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我时常有些心神不宁。自姬天珞离开孟州后不久,麻烦事便随之而来。先是连番遭人暗算,幸而都被阿耿救下;而对方似乎也发现伤我不易,又将脑筋动在陶家的瓷器铺上,时常会有几个地痞状的人前来扰事,不仅砸坏了许多的器皿,还惊跑了店里的客人。如今为了陶家的安全,我已经搬了出来,住进了布庄老板设于田边的旧屋。但,我的这些不安,并不是因为连日来的刁民骚扰,也不是为了时不时冒出的飞刀、蒺藜,而是来自于某种无法确定的困惑……
闪烁的烛光下,我小心地拿起一块有着缺口的碎瓷片,仔细的琢磨。今天下午,我不过是为老陶送来几幅新的样图,那些地痞却像是早已预料到的一般,也随后赶来,对店铺中的物什大肆破坏。虽然阿耿身手非凡,但毕竟为人耿直不善变通,而对方又人多势众,刁钻滑头。每当阿耿冲上来他们就溜,阿耿退回去他们也会回头。既要保护我的安危,又要驱赶乱民,时常令他分身乏术。这片碎瓷就是在阿耿驱赶地痞的间隙从我耳畔掠过的。不是为了伤我,因为它替我挡下了另一面更为锋利的飞刀,上面的缺口就是和飞刀碰撞时留下的。在离开陶家的同时,我也把飞刀和碎瓷带了回来。
“阿耿,”我唤醒一旁已有几分睡意的他,“你来看看,如果让你用瓷片将飞刀击退,也能做到这样吗?”
阿耿一手拿着碎瓷,一手执其小刀,先是掂量了几下,又随意地做了几次比划,这才回答道:“如果是我,将刀击退肯定不成问题,但这瓷片恐怕也是不保,可能会碎掉吧。像这样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缺***出此物的人定是绝顶的内家高手无疑,而且善用巧劲。”
细心地倾听阿耿的解说,心思一转,我又问:“那,就你所知,能做到这样的人有几个呢?”
“这个……”阿耿为难地看了看我,“小姐,我,我也不太清楚!”
“哦,是啊!”我这才想起阿耿其实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江湖人,哪里说得出那些武林高手的事情呢?笑了笑,说道:“那也没什么,我就是随口一问。”随后又拿起瓷片钻研了起来。
没能帮上我的忙,令阿耿有些难过,眉头攒得紧紧的,努力想从贫乏的记忆中搜寻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忽然,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阿耿兴奋地叫道:“我想起来了!”
精神一振,我抬头看他,“想到什么了?”
“恩——”阿耿慢慢地将脑海中的片段逐一拼凑,“江湖上有哪些高手我不太清楚。不过,那次闯宫,曾和许多大内侍卫交过手,其中就不乏这种能用瓷片击退飞刀的绝顶高手。”
皇宫!心头猛然一颤,是的,这正是我心绪不宁的真正源由。很多次,我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身边围绕着多股不同的力量。我不明白,他们究竟是谁,想要干些什么。直至那一次,姬天珞骤然宣告要娶我为妻,让我做他的女人,某些人才逐一浮出水面。好象最近频繁的闹事与刺杀,应该就是不希望我再与姬天珞有太多牵扯的人吧,譬如怀阳的高家!但还有一些人,每每在我真正遇上危险时,总能于千钧之间出手相助,令危难化于无形。虽然心存疑惑,但对于他们是出自皇宫这样的念头,我有些刻意的回避。
阿耿的回忆令我再次面对那一心想要逃离的地方。也许,在不知不觉间,来自深宫的力量已经潜伏在了我的身边,只是我一直不曾发觉而已。我太过自信,总以为凭着自己超卓的知识与机智就可以无往而不利,却忘了在京城那片浑浊的泥淖中依旧可以戏耍得游刃有余的人们哪一个又是简简单单的人物呢?但,如果他们已经发觉我在孟州,为什么不将我带回去,而是放任我继续留在孟州呢?
桌上的蜡烛在燃烧中越变越短,直至熄灭。天际呈现一片嫣红,羞怯的朝阳终于拨开重重云雾令光芒洒遍人间。为这心中的千头万绪,我竟然又是彻夜未眠。
“何缌羽,你在担心什么?”窗外一片欣欣向荣,又是新的一天,看着田间忙碌的农者,虽然疑虑仍在,我却释怀了许多,暗暗对自己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只要现在你还是自由之身,就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平凡人生吧!”
练武之人的警觉,让伏案而眠的阿耿从睡梦中醒来。
“怎么了?”我问道。
“有许多人朝我们这边来了!”阿耿肃容道。
“哦?”就站在窗前的我向更远的地方张望,并没有发现什么陌生人的踪迹。正想回头向阿耿确认,十多人围着一辆马车缓缓出现在视野中,前头带路的正是瓷器铺的小玫。
车辆一行很快来到跟前,浩浩荡荡,正在田中劳作的人们也停下手中的活计朝这边看来。我开门相迎,小玫快步跑到跟前,拉住我的手就不肯放下:“缌羽姐,我可想死你了!”
“呵呵,”看着这个小妹妹,我的心里也乐孜孜的,嘴里却打趣道:“睁眼说瞎话,昨天才去的铺子,也不过一个晚上没见而已!”
“真的想你!”小玫不依道:“昨天叫那些坏蛋一闹,都不曾和姐姐说上话呢!”
“那我们今天就聊个够,好不好?”我说着,顺手宠溺地点点她的小翘鼻。
“咳咳!”在一旁倍受冷落的程蔼,提醒我和小玫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早在一开始我已经猜到他们的身份,只是这些人个个气焰冲天,让人看着实在是不舒服。既然人家对我如此蔑视,那我也不用把他们放在眼中。听到咳嗽声,仿佛这才发现程蔼一行人的存在,我故作莫明的自语:“咦,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小玫对这些狐假虎威的人也没有什么好感,在旁边看我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也是暗暗解气,努力憋住笑意,正了正嗓音,这才为我介绍。她指向程蔼对我说道:“这位是骆马山庄的管家,程老。他一大早来到铺子说是有要事要见姐姐,我就把他带到这里来了!”
“哦!”我点点头,这才正眼向程蔼看去,“不知程老大清早地赶来见缌羽,有何要事呢?”
眼前的女子,只字未语遍已狠狠地挫了己方的气势。将最初的轻蔑之意收起,程蔼语带恭敬地说明来意:“是我家老夫人想见见姑娘,因此特命程蔼前来接姑娘上骆马山庄小住。”
思及连日来的无端骚扰,我也早有意图将这些事交由姬天珞去解决,毕竟解铃还需系铃人,都是他无故示婚才给我惹来的诸多麻烦,现下的首要事宜当然就是将这烫手山芋转赠他人。
正准备开口答应程蔼的邀请,变数突生。屋后杂草丛中突然跃出数人,面照黑巾,手持利刃朝我们杀来。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阿耿,他迅速将我和小玫护于身后,击退欺近的三人。程蔼等人也纷纷抽出兵器上前应敌。这样的阵势比起前几日的骚扰不知激烈了多少倍,小玫已经吓坏了,我紧紧将她圈在怀里,冷静地关注这眼前的战局。有心察觉之下,发现这些蒙面人似乎只是在分散我们的注意:骆马山庄的众人已被牵制,无暇他顾;而阿耿与那三人也打成平手,陷入僵局,不知不觉与我拉开了距离。心中一紧,似有所觉,我猛然推开怀中的小玫。
阿耿突然暴出一声:“小心!”
颈项间猛然生出一股劲风,似乎有什么从我的脖子处划过。在小玫的惊呼声中,一道身影瞬间闪过,我被撞倒在地,其余的蒙面人看见我倒下的身影,立时抽身,遁然而逃。
“小姐!”阿耿惊恐地赶来,将我仔仔细细地打量,“那人伤到您哪里了?”
小玫也从一旁爬了过来,不停的哭泣,“缌羽姐,你没事吧,不要吓小玫啊!”
我轻抚胸口,感受着急剧的心跳,惊魂未定。但看到眼前更为惊慌失措的两人,还是努力堆起一个笑脸,发出微微的颤音:“没事……我没事!”
程蔼黑着一张老脸,冲声问道:“那些到底是什么人?”他带来的到底不是府里的精兵强将,一番厮杀之下,或多或少都有挂彩。
“不知道!”我借着阿耿的搀扶站了起来,平静地说。
“不知道?”程蔼两眼一眯,“他们似乎都是冲着姑娘来的!”
面对程蔼的置疑,我不曾发言。但一旁的小玫却厉声地说道:“我们还想知道那是些什么人呢!自从北侯说缌羽姐是他要娶的女人之后,咱们的麻烦就不曾停过,这件事,你们骆马山庄的责任最大!”
程蔼被小玫的一通指责缓下了颜色,沉声说道:“姑娘放心,竟然有人敢在骆马山庄的人面前公然逞凶,在下即刻将此事禀明侯爷,差人前来保护各位的安全,短期内定会给姑娘一个交代。”忽然想起刚才的行刺,困惑不解,向我询问:“适才我等都看到刺客射出暗器划破了何姑娘的喉咙,如今怎会……”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指腹间的确碰触到一层划开的薄皮。
随着我的手看去,小玫惊叫出声:“划破了这么大的伤口怎么没有血?”
程蔼盯着那道伤痕看了许久,定定地看着我的面孔,肯定地说:“姑娘易了容!”
除了阿耿,其余众人把目光投放在我的脸上。小玫狐疑地看向我,“易容?那是什么意思?难道现在的这张脸并不是缌羽姐的真正面目?”
“姑娘到底是谁?”程蔼也对眼前这个神秘女子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面对他们的质疑,我泛起一丝微笑,慢慢地卸去了脸上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