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此这般地消失着,只如同白云苍狗般的平常事情而矣。
水沐西得到知县老爷岳父的帮助,已经坐稳了江南这个县巡检大人的位置,官职的确不大,但油水真捞了不少。
刚用过早膳,水沐西就在巡检衙门里升起了堂。尽管堂威不需要太大、太足,却是每天必经的程序。这是水沐西从水府临走时老爹水天南交待的为官之道,就算每天是假装勤奋公事都必须走走过场,树立自己的官威。
仍然,瓜皮帽子扣在头上;仍然,在脑袋后边拖着漆黑的长辫;仍然,有滋有味地喝着公案上的上好茶水;仍然,在自己公案前边站着三个下属;仍然,没有人敢比他先开口讲话;仍然……
站在公案前边的三个下属心里虽然不太怯自己的上司,不过这经常性地先压抑着的气氛倒还是使他们仨浑身不舒服,不太得劲,唯此种气氛讨厌得紧。
“把昨天的巡查情况报来。”
水沐西终于放下了茶碗,眼光来了个180度巡视。第一队的小队长阿豹抢先开口,毕竟斩获颇丰,不必谦让的。
“禀巡检大人,本小队昨天在刘家庄查获走私货物共计丝绸五十匹,人犯已看押在县府大牢里,等候大人的发落。”
“本官知道了。”
水沐西用左手尾指挑了一挑自己的右手尾指给了回应,算是认可一小队阿豹的成绩。
“禀巡检大人,本小队昨天在江边查获私自捕鱼的外地人若干,没收活鱼共计五百斤……”
二队的小头目阿熊还没说完,水沐西突然坐正身体嘿嘿笑了,眼光阴郁地盯住了他,阿熊的后半截话自动中止,心里跳了起来。他自己可是先拿走了不低于五十斤活鱼的,其中四条早已经下了自己与家人的肚子,难不成被巡检大人知道了?
“人呢?鱼呢?”
原本嘿嘿笑着的水沐西突然站起在公案后边,脸上的表情令阿熊琢磨不透,心里立即发起虚来。早知道会这样就给队里的兵丁一人分一条活鱼,现在看来保不准有人向巡检大人举报了他的行为。害怕的心思一起,阿熊的身体里当下打起了后悔的漩涡。
定了定神,阿熊只好结巴着回答起巡检大人的问话:“没收、没收了鱼后就、就把人放、放了……”
“那么五百斤鱼在哪里?”
盯着脸色通红而有些颤动起身体的阿熊,水沐西心里却笑了,真是一个恩威并施,收买人心的好机会!不过还是继续吓一吓阿熊,先杀这只鸡给面前的另两只猴子看。
“大、大人,我偷拿了五十斤鱼,请、请大人降、降罪。”
阿熊咚地一声跪在了公案前边。
阿豹与第三小队的阿猿心里狂叫一声“糟糕”,却只能眼睁睁地盯着正发的事情。巡检大人后边可是县太老爷在撑腰,是不敢替阿熊求情的,唯有保护好自己才是王道,同时也各自己暗叫幸运,幸运着昨天没有乱来。
“哈哈哈……”
水沐西突然大声笑了起来,三个下属面面相觑,不知道巡检大人此时的笑声却是为何而发,只能干等在那里盼他马上恢复正常状态。
“阿熊呀阿熊,你叫本大人说你什么好?不就几条鱼么,起来吧。”
闻听此言,三个下属心里同时长出一口大气,站起身的阿熊对着公案后边的水沐西连鞠三躬,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全身。
“以后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不要忘记跟着你们一道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听好了?”
如蒙大赦,心里石头落地的三个下属小队长赶紧弯腰向水沐西行礼,整齐地回了声“是”字,水沐西这才坐回公案后边重新端起茶碗,边假意喝茶边观察三个下属此时的反应。
空气沉闷半晌后,水沐西用手摸了摸自己胡茬满面的脸庞,忽又伸出右手食指指向站在那里的第三小队队长阿猿:“说说,说说,嗯?”
阿猿赶紧正了正身体,恭敬地汇报起来。
“我们小队没有什么货物收获,不过探听到最近有东洋人曾在江南的江边出现过两次……”
“东洋人?”
水沐西有点紧张地从公案后边站起身体扫视三个下属,阿猿只好暂时住口,等候巡检大人想好问题后再来问他。
“也是听江边生活的那些佃户们说的。不过、不过我们没有亲眼看见,可能当不得真的。”
水沐西站在那里思索起来,知县大人岳父前几天召见他时说的话在耳边回响起来。
“知州大人已行文到本县里,说京城里的西洋人与东洋人比往些年份多了很多,而且这些国家的公使们老是到总理衙门找事。什么对待彼此不公正,什么大清朝对我国的政策需要重新制订等等。行文的最终目的就是要下边州县留意对朝廷不利的事情,从源头防止。”
期间水沐西曾问过一句:“洋人有这么可怕吗?为什么衙门没人制止他们胡闹?”
肥头大耳的知县大人不屑地告诉自己的巡检女婿:“朝廷现在是太后说了算,可是太后怕着这些洋人,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等做臣子的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仅此而矣,呃。”
阿豹等三个下属见水沐西一直沉思不语,倒也不敢先出声打破这沉默。反正巡检兵丁们每天的任务就是到县辖的各处侦缉、巡视,想必穷老百姓们不敢翻天,做出违背礼法的大事。洋人么?遇见了再说吧。
大清朝一个小县里的巡检衙门类似当今的派出所,虽然不是有决定权的大衙门,但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职能部门,自然有设立它的意义与作用在那里。
就在水沐西开例行公务会议的这个时刻,被龙焰同派到自己总兵姐夫那里多时的姜厉正带着一些着便装的兵丁和军用物资向江南方向出发。
准确地说,是总兵大人得到了圣旨,可以先派兵到江南一带驻防,以备万一。毕竟东洋人的马脚开始露得太多了,皇上虽然被太后压着一头,但并不是一个笨人么,知道什么叫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回去告诉你们龙镇长,先委屈着把江防搞起来,本提督随时可以派兵到江南为国家效力;不过你们这次回去后暂时不要搞得动静太大,想必朝廷还不想让天下人知道在防着洋人,但本提督有秘旨在手,放心去办就是。”
姜厉得到已经升任提督的张总兵的命令后马上带着人向江南行进,这当中少不了龙焰同姐姐的功劳。虽然省亲时闹得大家似乎不太交心交肺,但自己的弟弟其实还是很不错的,有当官的潜力,应该帮他想法立功升官。镇长这职位的确太小了,帮他换个更大点的官来当不但能继续光宗耀祖,作姐姐的脸上才更有光。龙家是不缺钱财,有了新的强力掌权人才能让腰更硬呢!
已经升任水师提督的张总兵本名叫张继功,入军营后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也打了不少被朝廷认可的大胜仗,正是栋梁如柱石之材的少壮派,说话极其管用。
张继功已经从陆上的总兵调任北洋水师,官至提督之位啦,真是厉害无比!就不知道江南的龙府能否因此沾上一些好运气,龙焰同的仕途地位更上一层楼。
……
听完下属的工作汇报,并安排好当天的工作后,水沐西急匆匆地赶到了县衙,可是知县大人岳父正在会客,只好在后院等着。
县衙里的兵丁都认识他,也知道他与县官老爷是什么关系,因此没人来问他是何人,到此何事,由他乱逛得啦。
“那就有劳知县老爷,小人告辞。”
与县官老爷话别的是一个中年人,面皮白净,没甚髭须,但长在两眉下的一双三角眼倒是精神,边拱手告辞,眼晴里就露出了得意的精光。
“师爷专程来我这里就为了告诉本官朝廷下了这种旨意么?顺带还要我帮着筹措一万两白银,什么事儿呢?真是的!”
师爷是知州大人派来的,主要意思说朝廷又行了公文,要求江南这个县先修建能容纳五百人驻防的兵营,至于这一万两白银却说是知州大人私人需要,果然公私兼顾且公私分明,公私两不误!
肥头大耳的县官老爷一时弄不明白倒底怎么回事,只能先在嘴里全部应承下来,自然会去找江南大镇的龙府与水府想办法弄钱。
看来,有钱果然是当冤大头的首选人家是也!
水沐西还在后院里乱逛,正有些喜欢地用手抚摸着一对景德镇刚出产的大花瓶,一名兵丁过来拱手,说是县太老爷在书房里有请,只好恋恋不舍地看了花瓶几眼后离开。
“有事么?”
见女婿进来,正云里雾里想心事的县官老爷只从嘴里吐出三个字,算是招呼女婿。
他此时的心里对女婿很满意,毕竟女婿当巡检大人这些时间里给自己进的贡很多且耀眼,比前任巡检交来的银两多出很多啦。
“岳父可曾听说洋、洋人到江南来的事情?”
毕竟自己没有亲见,所以水沐西张嘴问得很不确定,有些迟疑。
“哦……”
水沐西的岳父表面上虽然肥头大耳,可在官场这么多年还是很有官场敏锐性的,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回答女婿的问话,立时把师爷要求待办的两件大事联系在一起思考,突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在他心里升起,难道要变天了么?
见岳父一时不回答自己,水沐西也不催促,把话题转到了刚才看到的两个大花瓶上。
“岳父后院门口的一对大花瓶可是刚到的货么?”
“嗯,还不是你们巡检衙门的阿熊前几天送来的。不过他说是你安排的,现在你这样问,看来事情不是这样。当然你不用责怪他,这家伙办事还是不错的。”
水沐西听得大愣,心里立时把小队长阿熊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虽然是县官老爷的女婿,堂堂的巡检大人,却被下属阴了一回。
水沐西在怎么笨,也开始有点怀疑阿熊是不是岳父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了,难道他早上的熊样是故意装了一半给自己看?
“洋人的事情可不能乱说,你把巡检衙门里的人合理安排,特别留意江边就是,有什么事情立即向我汇报,岳父我自有主张。”
停了一停,知县老爷又说:“估计、估计太平的日子不多了。”
水沐西疑惑地端起了面前的茶碗,不太明白自己岳父今天的谈吐怎么与往天不一样,说出的话里显得高深莫测,把握不了话里的真实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