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列一张表,妈妈劳动的价值核算表:洗衣服5元一件,每天洗的何止5件。拖地板一次,3元每平方米,妈妈每天拖的何止20个平方米。擦玻璃一次,30元整个阳台,擦净工人最容易漏过的细小缝隙。妈妈还承担起工人干不好不愿意干的活儿,马桶、洗抽烟机、施肥、浇花……以每天最低30元计(远远不止这些),365天相当于10950元,两个365天,21900元,五个365天,54750元。妈妈晚年生命中的重大财富,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子女“占有”了,后者欣然享受,前者浑然不觉。即使有一天,子女有钱到不在乎“妈妈的价值,”花钱买来的劳动,买得来妈妈眼里的爱、自己脸上皎洁的光?“妈妈”是技术含量最高却最被低估的职业。
但当我激动地把这个发现告诉超市里那个挎着篮子来去的老妈妈时,她却只是万分诧异地笑笑,急匆匆地奔向特价菜去。什么“自己的价值”?给孩子们做点什么,不是很平常?
吓,难怪妈妈们被“欺负”了这么多年,原来妈妈个个都是数字盲,千百年来都是这样的,下雨了就看不见太阳,刮台风蔬菜就要涨价,子女们会计较“妈妈给我多少多少”,但妈妈永远是妈妈。
我爱的那个男子
——似乎什么都没给我,又似乎给了我全部。
——很聪明,无论是乒乓、开车、游泳……看一眼就会,连装修都想DIY。坚信自己能刷好所有的墙面漆,安好所有的接线板,床恨不能自己打,就差把房子自己盖。
——本质上不怎么爱劳动,“家务劳动”被列入“仇恨指数”第一等级,但那天我就嘟哝了声“手机卡没钱了”,他就飞快地冲下楼去买,10分钟后又突然出现在门口:“神州行还是如意通?我怕买错。”那时他已走出一站地外,又折返回来。
——答应我,不抽烟,然后,继续抽。
——有时会朝我大叫大嚷,不过这有时,间隔525600分钟出现一次。
——肥皂剧的忠实粉丝,我最郁闷的这个秘史那个系列,他通收,日剧韩剧美剧法剧,也看,甚至还看,京剧!!抢不到遥控器时,就忧愁地爬上床翻开报纸作哲思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鼾声大作。
——忧国忧民的样子,喜欢和我探讨“中日关系发展前景”云云,每天买一份参考消息,与人争辩时,百折不挠地咬定“外交部发言人”谁谁谁。
——狡黠地说,今天忘记买苹果了,在我嘟嘴之前,“嗖”地从背后掏出一只伊丽莎白瓜。
——总是找不到他自己的东西,如手机、眼镜、钥匙,但能成功地帮我找到东西,如手机、眼镜、钥匙……
——喜欢钱,走火入魔的那种,会笑眯眯地接过我拿回家的所有纸张,搜寻我的名字,第一天我大喜,以为知己;后来发现,他居然是在笑眯眯地数我发表了多少字,偷偷地折算成人民币。
——同样一个“财迷”,在其口袋里只剩100元时,把这最后的100元给我,自豪地鼓励我:“我们很有钱。”
——开车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到过很多很多的城市,运送很重很重的货物,却从未在任何城市稍作停留更不用说旅游;他“游览”到的,永远只有麦田、高速路、电线杆、没完没了的收费站与挺拔的白杨。
——心血来潮时要跟我学电脑、上网聊天、MSN,摸了半天鼠标后愤怒地说,这网是哪个盖子发明的玩意儿?我就得费很大劲儿说明,不是笔盖锅盖井盖,是那个眼睛小小的叫比尔·盖茨的家伙!
——觉得什么都是好的,小区里糟糕的物业、游手好闲的保安、爱乱丢垃圾的芳邻、我那21英寸的被朋友们讥笑的“小”彩电……“我家那些,比这不知道差了多少,挺好的了。”他呵呵地笑。于是,我没理由再抱怨世界的不完美。
——不懂得“投资”与“回报”的关系。毫不吝惜地“投资”,银子、时间、情感,只要他有,偏偏这些,是久居都市的我最吝啬的东东。跑了一下午,吃进若干风沙,就为了和一个半生不熟的老朋友会面。会面干什么呢?就为喝几杯没滋没味的茶,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我问。为什么非要干什么呢?他惊讶地反问
——没做过什么特别有成就感的事,最大的官衔只当到“汽车队队长”,拥有的最大的房子不过70平方米,没给老婆买过钻戒、金戒、宝石戒;做过的事情都很简单,比如,在北风很大很大时,陪我买建材,肩上扛一桶乳胶漆;用装修剩下的木头,丁零当啷、亲自动手,愣是帮我打出了浴室柜、碗柜、硕大的穿衣柜,不可思议;在我哭泣的时候,不说话,什么都不说,不责备不询问不盘根究底,在我欢笑的时候,一定陪我一起笑。
——不高歌“长河落日”之美,不懂得与我分享辛稼轩的壮阔,“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不机智,不敏捷,不与时俱进。
——似乎什么都没给我,又似乎给了我全部。
——他从来不说我爱你。和天下大多数父亲一样,他觉得这是个没意思的词。要说,他们也只在心里,对儿女轻轻地,羞涩地,忸怩地,然而又刚强坚毅地说。
手机里有个海洋
——就把它储存在那里吧!偶尔拿出来在阳光里默默地回想一番,青春也有过传奇呢!
临上飞机时,我匆匆拨通了一个同事的电话,有件事忘记交代了。
忽然舒伯特的小夜曲从那端响起。怪哉,现在已开始流行用古典音乐做彩铃了吗?
这熟悉的彩铃声像潮水一样,带着模糊不清的回忆,刹那间席卷了我心中的沙滩。
“手机里有个海洋”,有个男孩子如是说。
那一年我刚大学毕业,负责跑“古典音乐”,高雅而冷门。主编安排我去采访秦铭——本市负有盛名的长号演奏家。与他对答真是艰难,他的声音真文雅,却透着与世疏离的冷漠,态度也温和,却始终与我不在一个思维路径。比如我问,“四岁起开始学长号,辛不辛苦”,他便皱眉,“那么小的事情谁还记得,你应该去问我妈妈”;又问他“音乐是什么”(其实我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抒情式的回答),他再次作沉思状:“音乐是作曲家创作的旋律通过乐器的共振再在空气中传播得出的声音……”
于是我鼻子气歪,看秦铭那认真样儿应不是存心戏弄我。他21岁,正好我也21岁,同龄人说话怎恁地牛头不对马嘴?是他超前还是我落伍?回去呆想半天,不行,交不了差,得打持久战。我便给他发短信:“大师,你可以考虑回答得通俗一些,其实我是乐盲。”只有发短信时我会这么轻松说话,打电话这么说,有些尴尬吧。发短信还有一桩好处,便是只管发送,不必话筒对着话筒揣摩对方心情。
我做好了遭他白眼的准备。没想到很快收到他回的短信:“抱歉,我习惯了这么说话,不是针对你。”我好奇,大大咧咧大不敬地问:“因为你是天才,所以不把世人放在眼里?”这一次,他坦然答:“没错,我认为人分为天才与普通人,天才只与天才对话……”
显然我们俩都是拇指一族,手指按得飞快,面对面没能完成的采访,倒是从手机短信里找到了精彩的答案。是的,他“狂妄”极了,可你怎能禁止艺术家狂妄不羁?骨子里我也是个孤高傲世的人,因此更懂得棋逢对手时就要“惺惺相惜”。
文章发表后,他给我发来一条短信:“嗯,所有写我的文章里,我最喜欢你写的这篇,因为你写得最像我,而不像许多媒体按照老路子写我,写我如何艰苦奋斗励志成才。下午我请你喝茶……”
“谢谢夸奖,我笔锋还收敛了呢。”摁下发送键,我摸摸脸,烫!
自然而然,我们发送的内容就不止于采访本身了,我会跟这个深居简出的才子讲述西山的风景、廊桥的残雪,抱怨这个城市的规划者不懂得何为最珍贵的景观;他会在演出的间歇,安静地快乐地看我的短信,咧着嘴笑,在别的大师抚琴拉弓之时,笑嘻嘻地点评给我听。我听不见异地异国的音乐,可通过他的短信,我感受到了动人的旋律。
秦铭为我特制了铃声,舒伯特的小夜曲。我们的短信费用暴涨。渐渐地,我觉得不太对头,因为我几天不看到他的短信就好像少了什么似的。男友也已叨叨过多次,“每次你洗完澡就会冲出来看短信,怕我偷看啊”,那边秦铭说,“小女朋友总吵吵着看我的短信……”
结束,或者开始?手持诺基亚,我问自己。世间伟大的恋情往往发端于朦胧,超越了身份的悬殊追求心灵的共振共鸣。记者之于长号演奏家?文学之于音乐?一股神秘幽雅的力量牵引着我,令我没来由心事重重。
某一天很晚了,我给他发条短信:“有件事我想跟你谈谈。”任谁都要说这是暧昧时分,我暗暗期待,“发送暂缓?”然而手机上显示,发送成功。没过多久,他在那边温柔地低旋地回:“什么事?”我不语,我不能言语。又过了五分钟,却仿佛半个世纪,显示屏蓝光响起,他从那边郑重发来短信,每个字都像美妙绝伦的音符:“我想,你对我的感觉与我对你的,是一样的,其实……”
我微笑,同时在黑夜里流下泪来,我要说的,他已经说了,就毋庸重复了。轻轻关掉手机,谢谢,这已足够。
没有什么后来。
如果你一定要问,让我来告诉你———
后来,我换上了小灵通,手机也保留,不过不再轻易给人发短信。再后来,同事们闲聊起“短信恋爱”是个什么样的感觉时,我总是坐在一边老气横秋地笑,各位,它比电话里的情话要空灵,比写在纸上的情书要快捷,比网络里缥缈的恋爱要实在,它是手机时代独有的浪漫语言,又集合了电话的即时通讯、信笺的含蓄隽永与网络的性情相投。
但切记,它不可变现,变现了会伤及他人,更何况,谁能担保它变现之后,不比电话里的情话更啰唆,比情书更冗长,比网恋更虚无?
于我,短信里的恋爱是一场美丽的邂逅,给我梦想却不打破既定的生活,就把它储存在那里吧!偶尔拿出来在阳光里默默地回想一番,青春也有过传奇呢!然后傻傻地笑。
这已足够。
疼痛指数
——身为女人,疼痛仿佛是一种宿命,无处脱遁,亚当们眼中无足轻重的小事,一次次把女子们磨损得鲜血淋漓。
你测试过疼痛指数吗?一个朋友问我。
什么指数?我只听说过道琼斯、纳斯达克、标准普尔,牵引贪婪或恐惧的魂灵。
不,不是。身为女人,疼痛仿佛是一种宿命,无处脱遁,亚当们眼中无足轻重的小事,一次次把女子们磨损得鲜血淋漓。
朋友曾统计如下:膝盖摔伤,30;初潮,40;
向暗恋的男生示爱,收到一封奚落的回信,60;
数学不好,偏被老师叫到黑板前演算,40;
穿学生装买化妆品,遭遇势利眼的BA(销售),40;
与男朋友(或老公)吵架,流泪到天明,80;
在均价过万元的楼市中徘徊,60;坐公交车采访开宝马的女人,50……
这些都只算轻量级了,疼痛指数上得了排行榜的,要属《色·戒》里的王佳芝,身负暗杀使命的美人,最后一刻动了真情,他的“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在她看来是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气。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苦心绸缪的局就此坍塌。然而,写《色·戒》的张,已无《倾城之恋》里残存的天真,她淡淡道一句,在佳芝被易先生处决之后,“她临终一定恨他。”
去他的地老天荒。佳芝的指数,估计有90。烧伤的等级是100。
既有疼痛指数,也有耐疼指数。我所见过的女超人,指数巨高。那个去哥伦比亚大学读传媒的,抛得下60岁的双亲;那个立志做舞蹈家的,品尝完美食的第一件事,是把手伸进喉管,吐个稀里哗啦;那个建立起服装帝国的,在寒冷的火车站露宿过整晚……不是不疼,只是为了辉煌的光束,把后槽牙咬得紧紧的,战胜柔弱的天性。
我不行,我的耐疼指数,似乎偏低,因为总是轻而易举地抵达痛阈,爱人轻轻碰蹭一下,我哇哇乱叫,数落他没完没了;妈妈的一句重话,能郁郁好久,想自己怎么会来这个星球;与彪悍的售票员对仗过后,立刻痛恨起整个城市。可人世不比外太空,总有棱棱角角磕磕绊绊杀人的真菌。于是,习惯于扭过身去,摆出冷漠的面孔,把可做可不做的事可见可不见的人可动可不动的相思,隔阻于千山万水外。
所以,去不了撒哈拉探不了罗布泊离战火远远的做不了闾丘露薇成不了大人物。我的耐疼指数,估计只有20。可有一天,与疼痛狭路相逢。更没想到的是,竟主动选择了它。
先是钝钝的刀子在切割七层肌肉;持续6小时的半昏迷;腹部上的沙袋在渗血;穿白衣服的女人每隔1小时鱼贯而入;她们的手一按一按,仿佛凌迟。邻床的女子在惨叫,跟护士说,能不能给我注射杜冷丁?疼,真疼?
又冲妈妈说道,你女儿真勇敢,这么半天,没喊一声疼。
如果说烧伤的疼痛是100,生孩子至少有90。朋友说。
可我不疼,一点也不,虽然也流下泪来,但那是至甜美至喜悦的泪水,心头说的都是感谢,浮华云烟,终有一叶可栖身。因为这一天,我做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