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蕊蕊打电话来约我去帮她挑礼物,再过一个星期就是小赵的生日,她想送一样与众不同的给他惊喜。
我笑她:“什么时候变作心思细密的小女人了!”
她照常恬不知耻:“爱是最好的催化剂!它激发了我隐藏在灵魂深处的温婉细腻!”
又趁机损我一把:“你要是像我一样沉醉爱河,不知道吃相还会不会那么豪放!”
外婆出事后她经常来看我,我治疗耳朵期间她还帮我照顾过几次外婆,只是不知道我的变故,所以说话照样粗声大气口没遮拦。
很久没有逛街,到约定的地方发现是一溜干净素雅的小店铺,据周蕊蕊说是刚刚兴起的DIY一条街。
做的大部分是工艺品,十字绣、蜡烛、陶艺……周蕊蕊都嫌不够特别,后来拉着我到了一家做抱枕的店铺,小小的铺子里挤满飞针走线的女孩。
亲手给爱人做一个心形抱枕并不稀奇,但是她家的另有奇巧,附搭一个特殊的装置,把它缝在抱枕的芯里,在白天放在阳光下吸收光能和热能,晚上抱在手心就会发光发热。
还有一个特别的设计,可以亲手用一支特殊材质的笔在表面写上最想跟爱人说的话,在夜晚它发光时就会显出上面写的字。
周蕊蕊当机立断买了下来,跟着店员熟悉了一下制作流程就成就感十足地拉我走出店门,走了几步忽然又顿住问我:“你要不要也买一个?”
我怔了怔还是摇摇头。
我们在附近的茶餐厅吃了点东西聊了会儿天才分别,要等的公交与她在不同的方向,我一个人走着走着又回到那家店铺。
人少了,店员热情招呼,我只听清大概意思,那个礼物叫做“暖心”,在恋人间很受欢迎。
“它可以让冷却的心重新暖起来,很多闹分手的恋人都因为这个礼物而破镜重圆呢!”店员说得神乎其神。
我也笑笑,选了一个温暖的颜色买下来。
她递过一支笔指清位置:“想要对他说什么,写在这个心形里。”
我思索了一下才落笔写了一句话。
拎着包装袋我又走过一家银饰店,外婆给我的那个银镯弄丢后我一直耿耿于怀想找个替代品,最好是做旧的有些微微发黑的古银感觉,不自觉就踱了进去。
店主却急着向我推荐她们的新款,她把一款戒指拈到我眼前:“这是今年一个知名国际大牌的最新款式,我们的做工也是相当精细,带出去不要太有档次……”
我的视线却被玻璃柜台里的一个角落吸住。
那里静静放着一枚并不起眼的戒指,与淩舜晖陪我挑的婚戒款式完全一样。
“哦,你是喜欢这一款吗?”店主立刻指着柜台试探地问,“你眼光真好,这个样子最经典,其实越简单的东西,越能凸显品味,我拿出来你试试?”
我急忙避开了眼睛:“不用了。”
转身就匆匆往外走,不知是哪里勾到了,柜面上一面镜子“跨拉”一下摔得粉碎。
她们立刻拉着我,说那面镜子的底座是银质,已经摔得掉了一大块,要我照原价赔偿。
我说不出什么只能自认倒霉,镜子的价格不便宜,我吃力地压到七折,钱包里的钱也还是不够,她们又不能刷卡,店主让一个店员跟着我去柜员机取钱。
我像个被押的犯人一样走到最近的自动取款机,正要把卡塞进去那个女孩的手机响了,接完电话态度非常好:“谢谢,您不用取了,刚刚有位先生帮您把单买了。”
我什么都来不及想,绕过她急速地冲回店里,气都不喘一口就问店主:“人呢?刚刚的人呢?”
她有点诧异:“付完钱就走了,怎么?他没有来找你吗?”
我冲出店门,门前一条并不太宽敞的林荫道上人流如织。
可是来来往往的人里,没有一个是他。
刚刚的店员追了出来:“这个是刚刚那位先生忘记的手机,麻烦你还给他。”
我不经意按亮了屏幕,一阵触电似的震颤。
是一张我的照片,低眉撩起耳边的一绺发丝,背景是 “外婆的店”门口那幅青底白花的门帘。
我将照片夹全部打开,里面满满的都是我,这一年里各个时段的照片都有。
所有见不到他而压抑的闷气随着眼泪一起喷发出来,我对着他刚刚掠过的空气大叫:
“淩舜晖,你给我出来!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不是说好永世不见的吗?为什么只有你能见我,我却不能见到你!不守信用的骗子!混蛋!”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被哽住,我抱着自己蹲在人行道中间,抽泣得像片零落的树叶。
不知怎么才找到回绿葭的路,看到店里飘出的袅袅热气我只觉疲累不堪。
门口站着一个人,天有些阴看不太清,我只当是个等位子的顾客,木木地从他身边走过。
“宁小姐,你瘦了许多。”
“钟叔?”我惊异地转头,一颗心又吊到嗓子眼。
他又说了句什么,我一时没有听清:“您说什么?不好意思,我耳朵有点问题。”
钟树面色一紧,又恢复恭敬有礼:
“宁小姐你方便吗,有个人想见一见你。”
我望望他身后,一辆宽大的黑色轿车,车窗关得很严实。
我突然脚下重得迈不开步子,深深透出一口气才开口:“可以。”
“宁小姐这边请。”钟叔把我引到车边,打开车门的瞬间我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黑色瀑布一样的长发流泻向一边,她抬起苍白的脸:
“宁小姐,好久不见。”
我一窒,心跳仍旧难以平复:
“好久不见。”
钟叔倾身对她说了句什么,她眼底掠过一丝惊讶,抬高了声音:
“我行动不太方便,能不能麻烦你坐进来说话?”
依旧是记忆中柔曼的嗓音,只是对我的称呼已经变成了生疏而礼貌的“宁小姐。”
我忐忑,还有莫名的急切,一低头坐了进去,钟叔轻轻关上车门走到河边。
我微垂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心里翻涌不尽,却又不敢先开口。
“宁小姐,你先别有什么顾虑,我不是来跟你追究什么的。”
我大约把我的局促当作了对她的防备,语气有些无措:
“以前的事是我执迷不悟,我早该放手,那样的婚姻,对于一个正常的男人来讲,实在是太大的折磨。”
她的话让我觉得任何歉意都已苍白无力,说话都有些不连贯:
“无论如何那毕竟是一种背叛,而且,我也是明知故犯。如果上次你……我这辈子都难逃罪责。”
“没有人会被别人逼到要活不下去,除非是他自己。”她的语调平静下来,“我没有给过他完整的爱却一直把他留在身边,当我醒悟过来想改变一切的时候,我却永远没有机会了,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是我把自己逼上了绝路……说来奇怪,知道了你们的事,我反而觉得释然,原来我亏欠他的,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我并不用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更何况,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会比生命更加重要。”
她仿佛有些自嘲,又如有所悟:“现在想想,其实所谓的万念俱灰,不过就是最大的不甘心,因为无力改变,所以才会选择放弃一切。”
她突然笑得凄然:“舜晖那个家伙,应该也有太多的不甘心吧。”
我全身的血液都翻滚到胸口:“他,怎么样?”
她深深看我一眼,无力地摇头:“医生说他的身体状况,已经没有办法承受第二次移植。”
心跳和思维好像都突然中断,我眼前一片模糊不清。
她还在说,因为刻意抬高了声音,她说得很吃力,声音在我耳边格外的飘忽:
“我们的基因位点匹配相符率本来就不高,所以第一次移植后他会很快复发,而这次,我连为他移植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哽咽着,非常艰难地用我可以听到的音量说出那句话:“小岑,舜晖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第二天我按着她给我的地址找到那家儿童慈善医院,到了门口又放慢脚步绕到边上,透过一圈绿树围成的篱笆偷偷往里看。
天气很好,树叶的缝隙渗出明晃晃的光点,隐隐绰绰可以看见长椅上静静坐着的身影,颀长单薄,头微微地仰起,阳光把他的黑色针织的帽子染上一圈茸茸的光晕。
我深呼吸几下,走进去轻轻绕到他身后。
他身前一大片草坪,一群孩子正嬉笑奔跑着放风筝,几个小女孩大概跑不动了,喘着气咯咯笑着向他跑了过来。
我向她们招招手,从红色的提袋里掏出两包心形盒子上系丝带的kisses:
“来,吃糖。”
他蓦地回头,身体瞬间挺地笔直。
一个女孩指指我声音松脆响亮:“凌叔叔,这个阿姨请我们吃糖,她是不是坏人啊?”
他还没回过神,好像嘴巴动了动“喔”了一声。
女孩咽下一口唾沫,戒备地退后。
我蹲下身来把糖放到她眼前:“你看阿姨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是坏人呢?阿姨是凌叔叔的爱人,这是我们的喜糖呢。”
女孩眼睛滴溜一转,一把抓过我手上的糖,边上的孩子也立刻急急地凑到我面前,不一会儿那边放风筝的孩子全部冲了过来。
我一时招架不住,拿出一大捧放在长椅上:“别急别急,每个人都有!”
等他们散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凌舜晖已经不见了,我连忙跑着追出大门。
还好他尽管甩着大步,速度却并不快,我紧紧跟在后面。
“你的帽子很有型,显得又帅又年轻,我刚刚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我学着小言里的经典台词。
他只是不回头地向前走。
“你两个眼睛都变成双眼皮了,你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你一定想我想得黯然神伤。”
我继续抒情。
他肩膀一颤,没有放慢脚步。
“好吧我那次说的话全部都是言不由衷,凌舜晖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小心眼!”
他似乎要停下,顿了一下突然加大了步子。
我一边紧盯着他一边拿出袋子里的糖分发给过往的行人:
“谢谢,这是我和我爱人的喜糖,请您一起分享我们的甜蜜。”
有人乐呵呵地收了,大部分人用看精神病的眼光看着我。
突然后面一辆自行车飞速骑过来,在我背上撞了一下后和我一起跌倒在地上。
“你这个女人是聋子吗!我在后面按了那么久的铃你就听不见啊!”车上的男人指着我的鼻子骂。
在人行道上骑车居然还是他有理,我正好需要发泄,大声对着他喝斥:“你凶什么凶!我就是聋子,我耳朵听不见!你不遵守交通规则还伤害残障人士,你有没有一点公德心啊,八荣八耻你听说过没有……”
人渐渐涌了过来,他褪了气焰骂骂咧咧地抬车就走。
摔得不重,我刚想爬起来,眼角瞥见围观的人群外他的黑色帽子,赶紧往下一瘫又赖在地上,扶着后腰发出痛苦的呻吟。
人群轰散,我的前方出现他被拉长的影子,略带点迟疑地,慢慢地,向着我靠近靠近,已经覆盖到了我的身上。
我抬头,委屈地向他伸出一只手。
他到我面前向我弯下腰,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阳光中,看不清楚表情。
我一阵窃喜,指尖已经触到他熟悉的微凉。
他却猝然收回手捂住嘴巴,身体向前一倾,晃了几下重重跌落到我的怀里。
他的胸口微弱而急促地起伏着,猩红的液体从他的指缝中不断地流出来,很快沾湿了我和他的前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