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板街上，白石牌坊和黑石板路一样寂静。“笃笃……笃笃笃……笃……”老女人皱巴巴的手握紧石槌，捣着石臼里火红的蜥蜴。女孩子们围在一边。她狠狠地瞪了一眼照在女孩们脸上和身上放肆的暗红的灯光，继续狠劲地捣着火红的粉末。
郭国仰起脸，让光蔓延在惨白的脸上。习惯性得微微眯起眼睛，嘴角扬起若有若无的笑。他心理一直都是阴暗的人，如生活在黑暗里的植物。回忆起那种感觉，是纯白的，干净的。他睁开眼，身体不再感到莫名得寒冷了。
“生，死，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种你怕的东西。”从兔子嘴里发出的气息越来越冷，不得不让郭国感觉到，眼前这只毛茸茸的生灵，真得是地狱里冒出来的魔鬼。可是，这个魔鬼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我想，你真的相信了。呵呵。”兔子说着。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别烦我！”郭国想要扬起手，心里的顾忌，最终没能让他举起。
墙上的挂钟再次响起。两只明亮的指针，在轮盘上合成九十度角。
“你也是魔鬼。你明白自己该干什么。呵呵，那个女人，你懂的？”兔子声音渐渐地变小，最终，消失在郭国的意识里。郭国站起身，****着脚，走在冰冷的地板上。黑暗寒冷的房间里，回荡着他走路的声音。在坚固得不留任何一丝风的房间里，他找到了灯的开关。空气中，有沉闷的霉菌，还有酒精的气味在流荡。
他看见许多张面孔，扭曲的、痛苦的、狰狞的……那些面孔，如同活过来一样，仿佛要把他吃掉。他恐惧地拾起了刀，把灯关掉。在黑暗里，他听见那些面孔发出尖锐的笑声，刺耳的，讽刺的笑。
“那个女人！”
天空已经黑起来。满天的光，已经被黑暗吞噬。冷冷的风，从打开的车窗缝里灌进来，刺得郭国的脸硬生生的痛。岚安静地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车消失在车海里。
夜空上，月色倾泻。大街上，到处是尘土和物质的气息。穿着时尚的男女，神情暧昧。这个城市太过繁华而喧闹。
郭国有点失落了。恐惧，由原来对魔鬼的不相信，变成了现在对自己如影随形的追袭。不断扭紧的心开始滑丝。他仿佛就要看到，兔子在自己胸前的肌肤上炸开了花，血像番茄酱般喷出老远。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她？
街角转弯处，破旧的平房中，传来了滋滋拉拉老旧电视机嘈杂的声音。沉闷的空气，低压压地潜伏在每个阴暗的角落，漫布着暴雨初来的阴郁。一只黑猫贴着斑驳的墙壁，飞快地窜过尘土飞扬的小道，带起一阵烟灰缭绕。高层建筑楼下，郭国不自觉地抬头仰望笔直耸立的大楼。周围的大楼上，白炽灯僵硬的光芒，透过透明的玻璃，散发在夜晚暧昧的空气中，使楼体通体透明。岚面无表情地呆站在郭国身边，不自然地咬了咬苍白皱裂的唇。
他机械地迈开步伐，踏进一座断壁残垣，满目疮痍的阁楼上时，楼梯暗仄，像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轻喘吁吁，微微耸动着。两边的扶手朱漆凋落，虫蛀的小洞清晰可见。到了三楼，郭国落落大方地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轻转一下。“咯吱”一声，门开了。一道光束刺来，岚赶紧用手遮住眼睛。那是一个崭新的台灯，铮亮的表面，光可鉴人。岚顿时有点哆嗦，映入眼帘的还有一张双人床。
“你叫岚？”郭国转过头，看着岚。他从岚的眼睛里，看出无尽的沉默。这时，他才想起，她是一个哑巴。
岚从他的神情看出一丝的紧张，绷紧了嘴唇。
郭国没有说什么，一步一步靠近岚，像是头猛兽，裸露出自己真实的面目。霎时间，狠狠得把她摁在了床上。岚开始挣扎，想大喊救命，可是嘴里只能喊出依依呀呀的呓语。当他继续时，岚攥紧的手抓起了一个锋利的水果刀，刺进了他手掌的虎口处。嫣红的血液崩溅了出来。郭国的面部开始扭曲，血红色的迷雾，开始氤氲在屋子的上空。
“****。”郭国恶狠狠地骂着。
花容失色，水塘平静如镜。岚一张素洁的脸，苍白如纸。
郭国看着鲜血从虎口上流下来，那种温暖的气息流过冰凉的手指，顿时有种血淋淋的快感。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轻轻微笑。
血流得很多，仿佛是一种更新。
一瞬间，出现了幻觉。黑暗中兔子的眼睛、干净温暖的皮毛、自己冷漠拘谨的眸子、岚闪闪发亮的眼睛，一一闪现。
一大片的白毛，白地刺眼。
“我是不是很坏？”郭国依然微笑，伤口支离破碎，已不再流血。于是，狠狠地摔了一下手腕。
旁边生了锈的唱片机里，放着郭国最喜欢的北欧音乐碟。从音箱里散发出霉变的气味，浮动着身体的每一个触点，一点一个怨念。
“我知道你听不见。其实，这个世界上很多声音我也不想听见，甚至我想刺瞎我的双眼，这一切太肮脏了！”郭国慢慢靠近岚。岚的表情冰冷而又坚定。她的眼泪轻轻滑落，滴在软软的床单上。郭国发现她的眼泪是冷的，不带一点感情。
郭国伸出自己冰冷的手指，去抚摸岚的下巴。手心在脸庞上来回地摩挲，一阵****的诱惑挑逗着他狂乱的欲望。郭国伏下身子，嘴唇刚好够到她的嘴唇。岚的嘴唇很凉很薄，带着淡淡的薄荷香味。有迷人味道的嘴唇总是显得清冷。当郭国的舌头探到岚的嘴唇，她忽然推开了郭国，带着重重的慌乱。她的脸，已经由苍白变得有些许的红晕，大口大口地喘气。
岚闭上了眼睛，最后一滴泪挂在她的眼角，脸上满是痛楚与绝望。泪流过郭国身体的每一个地方，有一种灼人的痛。岚的眼泪，像一个漩涡，夹着苍白，卷着记忆，在郭国身体里游荡穿梭。他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岚想要逃离。当郭国体内的血液，夹杂着狂风骤雨的野蛮，控制着他的思想和灵魂时。岚的世界开始崩溃，碎成漫天飞舞的浮土，迷失了她的双眼。
郭国抬起头，忽然看见了两只飞蛾，从开着的窗子钻进了房间。两只飞蛾都是白底黑斑的那种。轻盈的翅膀灵巧地挥动着，一前一后，一上一下，缠缠绵绵。
郭国蹑手蹑脚地关上门窗，找来******，把它们双双拍死在红褐色的桌面上。它们的脑袋和身体成了软黏黏的浆糊，只有那两双翅膀还是那么富有风情和魅力。郭国把翅膀从粉碎的肉体上硬生生地扯下来。飞蛾的血迹在褐色的桌面上疯狂地长着，蔓延，蔓延，潜入，礼花一样地绽放，染红了褐色的桌面。怒气在郭国心中燃烧，燃烧，愤怒地燃烧着。一滴一滴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涌出。想着那么多无辜的，未出生的小生命毁在自己的手上，他感到无限的悲凉，在头顶向上蔓延。
桌面上的血已凝固，深红色变成深褐色，散发出的气味让人不由得恶心。郭国转头，看了一眼蜷缩在床角的岚。她就像一只可怜的羔羊，等待着自己的蹂躏。从未有过一个身影能让他这样的揪痛。昙花一现的甜蜜，顷刻间，随着两只飞蛾的死亡，烟消云散而去。郭国分明可以听见，全身的血液凝在一起，冰裂般得“咔咔”作响。自己无法思考，不能判断，凝重的空气让人窒息。
“该死！”郭国开始讨厌房子里有这种飞蛾血液的气息，古怪得让人发毛。他的意念中，血腥的气息是过滤不掉的。
郭国走下楼梯，在黑暗里把铁门打开。房间里微弱的灯光照射下来，郭国看见岚蜷缩在墙壁边，身体在发抖。岚突然转过脸来，眼睛一片湿漉漉。她轻轻地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他突然看见了所有的面孔，那些没有身体的面孔浮现在面前。他捉住她的手，想要拉着，可是她挣脱了他的手。郭国平静得把长长的风衣披在岚的身上，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黑浓的乌云悬在天际，雨珠贴着雨珠从云端垂落下来，重重地跌打在路边娇绿的叶子上。来回涌动行走的人，把空气拨弄得反复无常。郭国的心情无端得被忧悒袅绕。嘴唇微嗫几下，啁哳的人声湮没了思维，他的头脑再次停滞。
“啧啧，好可惜！”兔子蜷伏在路边，开口说话了。郭国的手指在白色衣纱里微微颤动，腰间别着的手术刀发着银色的光芒。
“多好的女人，纯得就像水一样。这是我们魔鬼最喜欢的。”
郭国微微喟然。雨珠在空中肆无忌惮地飘舞，随心所欲地落在任何一位路人身上。
“或许因为都是一张嘴脸，生活在其中才会有雷同麻木的平静。在这种平静里，有香烟烫破的洞，有酒精熏染过的灵魂。洞和洞彼此连接，便成了窟窿。灵魂与灵魂彼此索取，便有了罪恶。”郭国心里总是莫名地悲伤着，就像蚂蚁啃噬着心脾，痛到骨髓里，延伸到发梢端。他被悲伤牵绊着，用无法言语的悲伤生活着，很无力，很辛苦地挣扎着。
“你是想放弃了？啧啧，魔鬼不应该这样的。”兔子在路边的基石上轻轻地挪动了一下。
“太疯狂了！”郭国一开口，风一刮，雨水就钻进了他的嘴内，争先恐后地往喉咙里跑。郭国突然语无伦次。于是，他用缄默代替了恐慌。
“这不算疯狂，真正的疯狂是你明明是一个魔鬼，却甘心被世俗所束缚，过着这种浑浑噩噩，没有未来的日子！”
空荡荡的街景，好想找个人释放积蓄已久的感情。郭国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向着熟悉的方向，蹒跚地前进。铁栏杆下，十字路口，如同被封闭了一般，找不到入口，觅不到出口。他眯起眼，双手透过冰冷的铁栏，拼命地想抓住那仿佛触手可及的自己。挣扎着，手指尖萦绕着那冰冷的触感。
穿行在冷雨寒风中，郭国浑身只觉冷得发抖。风肆意穿透薄衣，在肌肤边游荡。自己则只能将一只手缩进衣袖，握紧拳头，另一只手插入口袋，不住摩挲。风刮过脸和耳朵，口微张，吞吐着寒气，希望转移注意力。脸上像有无数小刀刺着，耳朵却无暇顾及。一叠又一叠的风从耳际划过，他感觉到麻木，还隐隐有点痛。郭国甚至在猜想，是不是自己的耳朵被风吹得即将断掉。他低着头，斜视前方的路。雨水泥泞的水泥路上，散着朦胧灯光。光和水汽混杂着，水浸着光，越发地幽冷。掠乱发丝的断断续续的风，将一丛头发吹起，一下子又散开，头发刚落到头皮上，另一剪风又随之卷到，头发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往复飘摆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