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及云婧川，顾妈妈的脸又有些不正常的苍白，双手也不安的绞着。
半夏见状，开口解围道，“其实，殿下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才对。”
“怎么说？”秦珏眉目冷冷。
他与那女子不过一面，顾姨却是抱在怀中哭着的，因何他比她们还清楚了？
感受到自家殿下满是不悦，半夏不紧不慢道，“看年纪分明不是大公主，却与大公主长的那般相似，当然，若是碰巧相像也是有可能的……”
说到这里，半夏突然有些犹豫。
到底要不要把殿下与那女子相识的事情说出来呢？
看堂主那时的神情，那二人怕不是寻常关系。而在小屋时，殿下没有认出那丫头，显然是有别的原因。
即便那丫头不是公主遗孤，若是叫殿下知道，因为她们的默许而让那女子出了事故——果然还是应该先弄清楚殿下与那女子的关系，以及，那丫头与现在的表小姐之间的恩怨才行吧。
至于那丫头，重伤成那般，能不能活着还是个问题。还是先不要暴露了。查清楚了再行禀告也不晚。
打定主意，半夏继续，“若是真的是与大公主有关的，这便要问殿下了。据那年纪，我们猜测是大公主遗孤，但是……半夏逾越，殿下可否告知寻找表小姐的具体情形？”
“你是在怀疑阿红不是姑姑的女儿？”秦珏登时面若冰霜，又不悦的望向顾妈妈，“顾姨那时是抱着那女子在哭的，怎么，也不知道她的身份？”
“我……”
顾妈妈嗫嚅着开口，话却被半夏截了去，“不过是因为那张脸而已。那女子突然被人射伤，堂主看着是公主的脸，一时就慌了。”
看那情形，殿下丝毫不怀疑表小姐。怕是也问不出什么了。半夏生硬的换了话题，“不过，伤了那女子的人倒也怪异的很，围着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情，突然又退开了。关于这个，殿下可有什么头绪？”
“此事，定然跟南秦有关。”秦珏皱眉，“先前提到过，我被困树林，加之那些人匪夷所思的举动——天下能做出这般不能理解之事的，定然只有南秦了。”
“可是南秦为何要伤了公……姑娘？”闻言，顾妈妈有些沉不住气，急急的开口，却差点将“公主”二字脱口而出。
秦珏无视顾妈妈哀求般的目光，“不说这个，顾姨，半夏，你们是不是该解释一下‘敌国奸细’的事情？”
“这个……”二人语塞。
“那屋子中死了的那二人，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是谁！还有那床铺，整个房间都凌乱不堪，你们不会是做了逼良为娼的事情，惹得人家来飘香楼生事的吧？”
好敏锐的观察力！
二人心下均是一惊！慌乱之下，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双双跪在地上。
眼前二人的动作已经印证了秦珏的猜想，见这番情景，秦珏气不打一处来，“做了便是做了，为何不处理干净一些！这飘香楼是你们一手所建，难道不知其中艰辛？若是此次叫人觉察出什么，我飘香楼以后如何在大盛立足？”
秦珏气极负手一甩衣袖，“好不容易云相露了狐狸尾巴出来，你们却因为一件小事出了这样的纰漏！若是此次飘香楼被发现，你们便也提头来见吧！”
语落，却没有预料当中的哀哭求饶。
秦珏眉目冷冷的望去，却见二人怔怔的盯着院门的方向仿佛失了神。秦珏狐疑，顺着二人的目光望去，只见红衣女子软软的倒在青远身上。
不是小红是谁？！
秦珏急忙迎了过去，从青远手中扶过女子，轻轻的晃了晃，柔声唤道，“阿红，阿红！”
女子的脑袋仍旧软软的耷拉着，面色苍白，面颊上隐约还能看见未干的泪渍。
这般虚弱的样子——秦珏登时对着黑衣的青远瞪了过去。
“回殿下，是在飘香楼后门发现了表小姐的。那时，她已经是这般样子。属下一时不知该如何，索性先把表小姐带了过来……”青远跪地，一字一句的禀告道。
“你不是方才还在这里么？怎么突然又去了飘香楼？”顾妈妈二人这才反应过来，起身对着青远就是一通质问。
青远犹豫，末了还是小声回道，“是芸香阁阁主……”
“阁主？”顾妈妈一惊，“阁主也来了这里？”
“是我叫他来的。”秦珏淡淡回应了，末了转向青远，“有什么发现么？”
“有倒是……”
“嗯……”小红叮咛一声，幽幽睁开了眼睛。
“阿红，阿红，还好吗？是哥哥啊！”秦珏把女子扶起来了一些，迎上女子迷蒙的目光，有些急迫的开口。
芸香阁阁主那边原本还是需要帮手的，若不是突然遇上表小姐，他也不该回来。罢了，便稍后再禀告吧，青远心想着，将手中的布帛收回了怀中。
见此情形，青远将要出口的话隐去，身形一闪，即离开了小院。
而这边，醒来的女子眼睛眨巴眨巴，像是突然认出了秦珏，一张嘴就是嚎啕大哭，随即扑到了秦珏怀中，“哥哥，你可要为阿红做主啊……”
男子轻柔的抚了抚女子的头发，有些心疼道，“阿红乖，不哭不哭，告诉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爹爹……爹爹他……”女子抽抽搭搭，半响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秦珏听着有些心焦，伸手拂去女子眼角残留的眼泪，又在女子背上顺了顺，软言安慰，“阿红不着急，慢慢说。有什么事情，哥哥在呢。”
得到男子的保证，女子眸中几不可察的闪现了一抹锐利，面上却仍是悲伤欲绝的表情，“爹爹，爹爹他——死了！”
“死了？！”秦珏震惊万分，“我从阳平回来的时候，狄县令大人只是昏迷不醒，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哥哥……”女子一听这话，却好似更委屈了，哭声更大了一些，断断续续道，“不是狄大人，是我爹爹，自小抚养我长大的，狄管家。我爹爹，死了！”
听着不是狄大人，秦珏心下稍安。
其实关于女子口中称呼“爹爹”的狄管家，他也只是在阳平时匆匆见过一面。从心底讲，秦珏只把狄管家当作下人，或者顶多是替狄大人养育小红的类似于阿嬷一般的存在。
只是见到女子这般悲痛难抑的样子，也不好在面上表现出来，故换了低沉一点的语气道，“阿红乖，先不要哭了。告诉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红带着夹杂着恨意的哭腔咬牙切齿道，“那个该死的女人杀了爹爹！爹爹分明对她那样好，她还杀了爹爹！哥哥，你可一定要给阿红做主啊！”
“哪个，女人？”半夏心中隐隐有预感，表小姐要说出口的，该不会是——
“就是哥哥此前一直唤‘阿婧’的那个女人啊，除了她还能有谁！”小红在秦珏怀中回瞪了半夏一眼，就好像她问的是很愚蠢的问题一般。
阿婧？秦珏大惊，急急的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在什么地方？”
小红嘴角瘪瘪，一副受了气的委屈样子，“就是昨天！有人看到了她杀害爹爹的情形。具体在什么地方，阿红也不知道，只知道，被发现的时候是在一条矮巷子里。”
“阿婧现在在桐城？”秦珏疑问，却是求证性的回身望向顾妈妈的方向。
顾妈妈心下还没从云婧川血迹斑斑的回忆中走出来，被这么一问，一时也没了声响。
听着秦珏的语气，他怀中的红人儿却是不满了，嘟起嘴巴，一脸不高兴道，“你还叫她‘阿婧’？！她可是杀害爹爹的凶手，你还那么叫她？哥哥这样子，哪里像是要帮阿红做主的样子？”
“阿红别闹！”秦珏宠溺道，“是她做的，哥哥绝对会为你做主。但是也得有充足的证据才行，我们也不能偏听一人之言来冤枉别人不是？”边说着，再次回身对着半夏确认道，“她来了桐城？”
半夏当然知道自家殿下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身为一个在风月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人，半夏自然也知道这身为表小姐的女子此番行为的用意。
因为这样，日后就算曝光了她对云婧川做的那番事情，也有了正当的理由。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有殿下这样的靠山。
半夏猜对了一半，而另一半，也是女人之间的战争。
一方是他疼爱的妹妹，另一方是他在意的友人，眼前这个男人到底会偏向于哪一方呢？其实小红自己也不知道。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日后便可光明正大的占有这个身份；赌输了，便会失去现今拥有的这所有的一切。
不过，失去便失去了，本来也不是她的。
但是却还是得再用心争夺一次，因为，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要是再不说出口，自家殿下一定会怒不可赦。半夏从来都知道，殿下不是那般好脾气的人。虽然他总是以玩世不恭的样子出现在世人面前，但在内里，却比谁都来的绝情。
若不是他在意的，他从来都不屑一顾。
尤其从昨日开始，她已经有好几次挑战殿下的权威了。
可是该怎么说才好？若是欺骗的回应，日后定不会有好下场；可若是全部实话实说，半夏望着殿下怀中女子似笑非笑的眼睛，一阵不寒而栗。
能想出这番计谋的，这位表小姐又岂是那般好相与之人？
“是。”半夏低下头应了。
那便含糊其辞吧。在不把表小姐供出来的情况下，尽量实话实说。
“她来这里做什么？”秦珏不死心的追问。
“这个……属下也不知。”
“对了，你不认识她。”秦珏恍然，接着又转向顾妈妈，“顾姨，你可知道？”
顾妈妈并没有答应，只是双目失神的盯着虚空。
秦珏叹了口气，扶着小红站了起来，又替女子拍了拍衣摆上的土，“这件事情哥哥会查清楚，也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这几日你就先在这里住下吧。哥哥比较忙，有什么需要你就找半夏或者顾姨就好。”
秦珏简单的吩咐了几句，心里好几件事情纠结到一起，甚是憋闷。心道这里这二人也问不出什么，索性还是与青远他们会合去调查再做决定。这便一闪身离开了院子。
秦珏离开以后，小红自顾自的走到石桌前，倒了杯茶水，悠闲地坐着，细细的品了。
许久之后，才放下茶盅，对着半夏道，“半夏姐姐，看不出来你也是个聪明人。”
半夏叹了口气，走到顾妈妈身侧，一个手刀砍了下去。待把昏睡的女子搬至屋内歇息了，这才出来，对着小红微微一福身，“表小姐折煞属下了。属下焉能当得起您这一声‘姐姐’呢？”
“如何当不起呢？”小红娇笑，那神情全然不似是刚刚没了爹的样子，“你说是吧？锦瑟姐姐。”
半夏一惊。
还以为她不会记得的。却原来还是记住了她的脸。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哥哥的。”小红轻轻放下茶杯，悠闲走到女子身侧，“毕竟那事情哥哥知道了，于我也没什么好处。若是不说出去，我也多一个朋友，你说是么，锦瑟姐姐？”
分明是平常的唤着姐姐的语气，停在半夏耳中却是一阵比一阵的心凉。
那日她去那里，只是为了查探云婧川的伤势。
她知既然有恩怨，怕是表小姐也不会善了。心里感激云婧川替桐城百姓做的事情，想到总是想要尽一点点心的。
可是还没来得及进去，堂主即派了那俩男人过来，说是应表小姐的命令，好好看着人。
半夏也未多想。只觉若是有人，她也不方便做什么，所以就离开了。
后来听云婧川那般伤心的控诉，把事情左左右右串联起来，自然也就明了于那小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若是表小姐说了出去的话，因着她去过那里，怕是也排除不了杀人嫌疑。
半夏略低了头，表示默认了小红的提议。
小红满意的微微一笑，错身而过，直直地向着院门方向而去。
“表小姐去哪里？”见着女子似是要离开，半夏不由多问了一句。殿下的意思，自然是让她和堂主好好照顾表小姐的，若是出个什么事——
“这就不必锦瑟姐姐操心了。”小红回身莞尔一笑，“我做的事情，从来就不会伤害哥哥的，这你可以放心。至于伤害别人，我想锦瑟姐姐也不在意吧？”
女子说的话，半夏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
因为，这本来也是她想要说的话。不伤害殿下，这是她与她合作的前提。
却说小红出了小院，上了门口一辆似是早就准备好的马车。七拐八绕，到了另一处僻静的小院，这才停了下来。
然后女子裹在厚厚的披风中行至门前，轻叩门扉。门吱呀一声打开，内里却不见人影，只有女子轻轻的声音传了来，“事情办妥了么？”
“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小红道，“何时玄女才会去救治太子殿下？”
“你放心，他暂时没有大碍。玄女现在不在桐城，而是在都城。你记住，若想救你家殿下，此间事情要尽快了了，否则就是大罗神仙来了都没得救。”门内的女子说着，这便要关上院门。
小红慌忙伸手挡了一下，“姑娘，可否告知尊姓大名？每次来，您都不以真面目示人，这……”未免也太没有诚意了吧？
“以后你能陪在他身边不就可以了么？我答应过的，你只需要照办就行。”女子似乎有些不耐烦，匆匆解释道。
小红暗想，心道，果真照着这女子的说法，也算上是向着目标更近了一些，只是，“还有一事。”小红有些不安，“飘香楼会不会有事？”
事情因为自己而起，虽然死了的那两人她并不认识。但是那屋子却真真是她关押云婧川的。这事情如果清查起来，她又如何能逃得了干系？
“什么时候，你连这种事情也要关心了？”门内的女子没好气道，随即一把关上了屋门，闭门的一瞬，有白纱轻轻拂过。
而在另一边，秦珏到了飘香楼，却莫名发现先前还围困着的官兵已经离开了。据围观的百姓所言，这桐城来了位青天大老爷，说是要审案。
不知是什么大的来头，先前奉命来桐城救治洪水的太子殿下都只能旁听。
作为案发现场的主事，半夏理所当然受到了传唤。
还有一件事，也是与秦珏相关的。正是小红先前提到过的狄管家被杀一事。
据说这暗巷杀人事件，也在同一天进行审理。
案件于明日在城主衙开堂公审。
看来，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都得去一趟了。秦珏眸光微深。
而此刻的桐城城主府，却又是另一番样子。
慕煜到了之后，可谓是勃然大怒。据说把身娇体弱还美人在怀的太子殿下揪着耳朵就是一通臭骂。又关在屋子里半上午不知道说了什么。直到日过正午，二人才从屋中走了出来。
之后，慕煜匆匆回宫。太子殿下，则到了城主府另一僻静的小院，直至月上树梢，方才回了先前居住的小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