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神父，
是个地道的傻瓜。
有一天神父到市场走走，
看看有什么东西好采购。
这时迎面走来了巴尔达，
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怎么，神父，你起得这样早？
你想寻找一些啥？”
神父回答他道：“我需要找个长工：
能做厨子、马夫和木匠的事情。
像这样一个工钱不太贵的佣人，
叫我到哪儿去找寻？”
巴尔达便说道：“那我来替你干活吧，
工作得刮刮叫，既勤恳，又很认真，
每年只要在你的额头上弹三下作为工钱，
至于吃呢，只要给我煮烂的小麦饭就成”。
神父左思右想起来，
还搔搔自己的额头。
弹几下，轻重会各有不同。
于是他指望着俄国人常说的“碰运道”。
神父就对巴尔达说道：“好吧。
这样我们双方都不会吃亏。
你就住到我的院子里来，
表现出你那勤恳和灵快”。
巴尔达就在神父的家里住下，
他睡在干草上，
吃四个人的饭，
干七个人的活；
天还没有亮，他就起来劳动，
套上马，犁好地，生起炉灶，
把一切都准备好，购买好，
他煮熟了鸡蛋，还亲自把蛋壳剥掉。
神父的老婆对巴尔达赞不绝口，
神父的女儿却为巴尔达担心发愁，
神父的小儿子叫他：“爸爸”；
他既要煮粥，还要照管小孩。
只有神父一个人不喜欢巴尔达，
他从没有怜爱过他，
他时常想到那个惩罚即将来临；
时间飞逝过去，日期就近在眼前。
神父既不吃，也不喝，夜夜不能安眠：
他的额头早就痛得要裂。
于是他就对他的老婆讲出真情：
“如此这般：我该怎么办才行？”
娘儿的头脑非常机灵，
惯会想出各种坏主意。
神父的老婆说道：“我有个办法，
可以使我们免掉这场灾难：
你吩咐巴尔达去干一件他办不了的事情；
但却要他把这件事情办得一丝不差才行。
这样你的额头就不会遭到惩罚，
用不着付工钱，就可以把巴尔达打发”。
神父的心里不由得高兴了一点，
他开始大胆一些地看着巴尔达。
于是他叫道：“走过来，
我的忠实的长工巴尔达。
听着：魔鬼们[1]本该向我交纳贡金[2]，
一直要交到我最后死掉登上了天；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收入了，
可是他们却已拖欠了三年。
当你吃饱了小麦饭，
就去向魔鬼们给我把全部贡金收清”。
巴尔达并不跟神父白白争辩，
他去了，就坐在海岸边；
他在那儿搓着一条绳子，
把它的另一头浸在海里。
于是从海里钻出了一个老魔鬼：
“巴尔达，你为什么滚到我们这儿来？”
“瞧，我要用绳子掀动大海，
好叫你们这该死的一族鬼怪全都抽筋”。
老魔鬼立即垂头丧气起来。
“你讲吧，为什么你要这样凶狠？”
“为了什么？因为你们不付贡金，
不记得那规定的期限；
现在这对于我们，可真是件开心的乐事，
但对你们这些狗东西，却是天大的不幸”。
“巴尔达老兄，你且慢掀动大海，
你很快就可以得到全部贡金。
等一等，我派我的小孙子到这儿来”。
巴尔达心里暗想：“骗他一下倒并不难！”
派来的小魔鬼钻到海面上来，
像只饥饿的小猫在咪咪叫唤：
“你好啊，老乡巴尔达；
你要什么样的贡金啊？
我们一辈子都没有听说有什么贡金，
魔鬼们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悲哀与不幸。
好，那就这样吧——我们来个约定，
就算是我们共同的决定——
好使得日后谁也口无怨言：
我们当中谁绕着大海跑得最快，
谁就拿走全部贡金，
这时他们正在那儿准备好一只口袋”。
巴尔达狡猾地笑了起来：
“你怎么想出了这个主意来，啊？
你怎么配得上跟我比赛？
跟我，跟我巴尔达本人比赛？
他们派来你这样一个对手！
你且等着我的小兄弟来”。
巴尔达跑进附近的小树林，
捉了两只小兔子装进口袋。
他又重新走到海边，
在海边找到那个小魔鬼。
巴尔达抓着一只小兔子的耳朵说：
“你和着我们的三弦琴跳舞吧；
你呢，小魔鬼，还年轻得很，
要跟我比赛，那还差得远；
这只有白白地浪费时间。
你先跟我的小兄弟比一比吧。
一、二、三！去追赶吧！”
小魔鬼和小兔子拔腿飞跑：
小魔鬼沿着海岸奔跑，
可是小兔子却溜进树林回到了老家。
瞧，小魔鬼绕着海边在兜圈子，
伸出舌头，仰着嘴脸，
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过来，
他浑身都是汗水，还用脚爪擦背，
他心里想：这次一定能胜过了巴尔达。
可是一看——巴尔达已经在抚摩着小兄弟，
还讲道：“我的亲爱的小兄弟啊，
累坏了吧，你这个可怜虫！休息一会儿吧，亲爱的”。
小魔鬼吓得慌张起来，
夹起尾巴，一声不响，
斜着眼睛向着那个小兄弟张望。
“等一等”，他说道，“我就去拿贡金来”。
他跑到爷爷那儿去说道：“糟糕！
小巴尔达赶过了我啦！”
老魔鬼于是苦思忧虑，
而巴尔达又在骚扰，
弄得整个大海动荡起来，
还激起了滚滚的波涛。
小魔鬼钻了出来：“够啦，老乡，
我们马上就会把全部贡金都给你送来——
只是听着，你看见这根棍子吗？
你随便选一个目标。
谁把这根棍子掷得最远，
谁就拿走全部贡金。
怎么啦？你害怕摔坏了你的手腕？
你还等什么？”——“我在等那朵小乌云；
我要把你的棍子扔到那儿去，
然后再跟你们这些魔鬼们比个高低”。
小魔鬼吓了一跳，又跑到爷爷那儿去，
一五一十地讲了巴尔达的胜利，
而巴尔达又在大海上骚扰起来，
用绳子威吓得魔鬼们无法安身。
小魔鬼又再钻出来：“你在急什么啊？
只要你想要，贡金就会给你拿来……”
“不”，巴尔达说道，
“现在该轮到我啦，
我自己来定个条件，
要你这个小对手完成一项任务。
瞧一瞧，看你究竟有多大的力气。
你可看见那边的一匹灰色的母马？
你要能把那匹母马举起来，
举着它走上半俄里[3]远；
你要是举得动那匹母马，贡金就会归你；
你要是举不动那匹母马，贡金就全归我”。
可怜的小魔鬼，
爬到母马肚子下面去，
使尽了全身的气力，
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把母马举起来，刚只跨了两步，
第三步就倒下去，还伸直了两条腿。
于是巴尔达就对他说：“你这个傻小鬼，
你怎么能够跟我比赛？
你用两只手都不能把母马举起，
瞧吧，我用两条腿就能把它夹了起来”。
于是巴尔达骑上母马的背，
奔跑了一俄里路，只见到尘土跟着飞扬。
小魔鬼大吃一惊，就跑到爷爷那儿去，
一五一十地又讲起了巴尔达的这个大胜利。
毫无办法——魔鬼们只好收齐贡金，
把口袋搁到巴尔达的肩头上去。
巴尔达一边走，一边哼，
神父一看见巴尔达，就跳了起来，
躲到老婆背后去，
吓得全身在发抖。
巴尔达马上找到了他，
交上贡金，就要求自己的工钱。
可怜的神父，
只好伸出额头：
弹了第一下，
神父蹦到了天花板；
弹了第二下，
神父被打得不能讲话；
弹到第三下，
老头儿被打得变成了
个傻瓜。
而巴尔达就用责骂训斥了他；
“神父啊，你最好还是别再贪便宜吧”。
【注】《神父和他的长工巴尔达的故事》是普希金根据在俄国民间广泛流传的关于神父的故事以及他在米哈伊洛夫斯克村记录下来的故事提要写成的。在原稿上注有“九月十三日”的字样，但未注明年代，因此一般认为它是一八三〇年九月写于波尔金诺，另一说则是一八三一年二月在彼得堡的皇村最后完成的。由于这篇童话故事诗讽刺了俄国东正教神父的贪心和愚昧，歌颂了长工巴尔达的勤劳和机智，无法通过审查，因此在普希金生前未能发表，但在当时的文艺界还是颇为流传的。这样直到普希金逝世以后，方于一八四〇年经诗人茹科夫斯基加以修改，发表在《祖国之子》第三卷第五期上。茹科夫斯基把题目改成为《傻瓜商人库兹玛和他的长工巴尔达的故事》。在通篇正文中，“神父”都改成为“商人”，“神父的老婆”、“神父的女儿”和“神父的小儿子”也都作了相应的修改。普希金的原作一直到一八八二年方由叶夫列莫夫初次刊出，但其中有不少错误，一八八四年又经雅库什金作了改正。
【注释】
[1]在俄国民间故事和传说中，魔鬼是头上长角和背后拖有尾巴的人形怪物。
[2]贡金指魔鬼每年必须向神父交纳的钱。
[3]一俄里相当于1.06公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