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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二场:听小丑说冷笑话(5)

J是影迷,痛恨晚场的人,嚼汉堡的人,吃爆米花的人,交头接耳的人,不把手机调成振动的人,提前离场的人,无论单双号都从一边往里挪的人,他觉得应该出台一套法律来制裁这些王八蛋,就写信请主席吃面面谈,主席以牙周炎为借口拒绝他,却出现在当天的新闻里,与肯尼亚领导人一起品尝阿拉巴马江米条。于是J明白,除非有超级英雄,否则暴徒不会被阻止。他知道自己没有超人的力气和钢铁侠的智慧,但他有海扁王的勇气,便开始健身。从只能推动杠铃杆到把杠铃杆举起两次,用了一年时间。终于相信自己就像迈克尔·J·福克斯(或苏有朋),永远停留在青春期,回不

1.Alexandria Anderpants(1922—1936),法国评论家、历史学家、哲学家和溜溜球爱好者,著有《肢解时间——光影之美》,《如何在淋浴时偷偷小便而不被发现》等著作。到未来。

高三的时间很紧张,J也不忘抽空被附属小学的学弟们胖揍。J喜欢的女孩叫H,有着俗套的美丽和对J的视而不见。只有在电影中,J才能找到存在感。他特别喜欢看小人物变成大英雄的片子,比如《教父》、27版《拿破仑》和《不羁夜》。在看过这些片子后,他会开始每周一次的单身仪式,然后甜甜睡去,这仪式需要合适的片子。作为一个有品质的影迷,J不走寻常路,想方设法搞到了一些特殊的老电影,就像《惊情四百年》里看到的那种原始AV,用易燃的硝酸片基拍摄而成,结果真的着火了。

着火时,J的母亲正在给片长5220分钟的《失眠妙方》倒带——她总是倒带后才归还,觉得这是高素质的表现,结果葬身火海。J的父亲很自责,后来总说:“如果当时借了《铁西区》,你妈就不会死了。”

在J的卧室里,电影书、电影海报、音像制品、影人与角色玩偶、T恤、帽子、抱枕都燃烧起来。“这些电影精华化成灰烬之后,形成了一股原力。”这是J后来才知道的,在当时,他只是看到了变换的色块出现在眼前,就像《2001太空漫游》。这次旅程也以遇到星孩而结束,星孩穿着范思哲的内裤,嘴里叼着万宝路,把烟灰弹在库布里克嘴里。J很气愤,星孩解释说大导犯了歧视罪,那片子里的地球人不但有内裤,还有长裤和太空裤,只有猿人和星孩光着,J便释然了。

星孩对J说,电影原力把他送到了另一个空间,见到了已经存在百万年的神秘组织,他们来自各个星系,维护着宇宙的和平,百姓都亲切地称他们为“电影侠”。而J,则是第一个成为电影侠的瓦房店人。J问道,我凭什么成为大侠呢,我只是个送外卖的高中生。星孩递过一条尿不湿说,穿上它,你就可以拥有某些电影角色的力量。J说,我只要变成超人就够了。星孩面露难色,可惜这玩意儿还不完善,你不能变成随便哪个角色,而只是特定导演作品里的。比如我的是库布里克,我可以像斯巴达克斯一样英武,而你的是拉米·巴哈尼,卖煎饼果子时会被城管追打。

说完给了J一张巴哈尼的头像贴纸,要他粘在尿不湿上。J怒吼道,谁他妈的是拉米·巴哈尼?星孩说,巴哈尼就是美国的贾樟柯。J仰天长叹:“妈呀,他电影里头的角色也跟贾樟柯的角色一样爱K歌吗,我最讨厌K歌了。”

交代清楚后,星孩把J送走了,他没注意到,自己尿不湿上的库布里克贴纸变成了大卫·林奇。

没错,贴纸是J偷走的,他不想做什么拉米·巴哈尼,他要做电影皇帝库布里克。按照尿不湿上的ISO流程,J庄严地念出了召唤角色的誓言:“在光明之顶,在黑暗之巅;没有小萝莉能让我走向淫乱;哪怕是只穿内衣的妮可·基德曼;小心我的力量,奇爱博士的飞弹。”马上,J像真爷们一样肌肉鼓胀,长出喉结以及杰克·尼克尔森式的秃顶,犹如巨人斯巴达克斯。但脸还是原来那张,为了不被认出,J戴上了《全金属外壳》的军帽,《大开眼界》的面具和《洛丽塔》的墨镜。

在学校,J看起来还是像以前那样。这天他在食堂遇到了心爱的H,坐在她身旁的竟然是总来收拾J的小学生头目,两人似乎正在交往。头目看到J,就过来抢他的饭卡。J在慌乱中推了头目一把,三天后有人在电视塔顶发现了他。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来欺负J,H也做了他的女友。

第二天送外卖,J又看到晚场却不紧不慢的情侣档,换上行头,上前把两人打了一顿,然后绑在灯柱上。眼看这二位用不着电影票了,就请自己看了一场电影。观影过程中,他处决了一个喝可乐出怪声的人,两个给身边人剧透的人,三个长时间接电话的人。这件事情很快成为热点,警察局长表示这哥们是个暴徒,发出了通缉令。市民则有着不同的看法,W的观点具有代表性:“曾有后排的人把脚丫子搭在我的头上,我却没有勇气说出来,连斜眼瞟他都不敢,只能在臭气中看完《情寻色香味》,现在闻肉桂都作呕。”

得到民众支持的电影侠J有效地改良了秩序,撼动了陈腐的政府机构,很快“对在影院里乱说话的人进行暴打”就成为了合法的行为。电影院陆续从百货中心的顶楼搬出,摆脱了“吃鸡公煲的时候顺便看一眼”的附属地位;正版全部下架,盗版也得到了有效的保护。J还惩罚了在网络上询问“到哪里找字幕”、“如何把字幕加入视频文件”的家伙,活下来的那些被送到教管所,学习如何在射手网进行搜索,以及字幕不同步时的调整技巧。遇到不公时,市民会用手电筒照射星空,召唤英雄。

就在J以为一切皆好时,突然看到新闻,说电影侠把一个影厅里的小朋友撕成了两半,理由是他们看《蓝精灵》时过于喧闹。这一不人道的行为激怒了路人——为何不等到他们16岁后再撕?大家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表里如一地支持电影侠,转而在背后说他的坏话。电影侠猜到凶手是星孩,找到他,要求解释。原来他被《蓝丝绒》的丹尼斯·霍珀附体,看到蓝丝绒就欲望高涨,误把蓝精灵当作蓝丝绒,疯狂中做出了无法在正规刊物上详细描述的恶行。他开始蛊惑J,说你瞧瞧那些人,出点小事儿就不信任你。而且库布里克的角色最后都变成疯子了,你也逃不了,不如弃良从恶吧。J觉得很有道理,便从了恶。以后每次去电影院,他都把前排观众的3D眼镜折断,用从淘宝买来的假眼镜换走影院的真眼镜,他吃发出巨响的核桃,入座时故意把屁股贴到别人的脸上。

上帝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说:“包子铺就要开门了。”

开往电影天堂的大巴

穿玛西娜T恤的男人从黑暗的通道里钻出,浑身是血。刚刚经历的惨剧促使他远离城市,就近去了长途客运站。把奇迹般完好无损的手提电脑和手机给了一名乞讨者,上了不知驶往何处的大巴车。初上车时,司机和司机助理都没查他的票,只是问了一句:“这趟车长着呢,你确定没上错么?”奇怪的问题,他只是点了点头,坐在了后排靠窗的位置,挨着他的是一名黑面大叔。过道那边有个红脸小伙,与一条中华田园犬坐在一起。穿玛西娜T恤的男人沉默了,倒不是因为这些人的灰头土脸,他见过衣冠楚楚者,一样无法与他谈论库布里克和伯格曼。

车载电视闪了一下。他不喜欢即将出现的商业片和通俗歌曲,但是大巴的座位设计如同影院,所有人都被强迫观看。想不到的是,那上面竟然出现了最符合他如今心境的14个字母——Sjunse Inseglet——《第七封印》。因为这庄重的黑白画面,他闻到了来自受迫性观众的震惊——竟然不是杨臣刚,而是马克思·冯西多疲惫的面孔。十分钟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有了相似的心理活动:这是啥子玩意儿嘛。当试图看懂的尝试失败后,便有年轻小伙子扯开嗓子喊:“换片!换片!”响应者一片,甚至吸引了中华田园犬的注意,它把前爪放在椅背上,眼神充满好奇。穿玛西娜T恤的男人感叹:这些愚民啊!完全不知道他们终有一天会死去,就像多数人一样,因为恐惧无解的命运谜题而强迫自己乐观起来。

司机和司机助理说:“这片好处多着呢,你们要不仔细看,当心小命不保。”

他们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人,像有魔力一般压制了车内的抱怨,连田园犬都严肃地盯着电视画面。穿玛西娜T恤的男人开始颤抖,他曾以为《第七封印》出现在这里源自某些误会,比如司机租错了鬼片,结果呢,他们是刻意而为之,绝对是中国最有文化的大巴司机和司机助理。他们就像传道者,认为高雅艺术理应统治不同版本的《法制报》、《茶余饭后》以及无处不在的车载电视。他又想起上车时对方抛过来的问题,现在想来别有深意。

故事演到死神锯树的那一段,坐在他身边的大叔抑郁了,自言自语道:“那树上的哥们怎么不下来踹锯树的呀。”

穿玛西娜T恤的男人告诉他:“锯树者是死神。”

过道那边的小伙子也有相似的疑问,凑过脑袋来听。知道是死神,又问:“这死神也太挫了吧,要是棵老树,他还不得锯到第二天早上,乡亲们都来了。”

他说:“你为什么要关心这些琐碎的事情呢,伯格曼在这里要表达的是死亡的不可逆。一个人在深夜爬到树上,本是为了躲避命运的终点——那些神出鬼没的兽群,即便如此,他也敌不过一棵大树的衰败。在所谓的现实中,是看不到这个死神的,大家只会将悲剧归咎于意外。就好像,如果这台车遭遇不测,谁敢确定不是死神做的手脚呢?”

大叔笑呵呵地问,你是大学生吧。他说,我是。然后大叔给家里打了电话,说的是方言:“表叫娃念书了,都变憨憨了。”

车子继续前进,多数观众百无聊赖,只有中华田园犬目不转睛,当看到为驱走瘟疫而鞭笞自己的教徒,它竟然留下泪水。当看到神父变成小偷,它的腿无法自控地颤抖。当看到被指为女巫的人被烧死在十字架上,没有给出的答案让它彻底崩溃,呜咽一声便从车窗跳了下去。其他人都在看热闹,只有穿玛西娜T恤的男人明白,狗狗是用自杀质疑生命的价值。车子临近收费口,大家纷纷醒来,兴奋无比,前排有人低语:“老子再也不看黑白片了。”谁料前方有事故,把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于是在《第七封印》演完之后,司机和司机助理把这部电影又放了一遍。

道路终于疏通,但是天降大雾,车子只能缓行,不耐烦的人抱怨,“怎么还没到?”并要求下车。司机和司机助理顶着压力开了十分钟才停下,然后各自拿出一把枪,把所有人都赶了下去。就在这时,浓雾散去,人们才看清公路两侧的山已经光秃秃的了。远方,黑衣人慢慢接近!是死神吗?穿玛西娜T恤的男人竟然有些兴奋——直到他们近在眼前,才看清走在最前面的是伯格曼,后面跟着库布里克、希区柯克、费里尼、特吕弗、梅尔维尔……所有死去的大师都在这里。他本想鄙视里芬斯塔尔,后来发现里芬斯塔尔很漂亮,就想还是拥抱下吧。但是,司机和司机助理端着枪,示意他不要动。

很快,车上的人群与大师们近在咫尺。伯格曼站出一步,清了清喉咙,正要说话,被库布里克抢了先,他说:“你们按照大小个混成一排。”伯格曼不满地瞪了一眼,说:“按照小大个混成一排。”库布里克说:“每次都他妈的听你的,你又不是老大。”伯格曼说:“今天放我的片,当然我说了算。”希区柯克挺着大肚子,阴阳怪气地说:“你瞅瞅他们困的,还是我的提神。”说着说着,三个人打了起来。

穿玛西娜T恤的男人问好脾气的费里尼这是咋回事,他说党内政治斗争很激烈,都想当老大。问谁是老大,他说艾德·伍德。又问那么烂的导演怎么能统领大师,他说每次换届选举都规定不许投自己,于是大家都投最挫的那个,结果他每次都当老大,不过是个傀儡罢了。他还说,好在戈达尔活得好好的,这哥们要是也下来,指不定闹成啥样呢。又问,接下来你们要怎样,他说,我们会挨个问问题,问你们对刚才那部电影的理解,答不上来的处死,答上来的放走,还送一套伯格曼套装。这是电影传道工程的一部分,专门针对类似于中国县城的文化死角。为了让镇里的人都看得懂《甜蜜的生活》,我正在将其改编成二人转版……

费里尼啰啰嗦嗦地说个没完,那边胜负已分,又娘又胖的希区柯克体力不支,库布里克本来占据上风,但是不小心被伯格曼揪住了胡子,只好求饶。最后还是按照伯格曼的意思按小大个混成一排,后来大师们才意识到这跟按照大小个排列的效果是一样的。

进入答题阶段。身高达153厘米的穿玛西娜T恤的男人是最后一个,他很自信,因为这片子已经看过不下百遍。前面的人都浑浑噩噩,张口结舌,这时候伯格曼就露齿笑,然后就有人把他们拖出去枪毙了。

倒数第三个是过道那边的红脸小伙子,伯格曼问他:“那个人为何要锯树啊?”小伙子说:“因为他是死神。”倒数第二个是黑面大叔,伯格曼问他:“树上的人为何不下来踹死神啊?”大叔说:“因为死亡是不可逆的。”穿玛西娜T恤的男人瞟了他们一眼,心想还敢说我是憨憨么?最后,伯格曼来到他面前,问道:“你来说说,那是棵什么树啊?”他一下子懵了,结巴了半天,蹦出两个字:“老树?”伯格曼笑了,露出那参差不齐的小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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