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酒消愁的后果是惨痛的,嘴上的肿倒没几天消了,背上起了一大片疹子好多天没褪,挠又挠不到,痒得我差点抓狂。
怎么就忘了自己酒精过敏呢!
没想到“酒精考验”很快又放到眼前。
一个星期后主任找我,在成群结队的“啊哈哈”中我听明白了:鉴于本市的新楼盘如雨后春笋一般拔地而起,我们取得了很好的扩大广告业务的先机,台里计划以后的节目都以新楼盘冠名。我们故事台虽然是新生代,但是绝对不能甘居人后,因此本周末将有一次与几位地产商的友好会面与磋商,地点在本市的某豪华酒店。
我立刻声泪俱下地说外婆病重无人照看。
主任亲切地说:“小岑啊,不过一顿晚饭的时间,外婆病重你可以找人替你照看,但你说要是工作没了,谁替你挣钱哪,啊,哈哈。”
我连声说是,等他走远,恨恨地跟边上主播情感故事的叶林娜说:“当我们什么,陪酒卖笑的!”
林娜弹弹镶着假钻的水晶指甲,懒懒地瞟了我一眼:“你就不能换换思路啊,说不定钓个钻石王老五呢。”
我笑笑,如假包换的钻石早就嵌在了我的心里,铜钱金灿灿的光辉又怎能与钻石纯净的光芒相提并论?
“不过就是以后我们惨点,不光节目,我们的名字前面都要冠上楼盘的名称。就像省台的主持人,都挂汽车的牌子。”叶琳娜说。
我在愤怒之余又非常庆幸,还好我们没有替卫生巾代言,否则我的节目或许就得叫“护舒宝诡异事务所”,我就得叫“乐而雅”或者““瞬吸蓝”小岑了。
由于对周末交通的拥挤程度估计不足,再加上坐的是绕圈子的公交车,等我到饭店的时候已经过了主任规定的时间,我掏出手机,毫无意外地看到七八个未接来电,心里像揣着个小鼓一样走到包厢。
刚开门就听到叶琳娜的声音:“三十岁的男人是成品,四十岁的男人是精品……”
她对面一个秃头的男人问:“那我们这种五十岁的男人就是废品罗。”
“哪里,五十岁的男人,是极品。”
“哈哈哈,叶小姐有趣有趣……”
我偷偷瞄了一眼,今天来的除了主任就我和叶琳娜,我们两个是故事台最年轻的女主播。叶琳娜两边都坐了商户,席上还有三四个空位。
我找了个两边没人的坐了下来,主任指点我:“来,小岑,坐到刘经理边上。”
我坐到那个秃头男人边上,在主任的提醒下诚惶诚恐地向各位衣食父母递上名片,那个秃头男人接过我的名片时,顺手在我手背上捏了一把。
我的鼻尖开始冒汗,包厢里有些闷热,叶琳娜竟然只穿着一条大V领的裙子,胸前妖娆的沟壑若隐若现,我里面是一件有点紧身的针织衫,我犹豫着要不要脱。
“宁小姐,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啊?”秃头油光光的脸凑过来的时候我决定热死也不脱了。
我把头偏过去一点:“是吗?大家都说我长了张大众脸。”
“哪里哪里,宁小姐长得很像哪位明星啊。”
我在几乎窒息的空气里和他辛苦地周旋,期间又来了两位客户,可他们就是不开席,于是我的早死早超生的愿望变成了奢望。
就在秃头的手马上要伸到我的大腿时,门又开了,我看到坐在对面的叶琳娜骤然地睁大了眼睛。
主任喜出望外地上去迎接:“凌总,您亲自来了,荣幸,不胜荣幸啊。”
没有回音,一个身影走到我身边的空位。
主任急促地提醒我:“小岑,还不请贵客入座。”
我连忙搬开座椅,用最轻柔的声音说:“您请坐。”
他在坐下的一瞬,侧头瞥我一眼。
“是你……”我惊讶地叫出了声。
他没作任何表示,主任却两眼放光地叫了出来:“怎么,小岑认识凌总?”
“不不不,只是在电台大楼里……有幸见过。”我斟酌了一下用词。
“小岑,名片呢?”主任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
我慌忙逃出名片递上,按惯例说了句“很荣幸,请多关照。”
修长苍白的手指拈过名片,他扫了一眼放进名片夹。
“凌总百忙之中还深夜到电台录节目,我们都觉得好感动呢。”叶琳娜突然插了进来,“您那档宣传凌尚集团成立白血病患儿基金的节目,我听了真的是又心痛又震撼,第二天就到中华骨髓库去登记捐献了,哎,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帮上那些可怜的孩子。”
真不愧情感类节目的主播,言辞饱含深情。
电台深夜惊现苍白美男的真相终于大白。
“呵呵,二少一接棒就打慈善牌,凌尚的新时代可是开创了一个很不错的局面啊。”秃头好像和他很熟地说。
身侧的男人只是不露声色:“致力公益回报社会一直是凌尚发展的宗旨和动力,凌尚每一步的举措,指挥棒始终掌握在凌董事长手里。”
另一个人接了上来:“二少沉稳果断,据说早已运筹帷幄,接棒也是众望所归,再说,大少如今……”
“今天坐在这里好像不是来谈凌尚的归属吧,”这位二少欠了欠身,礼貌却疏淡地掐住了话头,“我祖父身体非常健康,无论下棋还是高尔夫,恐怕我们都还不是他的对手。”
那人有些讪讪,主任立刻叫来服务生倒酒。
第一个就先问那位凌家二少:“凌总,您看喝点什么?”
我对商场上的掌故一窍不通,不过主任让我事先去恶补了一下。
淩尚是S市一家以纺织业起家的大集团,早已涉足酒店宾馆的建设,近年来又已高歌猛进之势进军地产界,他们在最繁荣现代的新城区已经开发多个高端楼盘乃至别墅群。
查了新闻我才知道这个集团在S市的知名度在一个月前到达顶峰,原因是刚刚被任命为集团总裁的凌家大少法拉利醉驾致一死两伤的惨剧。
当时的景象正好被现场经过的外地游客用DV全程拍下并传到网上,虽然一天后该视频全部被屏蔽,但车牌号已经泄露了肇事者的真实身份。
死伤的都是极底层的劳动者,特殊阶层与弱势群体之间的针锋相对一时成了S市民义愤填膺拭目关注的焦点。
案子当然不会那么快了结,但大少绝难再出头露面。
而那位二少,应该就是淩尚刚刚浮出水面的执行总裁,淩尚掌门人的第二个孙子——淩舜晖。
他应该也是今天的商户中来头最大的,不光主任,其他几个商户也对他似乎有几分忌惮。
叶琳娜的眼睛更是像饿狼一样闪着绿光。
而且,他推开那瓶价值不菲的洋酒,清晰地说:“给我一杯温水”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但是我对服务生说喝可乐的时候却像是冒了天下之大不为。
叶琳娜已经倒满了一杯酒。主任责难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了过来。
我苟延残喘地解释:“我酒精过敏。”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秃头居然来了句文绉绉的诗句,夺过服务员手里的酒瓶贴到我身边。
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住酒杯,秃头一把捏住我的手,顺势将我整个人就箍在了怀里。
男人厚重油腥的气息让我一阵阵作呕,我失控地胳膊肘一撑挣脱了他,挥手间酒杯被拂到地面,在大理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当啷“一声。
我简直不知怎么办好,脑子里像那个丹麦王子一般矛盾地自问:“生存还是失业,夺门而出还是坐以待毙,鱼死网破还是忍辱偷生……”
黑云压城城欲摧。
在我等待着狂风暴雨来袭的时候,边上人的声音却只如微风带起涟漪:
“只要人生得意,我看金樽里装的是什么倒并不那么重要,何况刘经理一向最懂怜香惜玉。”
他侧着仰起头,居然浮现一丝依稀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太过矜持淡薄,眼中也无怜惜,倒像一时心生慈悲大赦天下的君主。
秃头似乎戴上咧嘴僵笑的小丑面具:“不错不错,淩总果然风雅,宁小姐看来是淑女啊,绝不勉强淑女!不过,可乐,也有尽兴的喝法,来,小妹,把你们最大的杯子拿来!”
我这才知道这尽兴的喝法就是他们用最小号的酒杯喝下一杯酒,我就得用最大号的果汁杯喝下一杯可乐。
主任一边连夸这样的喝法有创意,一边焦急地暗示我乖乖坐下。
我壮士断腕的悲壮之气终于还是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像我这样朝不保夕的合同制员工,不过是这忙碌尘世间辛苦偷生的蝼蚁,总难免要背负些超过自身负荷的东西,才能求得一个安身立命,饱暖自足。
我识相地端起杯子,敬了一轮又一轮。
凌家二少因为是贵客,我与叶琳娜都敬了他几次,最后一次时已喝了太多可乐,我敬他的时候正好一个酸嗝从鼻子里喷出来,几乎语不成声:“淩……呃……总,我敬你,谢谢你。”
我是他大赦的囚徒,对他感恩戴德也理所当然。
我打嗝的时候那人微微偏头避让,随后神情寡淡地抿了一口白开水。
酒过三巡,原本道貌岸然坐着的客户都原形毕露,叶琳娜已经喝得站到了椅子上,两颊酡红眼神迷离,宽大的领口一侧滑到了肩膀下面,一个客户正搭在她雪白的膀子上。
我也在众人的起哄中与两个客户喝了交杯酒。
我的胳膊僵硬地抬起,头死命地往后仰着,杯子一空就立刻挣脱出来。
一张圆肥的脸挟着酒气向着我压了过来,我慌乱而迅疾地避开。
躲开脸的瞬间我正对上一道犀利的目光,仿佛要刺穿我的皮肉深入到我的灵魂。
正是凌家二少的方向。
但我逃回座位时,他却只是淡地然坐看蜂蝶乱舞,事不关己地抿着白开水。
我怀疑自己神经过敏,估计上次他的阴寒功力让我内伤未愈。
还好,我欠这个男人的,只是区区几百块钱,我下决心今天一定要把钱还给他,从此,我对这个身份显贵性向异类的男人,就不必再有任何负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