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浅浅的吻，青涩而美好
（一）
在郊区只有两层楼的学校里，朗朗的读书声里夹杂着蝉鸣。老师手中的粉笔断了一截又一截，讲台上的粉尘扬起一阵又一阵。
我坐在最后一排，被前面的高个子挡住了视线，看不见，就索性不听。拿笔在书上涂鸦，看着像抽象画。说不定，我能成为第二个毕加索呢！但随后，我笑着摇摇头，用橡皮打消了这个可笑的念头。
衣服背面沾了粉笔灰，应该挺好看的，后面黑板上被抹掉了一块。我没有同桌。
开学第二周了，时间过得挺快。班上的小麻雀们仍旧十分活跃，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上课铃声适时地中断了这些聒噪。
年轻的女老师不算漂亮，但性格很好，很招人喜欢。她微笑着走进来，随后班上一阵喧闹。我还以为是老师终于穿裙子了，忙探出脑袋看，原来是班上新转来一位同学。个子高高的，很干净的样子。
老师很热情地让全班鼓掌欢迎，并让新同学作自我介绍。他背着书包很从容的走上了讲台。
“我叫夕泽，请多关照。”
他的声音挺好听的，让人觉得很舒服。
“很好。那么，哪位同学愿意与夕泽同学做同桌呢？”老师微笑着扫视了全班，最后和我的眼神撞了一起。
“那么，这位同学..”
几乎全班的人都转过来看着我，特别是前面那个高个子，那么大个脑袋转过来，着实把我吓到了。于是，我尴尬地点点头。
这位夕泽同学很自然地走下来，坐在我旁边。接下来的一切就都恢复正常了。老师开始讲课，同学们继续开小差。
不过，似乎又有些不正常。我有同桌了。
下课后，我将书收起来。拿出下节课要用的书垫上，趴着睡觉。忽然感觉有人碰我胳膊，抬起头正看见新同学，我同桌，收回了手指。
“我看你上课都没怎么听的样子，要不抄一下我的笔记吧。”接着就把本子递过来。
他脸部的轮廓十分柔和，笑容像阳光一样温暖，让人不自觉地接受他的善良。“谢谢。”
于是，我真的就牺牲了整个课间..抄笔记。
（二）
傍晚，是最美丽的。
放学后，大家都三五成群地往家赶。只有我，独自一人站在窗前，看外面的夕阳。风吹进来，抚过我的脸，吹蓬了我的衣服。
墙壁上的一整片红光里，留下了黑黑的影子。天色渐晚，太阳收起了余辉，一切都清明起来。
我转身准备拿书包，忽见旁边有人，吓得我猛吸了一口气，随即冷静下来。是新同学。
“吓到你了啊，不好意思。”看他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抱歉的意思，反倒露出了明朗的笑容。这让我多少有些羞恼。
“你怎么会在这儿？”
“看你一个人站在这儿，有点好奇。”
我背上书包，走向门口。“要锁门了。”
“好。”他笑着走出来。
路边的小草绿的十分可爱，天空已经是深蓝色，像瓶子里的蓝墨水。
“你从来都是这么晚回去的吗？”
“因为要留下来锁门。”我把手扣在书包带上。而他把手插进口袋里，一副等着下文的样子。
“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是为了独处。”
“夕阳确实很漂亮。”他微笑起来。我一愣，随即安静下来。“嗯。”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你的书上都没写名字。”
我确实不喜欢在书上写名字。“阿离。”
“阿狸，那只红色的小狐狸？”
“不是，是离开的离，外婆给我起的。”“哦，挺可爱的。”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我能望见不远处，家里昏黄的光。
“有没有觉得无聊？”一直沉默着走了这么久，突然就很想这样问。
“不会。”他轻轻地答道。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外婆独自抚养我长大。没人愿意和我做玩伴。你是少数愿意主动接近我的人之一，我很感谢你，但还是别和我走的太近。在学校里，我也算得上是隐形人。你可能会被孤立。”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他说这些，也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从小一个人惯了，讨厌有人参与我的生活，或者说是害怕。
“我到家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道：“好，再见。”“再见。”
今晚的星星很亮。
（三）
第二天，习惯性地很早出门，昨晚起了雾，湿漉漉的。天发白，太阳还没出来。
和外婆道了再见，转身走了几步，就听见后面有人叫我。是夕泽，头发有点湿，刚洗过头的样子。
“阿离早。”“早，你家离我家不远吧。”
“嗯，就在前面不远，”他转过身指了指，“看见那个阳台了吗？”
“种了几盆花的那个？”“对，那就是我家。”
他转过头来对着我笑，我一惊，忙也露出个笑脸。“去学校吧。”“好。”
我们默默地走了一段，天边的一片白里开始有了日出的迹象。
“我在城里长大，父母出了点事，把我送到乡下来避避。”他突然说出这一句。我抬头去看他，又低下来。他内陷的嘴角勾出淡然的微笑，很好看。
“为什么说这些？”“因为，阿离也告诉了我，关于她自己的事。而且，我很想和阿离做朋友。”
又是一阵沉默。不知为什么，心里觉得怪怪的。明明说了要划清界限，却并不排斥他的接近。
“夕泽头发好长。”“什么？”
“都快跟我一样了。”“哪有那么夸张，再说，阿离本来就是短发嘛。”
这时，一片红光突然从东方白里泄出，照在我们身上，照得我们“红光满面”。
“太阳出来了。”“嗯。”
“阿离每天都能看到日出日落吗？”“也不是，有时候不能。”
“可你还是很幸运。”“城里难道没有吗？”
“没注意，不过，再怎么也不如这里美。”
我抬头去看他，正对上他微笑的眼睛。
心里，莫名的就慌了。
（四）
“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下课！”“老师再见。”
老师走出了教室，我们才坐下。把笔放进铁盒子，收好书。不过夕泽放笔的东西和我们的不一样，一个用布做的袋子，上面还有拉链。像个缩小了的包。
“这是什么？”经过将近一个月的相处，我们已经熟到不需要礼貌。我一把抓过他的小布包，研究起来。
“这个啊，是笔袋。”其实不礼貌的是我来着，准确说来，我们是熟到他不会介意我的无礼。
“用来装文具，像尺子，笔都可以装进去。和笔盒一样。”
我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又还给他。“城里人都用这个装笔啊。”
“嗯，它看起来比笔盒小，其实容积挺大的。”他把笔袋放进抽屉。“下节体育课，一起下去吗？”
“呃啊？——哦。”我本来还在想，‘那么小个袋子，能有多大容积’，结果被他一句话拉回了神思。
我们的教室就在一楼，所以翻窗户就能出去，不过要下到操场，还要走几节台阶。
他看到我利落地翻出去后，惊讶了几秒，也跟着翻出来，还夸我身手不错。我想，我怎么也不会忘记。阳光下的少年，单手撑在窗台上翻身跃起的姿势，有多漂亮。
“老师来了，快下去吧。”“嗯。”
吹哨子，整队，报数。绕着不大的操场跑两圈，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我们并肩坐在台阶上，让风把汗水吹干。
“你干嘛不去打球。”“想看？”
“没有。”“我以前可是校队的。还在市里拿过奖。”
“那为什么不去？”“不想打了。”“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操场拐角处的一处草地，少有人来。野草盖过膝盖，痒痒的，风吹着格外舒服。我们就在这儿，互相追逐玩闹了一整节课。
嬉笑间，忽视了那份手指交握的悸动。
“阿离周末有空吗？”他站在门口等我整理书包。
“嗯——周天有，怎么了吗？”“想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去了就知道了。”
我背上书包，跟上他。不知不觉的，一起上下学成了习惯。
（五）
周天下午，午睡刚醒就听见有人叫。草草洗漱，和外婆道再见时，外婆笑了。“和同学出去？”“嗯。”“好，去吧，早点回来。”“嗯，知道了。”
从小就没什么玩伴，现在有人愿意和我玩，外婆很高兴，可我的眼睛却发热。
整理了一下心情才出门。
“刚睡醒吗？”“嗯，你没有睡午觉吗？”“没有这个习惯的，快出发吧。”
我们走在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下午的阳光，晒着总让人心里生出几分倦意，还好不时有云飘过，遮挡了阳光，吹来阵阵凉风。
不知走了多久，也记不清天上飘过了几朵云。这时，我看见了远处的站牌。
“你要走了吗？”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不是，不过快了。”“为什么？你才待了没多久。”
“那边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就得回去了。”说着，他朝一座废弃的房子走去，“我也只是在这里借读。”
我不再说话，只跟着他。
“这是我来的时候看到的，一直想上去看看，”他转过头来看我，“你可以吗？”我直接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
我们爬上了屋顶，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树林在风中颤动。我坐下来，把脚放在外面荡。而他站上了小石阶最靠边缘的地方，张开手，闭上眼睛，任风把他的衣服吹蓬起来。
这一刻，我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就这样看着他，像是要飞起来。
“阿离有想去的地方吗？”他睁开眼，垂下手，望向远方。
“没有。”我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衣服。
“骗人，明明想去找父母的。”“才没有。”
“那你为什么，每次看到有小孩牵着父母的手的时候，总是别过脸去？”
我有些恼了，不搭理他。这时，他突然转过身，将薄薄的嘴唇，轻轻的贴上来。
时间就定在了这一刻，我被吓蒙了。嘴唇上柔软的触感抽动着敏感的心脏，让我忘记了呼吸。
世界安静了，风还在耳边喧嚣。
不知过了多久，几秒还是几分钟，他才缓缓移开。我低着头，能听到两人大口大口的呼吸，手指不自觉地缩回手心。
缓了一会，我才鼓起勇气跳下房子，自顾自地走了。他也跳下来，跟在我后面。没人说话。心里的躁动久久不能平静，笑意却不自觉地爬上嘴角。
就这么沉默着一前一后地回家，在推开门的那一刻，他往我手里塞了什么东西，然后一声不吭地走了。
（六）
外婆看我回家了，慈祥地笑了，“回来了。”“嗯。”
“玩的怎么样？”“还好。”
“能和同学出去玩是好事，以后要多和同学出去玩。”“嗯。”
我搬过一张凳子，坐在外婆旁边，心里乱成一团。
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他亲了我，是不是就代表喜欢我？可他要走了，我还不知道时间。初吻原来这么美好，可他是不是初吻？他是不是以为我生气了？他会不会认为我小气，以后就不理我了？可他就快要走了啊，这些就都不重要了吧。
想着，心里有些失落，外婆似乎看出了什么，“怎么了？”
“没事。”我展开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一封信。”“上面写的什么？”
我看了看，装回衣袋，趴在外婆怀里。“就是说今天玩的多高兴，还有希望下次还能再在一起玩。”“这样多好。”外婆摸了摸我的头发。
才不是！信的内容，才不是这样。只有我知道，他写了什么。
他说，阿离，我要走了。
他说，阿离，你很坚强，但只有走进你心里，才能发现你的脆弱。
他说，阿离，你其实需要别人关心。
他说，阿离，你笑起来很好看。
他还说..
阿离，我喜欢你。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总能用微笑触动我心底的柔软，为什么，明明足够忧伤，却流不出眼泪。
（七）
这几天，他都没有去学校。我又恢复了一个人占有一张桌子的生活。不过我知道，他还没有离开，我能看见他家阳台上晾着的衣服。
就这样，又到了周末。早上出门倒水，习惯性地，往那个种了花的阳台望一眼。
阳台上的衣服不见了，衣杆孤零零的，像我一样呆立着，不知所措。
他已经离开了吗？不说一声就离开，是不想让我知道？那我这几天在纠结什么？只是个玩笑吗？
所以真的，只是个玩笑吗？
我提着空荡荡的桶，晃着空落落的心脏。我以为我找到了这样一个人，他愿意接近我，他给了我温暖。心里泛起一阵无力，迈着虚浮的步子往回走。然后，被身后温润的声音惊掉了手中的水桶。
我听见，他叫我。“阿离。”
陪着他一起在站牌前等车，心里闷闷的，又发泄不出来。于是，我回头看了看那座废弃的房子。
“那天，你问我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想好了？”
“嗯。”我多想告诉他，我要去他的城市。可我不能，我不能离开这里，离开外婆。
“又要让你一个人坐了，不好意思啊。”“习惯了。”
习惯了有人把笔记借给我，习惯了有人每天陪我上下学，习惯了有人坐在我旁边。习惯了，有人温柔地叫我阿离。
风搅动草尖，发出动人的声响，吹进我们的沉默里，不留痕迹。
“那天，对不起啊，本来是想碰脸的，不小心..”
“嗯。”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吸了口气。“你，后悔了？”
“不会。”他回答得近乎斩钉截铁，而后语气又放缓下来，“我很珍惜。”
他注视着我，第一次没有笑，让我很不习惯。我转过头，不让他看见我红了的脸。
这时，远处一辆客车，披着晨光，缓缓驶来。
我看着车后扬起的土尘，愣了神。
“会回来吗？”风吹起我的头发，一下又一下，不停地在脸上扫动。
“会等我吗？”车在站牌前停住，刚刚好。
我们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睛，微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