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意走后不久,一场大雨打落了作坊最后的一片石榴花。五月眼睁睁的看着一地残花。
“娘,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大夫,你不会有事的,娘……”她哭着,亲眼看着一地残红映着一汪血腥。
“戚丫头,你还不快回家,你娘快不行了……”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不行了呢?那早上出门还对着她千叮万嘱的人怎么会不行了呢?
她不相信,可是大夫还是最后最后的判了娘的死刑。
“戚丫头,不是我不想救,而是实在是没有办法,我看你还是早早的处理后事吧。”
娘还有最后的一口气,她说,孩子,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姐弟几个,你知道你弟弟身子向来不好,娘还是委屈了你,她哭的稀里哗啦,可最终还是没有办法阻止娘的离去。
娘已离开,她不得已挑上了家里面的担子。娘是走了,留下一堆的烂摊子,她还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半大的孩子,但是她不能倒下,她还有弟弟妹妹。
娘怎么会死呢?平日里那么善良的一个人,怎么会上山采个药就会失足呢?怎么会呢?那么年轻的一个人,她还三十刚过。
上天不善良,它还是让娘就这样走了。留下了弟弟妹妹,留下了最后一篓的药材。
母亲出殡的日子是个阴雨的天气,她就握着母亲的画像一人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弟弟妹妹。
长岗岭,母亲下葬的地方。四面环山,又有碧水做伴。
她的眼睛很肿,显然是哭过。但是今天的她坚强的有些让人心疼。担心她伤心过度,不能让她娘入土为安,几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抱住了她,可是意外的在,这个姑娘没有挣扎,只是看着那棺盖慢慢的覆上,接着遮住母亲最后的脸颊。随后是一抔接着一抔的黄土掩盖其上。
“你们看,那不是李家大少爷吗?”
“是真的,真的是李家大少爷。”
“大少好,大少好。”
要是在平时,她会觉得欣喜,难得见到了多年的朋友,即使这个朋友现在和自己的身份有着天差地别,可是现在,她的心很累,很压抑。她想哭,却无从落泪。
娘,她在心里呐喊,可是走了的娘听得见吗?她想哭,去不知道什么样的哭才能瓦解心里的难过。想到以后的时间里再也没有这个人,再也看不见那笑靥如花的脸,和那一声胜过一声的亲昵,像是掉进了一个无底洞,压抑的心都快跳动不了。
原来这就是天人永隔,从此以后我还在这头,而你去早已随风飘散。
“丫头,你想哭就哭吧。”她感觉到了有人靠近,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她现在的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她的娘,她的心对着其他的人与事都麻木了。
“丫头,我说过的,不管是天黑还是心碎我都会陪着你。”
他见她不说话,也知道她心底里的伤痛,亲人离去,没有谁会放得下,一如他李家大少。
“李意,你还是先回去吧,我想再陪一下我娘。”良久,他听到她说了第一句话,因为哭过,声音带着明显的嘶哑和干涩。
她背着他,让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初春的风有点凉,他穿的本来就不多,吹过来的时候刮起他薄薄的衣衫。藏青色的袍子被风撩起。遮住了他缠在一起的手掌。
他陪着她站在长岗岭:万里的平原,零次栉比的房屋,平常飘动的酒家大旗静静的垂落一旁,朦胧的雨帘很快的就阴翳了天空。飞鸟不见,众人都躲在了屋檐下。
雾气缭绕,长岗岭,风水宝地。向阳背阴,可俯瞰城墙,亦可与日同高。
“丫头,天快黑 ,我们还是回去吧。”
石榴花开的时节不冷,但湿润的雾气还是打进了内衫,凉意浸进骨子,带着刺骨的寒意。她站了多久,他默默无语的陪在她的身后站了多久。具体是多久?久的他不记得时间,感觉到的是腿的麻痹和冷意。
“李意,你说,人死了是不是就会看见想看见的人。”
她开口说话了,说的很小声,那短短的几句话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会的,他们也会看见那些活着的人会活得更好。”他回答。迈着步子靠近了她。
她瘦了,原本就不算丰腴的身子套着的外套被风骨的膨胀。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丫头,每一个人都会离开这个世界,我们挡不住,也无法阻挡,这是命。你知道吗?”
他看向她,黑又亮的眼睛藏着一抹沉痛与厚重。
“但是,你娘会希望你好好活着。带着你的弟弟妹妹好好的活着。相信我……”
“相信我。”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刻李意的神情,像是宣告着永世不变的誓言,不论你沧海变成桑田,亦或是阴阳别离。
五月笑了,笑意还未曾到达眼底。可是莫名的,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的落下。一串一串,晶莹剔透,迎着风,打在粗糙干涩的脸上。拉动了笑着的神经,似哭似笑。
空中飘过来的几片厚重的云慢慢的散开,露出远处白色高远的天空。阴雨消散,天将
放晴,乌云散了,晴天还会远吗?就让那些痛苦的难过的悲伤的回忆如雾如云般的消散。
娘,我会好好的,锡兰会好好的,小月末也会好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那个对着自己唱歌,对着自己信誓旦旦的李意终究还是活在了过去的梦里。
“阿叔。你告诉我,那药钱……”五月迟疑着不敢开口,生怕掌柜的再像刚才一样对着她一顿数落。
“丫头,既然人家大少都给你付了药钱,你就别再计较了。”虽然掌柜的话不似刚才那么犀利,但是字字句句间都是不可商量。
“嗯,我知道了。”低头想了想,拽紧了衣袖,失落的转身走开。
“这个丫头,性子还正是倔。”身后,掌柜的话还是传进了耳朵,刺得自己的鼻头有点发酸。
真的是自己的性子倔强吗?坊间传闻,李家大少就要娶亲了,娶的是景城巡抚大人家的大小姐。传闻大小姐三岁成诗,六岁成文。又有说那大小姐长得是龙章凤姿,天人之态。配他李家大少刚好。男才女貌,媟蝶情深。
景城女子谁不想嫁给李家大少?连清高的官宦小姐也不能避免。
而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作坊酿酒师,借着往日的交情攀上李家大少爷这棵大树。她一介青白女子,如何受得了这种流言蜚语?人可以穷,但是不可以志短。
“喲,戚姑娘,我正找你呢。你看看,那个徐老头就在前院等你咧,你要不要去看看?”意外的,五月走出药铺不远,就看见张老太扭着的肥胖的腰身靠近了她,莫名的让他想到了王婆,也是这样的身板,也是这样的语调。
“什么徐老头,我不知道。”五月打心底里讨厌这张老太,要不是看她年纪大了,她才懒得理,更何况昨天早上她说的那些难听的话。
“哟,姑娘,这是不打算过去了?那徐老头可是在那儿灯笼许久了,你要是不去,那我可是不好交代啊。”
五月横了她一眼,往后面跳开一步,阻挡了张老太想要拉住她的手。留在半空的手给了,似乎在哪里见过,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打发了这个老太太。
莫名其妙的红线,莫名其妙的人。自己不清楚这个张老太的目的不说,还连带自己受到李意的讽刺。凭什么她还可以这样死缠烂打的缠上来,自己并没有答应她什么,也没有亏欠她什么。
“张老太,我是见你年纪大了,我一个晚辈说你总归是不好,昨天早上的事我就不计较了,但是你想要就我嫁给徐老头,那是不可能的,你老还是上前跟他交代一声,不然,伤了你俩的和气。”
五月可以的加快了说话的速度,在张老太没有反应过来的之前撒腿就跑。
此时正是大街最为热闹的时候,五月左拐右拐的拐进了一条胡同。惊魂甫定,张老太并没有追上来,也就放下心来回家去了。
一连股偶了好几天,五月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是她还是遇上了张老太,就在作坊后面小巷子。
张老太背对着她。骂骂咧咧的对着大门说了几句,而后开门,进去。
扭动的肥胖的身躯,让她一下子想到了王婆。
五月不喜欢多管闲事,但张老太的行为实在是太过鬼鬼祟祟。她待张老太走进去关上门后,五月才跟在后面悄悄的凑了过去,借着门缝的轻轻的推开了院门,尾随王婆的脚步走近院子的深处。
一个老太太为何要这样的鬼鬼祟祟?难道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五月的动作比思想先行,带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处大院。
毋庸置疑,这个院子的破落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在里面都是一样的无处落脚。要不是张老太在前面的带路,这个乱的如迷一样的院子里还真的是难以找到出路。
随意丢弃的各种破椅子,破桌子。几根破旧的柱子在屋子旁边摇摇欲坠,随时可能会掉下来。
五月尾随跟在后面,碰见王老太回过头来四处瞄了一眼,心下一惊,急忙躲到了最近的柱子后。但见张老太见四下没人的模样,转身又接着往里走。
后院的情景大大的出乎五月的意料之外,砌着江南的亭台楼阁,中间的小池子里面栽着各色的水生花朵,粉红色的花瓣开的有些妖艳,夏天的时间里,的确是荷花开的时节,不过,这满庭的芬芳倒是需要主人家的大发心思。
红的粉的白的,拥挤在不大的池子里,清香沁脾。一朵挨着一朵,一朵压着一朵,围着中间的假山流水,到有一种世外桃源之意。
这是间整理有序的院子,和前院相连接。映入眼帘的除了这个院子里的荷花池外,不远处还有一片竹林,哗啦啦的作响。而五月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和前院相差不大,唯一不同的就是这里被人有心的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