢迎我,我也犯不着找他们。”
1937年12月,中共中央开会讨论与陈独秀合作抗日之事,王明声色俱厉地表示反对,说:“我党可联合任何人,惟托派为例外;我党甚至可以和与蒋介石及其反共特务合作,惟陈独秀为例外。”并说陈独秀每月领取日本三百元津贴而做了“汉奸”。康生表示附和,说陈独秀曾与日本人密约,故为汉奸无疑。对此,陈独秀驳斥道:“你们一向不择手段,顺汝者为战士,逆汝者为汉奸。”
陈独秀为汉奸论的消息见报后,武汉的文化界和政界“群情激愤”。周佛海、陶希圣为使陈独秀在这场政治的寒流中感受到国民党的“温暖”,联合高一涵、王星拱等国民党政要共9人在《大公报》上发表公开信,为陈独秀辩诬。蒋介石亦下达“委座手谕”,指示周佛海道:“凡未实际参加伪组织者,不论谣传如何,均不得称逆。”
陈独秀在南京时,周佛海和陈公博主张对日妥协,他们常召集一批人在周氏官邸讨论对日方针,被称为低调俱乐部。陈独秀碍于情面,也被周拉来参加讨论,但陈总是以沉默来表达自己的不同意见。
蒋介石曾请教育部长朱家骅出面游说陈独秀,希望陈组织一个“新共党”,表示愿意资助10万元经费,同时,在国民参政会上,还为他组织的新共产党保留五个名额。蒋介石还有意请陈独秀出任劳动部长。对此,陈独秀都一一拒绝,他对友人说:“蒋介石想教我装点门面当他的走卒,真是异想天开。”
1938年4月,张国焘说出了自己组织新共产党的想法,并希望得到陈独秀的支持与合作。然而陈独秀对此非常冷淡,一口回绝了张国焘的拉拢。事后,陈独秀向包惠僧提起此事说:“张国焘想拉我,我对他说我没有这个能耐。”
此时,任国民党三民主义青年团筹备委员会委员的谭平山,也找到陈独秀要求共同组织第三党,陈独秀也断然拒绝了。
陈独秀曾发表声明说:“我经过长期入狱和战争中的交通梗塞,中国是否还有托派组织存在,我不甚知道。我在南京和剑英谈话时,曾声明:我的意见,除陈独秀外,不代表任何人。我要为中国大多数人说话,不愿意为任何党派所拘束。”
嬗变
少时,陈独秀在南京参加乡试。考场中,一位来自徐州的大胖子考生,将一条大辫子盘在头顶上,全身一丝不挂,脚踏一双破鞋,手里捧着考卷,在如火的长巷中走来走去,边走边将脑袋左右摇晃着,拖长着怪声念他那得意的文章,念到最得意处,用力一拍大腿,跷起大拇指叫道:“好!今科必中!”这个近乎发疯的考生给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陈独秀后来说:“这位‘今科必中’的先生,使我看呆了一两个钟头。在这一两个钟头中,我并非尽看他,乃是由他联想到所有考生的怪现状;由那些怪现状联想到这班‘动物’得了志,国家和人民要如何遭殃;因此又联想到所谓‘抡才大典’,简直是隔几年把这班猴子狗熊搬出来开一次动物展览会;因此又联想到国家一切制度,恐怕都有如此这般的毛病;因此最后感觉到梁启超那班人们在《时务报》上的话是有些道理呀!这便是我由‘选学妖孽’转变到康梁派之最大动机。一两个钟头的冥想,决定了我个人在往后十几年的行动。我此次乡试,本来很勉强,不料其结果却对我有意外收益!”
陈独秀与参加考试时认识的皖省维新派人士汪希颜、汪孟邹等人交往密切,“谈康先生及其徒梁任公之文章,始恍然于域外之政教学术,灿然可观,茅塞顿开,觉昨非而今是”;并与“一辈后生小子”,对康有为受到的攻击,“愤不能平,恒于广座中为康先生辩护”,遂被乡里瞀儒指“为康党,为孔教罪人,侧目而远之”。
在日本留学的陈独秀与革命党人邹容、张继等人交往,渐渐趋向革命。
陈独秀早年参加了革命党的暗杀团,但12年后的1917年,陈在《论暗杀》一文中批评,从事暗杀活动的人“只看见个人,不看见社会与阶级;暗杀所得之结果,不但不能建设社会的善阶级的善,去掉社会的恶阶级的恶,而且引导群众心理,以为个人的力量可以造成社会的善阶级的善,可以造成社会的恶阶级的恶,可以去掉社会的恶阶级的恶,此种个人的倾向,足以使群众的社会观念、阶级觉悟日就湮灭。因此,……我敢说暗杀只是一种个人浪漫的奇迹,不是科学的革命运动,科学的革命运动,必须是民众的阶级的社会的。”
陈独秀在《每周评论》4号上批评十月革命“用平民压制中等社会,残杀贵族及反对者”,但不久之后的1919年4月20日,陈即发表《二十世纪俄罗斯的革命》一文说道:“20世纪俄罗斯的社会革命,当时的人都对着他们极口痛骂;但是后来的历史家,都有要把他们当作人类社会变动和进行的大关键。”
第一次被捕入狱后,陈独秀对基督教产生了好感。出狱后,他写了《基督教与中国人》一文,一改一贯的反宗教立场,转而推崇基督教的“崇高的牺牲精神”、“伟大的宽恕精神”和“平等的博爱精神”。到中共一大召开后,陈对基督教再次产生怀疑,说:“综观基督教教会底历史,过去的横暴和现在的堕落……实在没有什么庄严神圣可言。”
1929年春天,陈独秀的外甥吴继严从莫斯科东方大学回国,向陈独秀介绍了托洛茨基。之后,陈又读到了托洛茨基有关中国革命的一系列文稿,发现托氏的观点与自己的某些观点不谋而合,通过与尹宽、彭述之、江泽楷等人反复讨论。大约经过三四个月的思考,到这年秋天,陈独秀基本上接受了托洛茨基主义。
晚年,陈独秀在给友人郑学稼的一封信中说:“列(宁)托(洛茨基)之见解,在本国不合,在俄国及西欧又何尝正确?弟主张重新估定布尔什维克的理论以及其人物之价值,……在我自己则已估定他们的价值。我认为纳粹是普鲁士与布尔什维克之混合物。……鄙见很难得人赞同。读来书‘布尔什维克与法西斯为孪生儿’之说,不禁拍掌大悦!弟久拟写一册《俄国革命的教训》,将我辈以前的见解彻底推翻。”
在另一封信中说,陈独秀坦言:“近作……主张重新估计布尔什维克的理论及其领袖(列宁托洛茨基包含在内)之价值,乃根据苏俄二十年的教训,……适之兄说弟是一个‘终身反对派’,……实是如此。”
陈独秀还对邓仲纯说:“冯玉祥倒过袁世凯,杀过吴佩孚的回马枪,囚禁过曹锟,驱逐过傅作义,反过蒋介石,人称倒戈将军。我和这位将军有些类似,一生就会作反对派,从反满清一直到反蒋介石。”
1949年4月14日,胡适离开大陆时,在太平洋一只船上为《陈独秀的最后论文和书信》一书写了“序言”,称陈的这些“独立思想”“实在是他大觉大悟的见解”,并将该书书名改为《陈独秀最后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论文和书信)》。
言论
1904年,陈独秀总结:“一个国家人民的智慧如果没有被广泛地开启,人民如果没有参加国家管理的权力,国家的根基总是无法牢固。如果只把希望寄托在明君良臣身上,那明君良臣在的时候,国家还可以勉强安宁,明君良臣一死,便人亡政息,国家仍旧要衰败下去。”
陈独秀主张全盘西化,他说:“若是绝计革新,一切都应该取西洋的新法子,不必拿什么国粹、什么国情等鬼话来捣乱。”
陈独秀不同意无条件的爱国主义。他说:“国家者,保障人民之权利,增益人民之幸福者也。不此之务,其国家,存之无所荣,亡之无所惜。”又说:“保民之国家,爱之宜也;残民之国家,爱之何居?”
陈独秀说:“若夫博学而不能致用,漠视实际上生活上之冷血动物,乃中国旧式之书生,非20世纪新青年也。”
陈独秀说:“如今为国民革命时代,而非无产阶级革命与专政时代,故不惟资产阶级须有民主政治,无产阶级亦须有民主政治,且更为迫切。”
陈独秀说:“以行政言,仁政自优于虐政。以政治言,仁政之伤损国民自动自治之人格,固与虐政无殊。”
陈独秀问:“(现代中国)究竟是城市支配农村呢,还是农村支配城市?”
陈独秀认为,中共六届四中全会的重视农民作用的路线,是国际机会主义的典型思想,他还发表《所谓“红军”问题》等文章,反对中共领导下的工农红军。后来,蒋介石在江西发动对中央苏区的军事“围剿”时,大量散发陈的这些文章,作为“围剿”的理论依据。
陈独秀说:“‘五四’运动是中国现代社会发展之必然产物,无论是功是罪,都不应该专归到那几个人。可是蔡先生、适之和我,乃是当时在思想言论上负主要责任的人,关于重大问题,时论既有疑义,适之不在国内,后死的我,不得不在此短文中顺便申说一下,以告天下后世,以为蔡先生纪念!”
坚执
陈独秀说:“我不懂什么理论,我决计不顾忌偏左偏右,绝对力求偏颇,绝对厌恶中庸之道,绝对不说人云亦云、豆腐白菜、不痛不痒的话,我愿说极不正确的话,也愿说极错误的话,绝对不愿说不错又不对的话。”
“八七会议”后,瞿秋白和李维汉来到陈独秀住所,向他通报会议情况并再次劝说他去莫斯科,陈明确拒绝,并声明错误共产国际也有责任。濮清泉回忆,陈独秀说:“他们要我写悔过书,过从何来,如何悔之,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要斯大林悔过呢?我是执行他的训令的,他悔过我就悔过,要我做替罪羊,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濮清泉回忆,1927年第三国际要求陈独秀去莫斯科,并让他担任东方部长。陈说:“你们骂我是右倾机会主义,还有人骂我叛卖革命,在这种情况之下,要我到莫斯科去当什么东方部长,岂非揶揄。我不愿当官,更不能当一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牛。对你们的好意,敬谢不敏……”又说:“顽固不是我的性格,我认为对的,我是要坚持的……但是我知道错了,我并不顽固。把不合理的罪名加在我的身上,纵叫我人头落地,我也不会承认。”
章士钊说,陈独秀像是“一匹不羁之马,奋力驰去”,任何艰难险阻都阻挡不住他,“不峻之坂弗上”。
1932年,陈独秀被捕后,无论是章士钊的辩护词,还是蔡元培、杨杏佛、柳亚子、林语堂等八人联名致国民党中央党部、国民政府营救陈独秀的书函,都以陈“反共”、“斥红军为土匪”、“已被共党除名”等为理由,但陈对此却不认可。其友人柏文蔚事后对其三子陈松年说:“你父亲老了还是那个脾气,想当英雄豪杰,好多朋友想在法庭上帮他的忙也帮不上,给他改供词,他还要改正过来。”
1937年,国民政府决定提前释放陈独秀,但附加一个条件:“只要本人具悔过书,立即释放。”陈钟凡等人如实告诉陈独秀,并劝说他稍稍迁就。陈独秀听后怒气勃发,拍案而起道:“我宁愿炸死在狱中,实无过可悔!”
陈钟凡曾赠诗与陈独秀,曰:“人方厌狂士,世岂识清尘?且任鸾凤逝,高翔不可驯!”陈独秀和诗云:“悠悠道途上,白发污红尘。沧溟何辽阔,龙性岂易驯。”
豪情
第一排正中为陈独秀,第一排右二为梁漱溟,照片中可以清晰看到伸长的脚是陈独秀的民国初年,陈独秀豪言道:“我办报十年,中国局面全改观。”
冯友兰在《北大怀旧记》中回忆道:“我们在民国七年毕业的时候,全体师生照了一张像。陈(独秀)先生与梁漱溟先生坐在一起。梁先生态度恭谨,陈先生则很豪放。他的一只脚,直横伸与梁先生面前。等到像片洗出以后,我们送一张与陈独秀先生。他看着说:‘很好。只是梁先生的脚伸得太远一点。’我们的班长孙时哲说:‘这是先生的脚!’陈先生也为之大笑。”
1930年,陈独秀贫匮无以自济,精神却异常饱满。他对郑超麟说:“吾恍似回复‘五四’建党之初,精力正无穷也。”
1931年12月5日,陈独秀创办《热潮》周刊,并自任主编。截止次年1月23日,周刊共出了7期,陈发表文章12篇,时事短篇102篇。当时,陈曾用笔名“三户”。刘仁静说,“三户”之笔名取自于典故“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以示自己当时力量虽小,将来定能推翻国民党庞大的统治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