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还太小。
就像我无法知道长生宫之行会因为遇见的这个少年而数年搁浅一般，我也不能预料他对于我未来的人生来说会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
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这么分裂的活着了。
平时，我是惹人头疼的野公主，而私下里，我又是在暗夜下隐藏着的冷酷杀手。
当然绝大多数的时候，杀人这种事情是不必我亲自动手的。
所以，无趣的时候我就跟着那人跑，时不时在宫里露个面，以巩固我皇城小魔头的地位。
因此基本上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的，关于他身体本来无恙以及回来真的是为了复仇。当然也包括了他不是慕子渊这件事——
慕子渊是葬身于火灾的，所以害怕的不会是水。对水有恐惧之心的从来就只有溺亡的小皇子罢了。
不过我从来就没有拆穿他。
无论做了什么事情，他都一定有他的理由。我一直都这么相信着。
但是，在我被丑女人质问的现在，他却旁观了。
虽然我也清楚走到现在这步，多少是我自己一手促成，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为我出声辩驳一句。
“既然不给解药，那便与我走一趟吧。”等不到所求的丑女人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不由分说的拉了我的手腕就走。
“解……药？”坦白说我根本不知道丑女人在说什么。难道方才我们纠结的不是我的身份吗？
“都已经承认是千语了，却还是不愿意相救么？怎么，是他不让你救？”丑女人回身，探出身子指向依旧在翻阅书册的那人，泪光闪闪的质问我。
“恩？”我没敢说，即使丑女人说的每个字我都能听清，但是连起来的意思我根本就不能明白。不过根据直觉，该是发生了什么不大好的事情。
确实记得临出来的时候，那边仅有父皇一人病重。
只是丑女人没有可能为了父皇跑这么远来质问我吧？因为那语气简直就像是我就是始作俑者一般。
或许是那人冷冷静静的样子让丑女人觉得烦躁了，她松开了我，奔向那人，就在我还未来得及出声阻止的时候，夺了书册，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糟了……我的心也跟着“啪”的跌入谷底。
丑女人也真敢！没记错的话，刚被丑女人扔到地上的，是玄机老人所著的有关治国理政的书册。多年前被父皇偶然得了一本，宝贝的很。那书一向被认为跟大盛繁荣息息相关的重要所在，这要是被父皇发现的话——
想当初，我就是想借来瞻仰瞻仰的，结果被父皇下令一个月禁止碰鸡腿……后果不堪设想啊！
虽然我也承认是我自己就着油乎乎的手在封面上摸了个小指印，可是想想还是觉得胃痛。
然而想了一半，我才忆起来父皇重病，现在怕是也无心在意这个。接着，虽然觉得不应该，望着那脏兮兮书册的我还是萌生了种想要冲上去狠狠的踩一脚的冲动。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丑女人暴怒的一声厉喝惊的想要偷偷摸摸挪过去的我四魂登时只剩下了一个。正狐疑着这丑女人竟然还有看穿人心的本事，抬头的瞬间才恍然想起那话必定不是跟我说的。
果然，下一秒女子就着那人劈头盖脸接着道，“人命对于你来说，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玩物？还是复仇必须的牺牲品？”
即使被呵斥着，那人也依旧是平平淡淡的样子，丝毫没有要反驳的迹象。只是淡淡的盯着女子，安静的听着，末了等女子停下来的时候，收了眸光，就在矮榻上弯了腰捡起了书册。
然而还没来得及拍去书册上的灰尘呢，丑女人又是一把夺了去，对着大殿的方向远远地一扔——
“为什么不辩驳？为什么不否认？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我从来没见过丑女人这般发狂的样子，说实话，有点吓到了。
她像个男人一样抓着那人的手臂，拼命的晃着。那人随意披散的墨发跟着这动作轻微的一动一动。
这情况很诡异。
丑女人长得很是瘦小，而那人尤为高大。身为蚍蜉却妄想撼动大树，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不过让我尤为在意的却是丑女人脱口而出的那些话，“辩驳”，“否认”——
不觉得奇怪吗？简直就像是诱导那人去为发生的事情找借口一样。
事实证明，我的猜想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因为丑女人接下来吼出来的是，“你的理由呢？无论是有什么苦衷，倒是说出来啊……”
追着问理由的话，也就是说丑女人她其实是想原谅那人的吗？
女子无力的跪坐在地上，细白的手指顺势从男子的手臂上滑了下去。就是这般，我眼尖的看到在那人白衫之上，有道血痕。
不十分清楚，不认真看的话绝对会被忽略。我的心莫名的很不是滋味，丑女人她受伤了？
方才只关注她气势汹汹的跑过来，却连一句都没有问过，也不知道父皇那边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思及此，我靠过去，扶着丑女人瘦弱的肩膀，缓缓蹲了下来，“呐，丑女人，那边发生了何事？”
“何事？呵——”夹杂着泪光，丑女人侧过头对着我苦笑了一声，“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我……”
“为了不让皇上痊愈坏你们的事情，你们还真的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啊！”丑女人急促的起身，我跟着无措的仰头，却自头顶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伸出手接了起来，瞟了一眼，却是与我现在穿着的那纱衣一般无二的布料。
她怎么会有这个的？
啊，好像不对，有这个也不是奇怪的事情。这是都城布衣坊里的布料，只要肯花价钱，谁也能买的到——这也是我先前想的能抵赖的原因。
问题在于，她拿着这明显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一角跑过来，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我？
“落大哥有什么错你们要这么对他？即使不愿意他救治皇上，那么不救就好，犯得着害他么？”
落大哥的话……
我脑海中无端的浮现出一张清清冷冷的脸，万年不改的绣着繁复花纹的月白衫，干净的不染纤尘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是他出了事？
确实记得，那南秦大祭司是特意为父皇看诊的，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听不明白，心里却莫名觉得堵得慌。我的手缓缓抚上胸口，若是一无所知的话，这不安又是因为什么？
我失了记忆。这事情我是知道的。
只是具体是什么记忆，一点也想不起来。是那人做的，据说是为了保护我。所以，去找那人理论的时候，仅仅因为这初衷就被安抚了下来。
可是现在，难道跟失去的记忆有关系么？
“很后悔相信过你，无论是作为千语时候的你，还是作为倾城时候的你。”丑女人的喉头有些哽咽，说话的时候，有时候能感觉到她压抑的却满溢出来的悲伤，她说，“就当那个晚上什么都没有过，我想撤回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的那句话。”
我不可置信的抬头，方才这丑女人说了什么？最好的朋友？
虽然一直很喜欢她没错，可是我们什么时候有说过这样的——我瞪大了双眼回望向那静静的看着书的男子。
所以我失去的记忆不是会伤害我的东西，而是因为我和丑女人之间曾经有过约定？
为什么？如果是这样的记忆的话，为什么要消除掉？作为倾城的时候，我跟丑女人一直比较亲厚，这一点，他不是也是知道的么？
还是说，他不喜欢我和丑女人亲近？
思绪纷涌而至，想问出口的，可哽了许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这时丑女人又把矛头指向了那人，语气平平，可那话语中却满是威胁意味。她说，“此次若是落大哥有个好歹，我就是穷尽一生也要去破坏你所有的——”
“太吵了。”男子手中的书“啪”地一声合上，薄唇抿的紧紧的，那原本平淡的眸子中有厉光闪现。
“太……吵吵，吵了？”丑女人完全是不能相信的样子，眼睛瞪得滴流圆，终于，那眼泪回转了几圈之后还是滚落了下来。
可能是因为听到丑女人说的“最好的朋友”的关系，她哭泣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酸楚不已。
说实话，那人冷冰冰的这一点，我有时候也特别讨厌。那感觉就像是努力想要把温暖给予的，可到最后才发现怀中抱着的是一颗永远都不会被捂热的石头。
失落倒在其次，若是动心了的话，就惨了。
因为不会感觉到被爱。
我不是丑女人，没有经历她经历过的一切，但是她的心情我却完全能懂得。
因为，若是有天我喜欢着的暮然哥哥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的话，我第一反应也会是希望那不是真的。只要他开口说不是，那么就不是。
即使是谎言，我也愿意去相信，只要是他说的，那么就足够。
丑女人，是对大哥哥动心了吧？
“丑女人……”缓缓起身，想要为她擦去眼泪的，可是她一甩手竟然结结实实的打了我一巴掌！
“啪！”清脆的声音，一阵麻木之后是火辣辣的疼。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居然被如此对待！
不过生气归生气，看到丑女人怔怔的愣着的样子后，我又没出息的心软了。大概是不小心吧？我宽慰自己。
然而紧接着，丑女人突然冲着我大叫道，“谁叫你假好心？！你们，全部都是利用我！骗我！伤害我！做什么还跑过来装出一副仁义至上的样子？”
利用，欺骗，伤害……的确都有过的。只是，现在这刻还真的不是假好心。
我想解释，想说清楚。我都已经把所有的身份都说与她知道了，自然不想就这么的任由事情变得更为糟糕。
“出去！”身后男子突然厉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