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是新的起点，而自己的终点在哪里？
穿越那么多的街道，可还是走来走去，一点也没走出去的迹象。此刻，郭国突然想起岚了。真的，是那么一瞬间。人们常说，如果遇到了危险，或者解决不了的事，在脑海里都会第一时间闪出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天使。岚的身影，在郭国的脑海里是那样的飘渺。郭国自认为自己是坚强和努力的。一个人离开山村，独自求学，在自己的努力下，穿越一个个陌生的城市，让梦想生根发芽。可惜，那个曾经满是梦想的郭国，现在不在了。黑暗、堕落、怯懦、逃避……最可惜的是，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要如何踩过这一片的白茫茫？这种感觉，在他的心里已经种下一棵罂粟，时时让郭国感到恐惧。最可恨的是，这棵罂粟一直在被浇灌，日益繁盛。就在此时，这棵罂粟已成了型。
就在脑海里出现岚的影子时，郭国渐渐闭上了眼睛。顿时，世界的一切都成了黑色。“难道这里是地狱吗？听兔子说，地狱就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此刻，为什么身体是如此的温暖？久违的感觉，为何如此熟悉？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满是青石街的城市，更像握着岚的手一样温暖。难道这里是天堂？要满足郭国临死前的愿望，让他和岚见面。然后再亲手夺走这一切，使他留下在地狱里无法忘记的思念。
眼前又为何亮？刺得郭国眼睛生疼。“为什么我还有知觉？难道我没有死？为什么我会有那些如此美丽的梦呢？”
“喂，你再不找个地方御寒，就会冻死了！”郭国突然听到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还带着尖锐讽刺的笑，和永远都挥之不去的颤音。
郭国突然感到身体被人摇晃了几下。他睁开眼睛，原来是那个让他变得不人不鬼的兔子。再次揉揉眼，没有错。
“啧啧。看你冻得这样。”这种关心，像是施舍。郭国一直都知道，这只是兔子的游戏而已，一个可以使他深陷而不可自拔的游戏。
当郭国的双手触及到冰凉雪地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已经晕倒。他颤颤地站起来，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说什么。
“没想到出现的是我吧？或许此刻岚应该会出现。可惜，现在她正呆在温暖的南方，享受着阳光呢。嘿嘿。”兔子肥厚蓬松的皮毛把严寒阻挡在外。看来有了风雪的洗礼，它更加精神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但是，这里不适合你。”
“魔鬼应该呆在地狱里。你为什么堂而皇之地来到这里？你现在给我的感觉，根本就是在说谎。”郭国愤怒地质问着这个不速之客。他揪住兔子的耳朵，轻而易举地把它扔到了一边。
兔子在雪地里打了一个滚，又像雪球一般滚了回来。“啧啧。我是来拯救人类灵魂的。没有我，你怎么享受这花花世界？”
郭国狠狠地把兔子踩在脚下，蹂躏着。“这种话，我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我真该把你给煮了！”
“嘿嘿。看来你还不是很惨。幼稚的举动！如果岳小满再骗你狠一点，你就不会这样跟我说话了。”兔子一边说着，一边灵巧地躲开郭国的脚。“啧啧。可怜的人啊！”
此时此刻，郭国脑子里一片空白，汗湿的头发，无力地搭在肩上。曲折的路，糟糕的心情，已使他无精打采。曲卷的状态，像此刻的心情，也许这是对未来的预测。
郭国用质问的口气对兔子说：“你早就知道她是个骗子？”
兔子抽动着三瓣嘴，打了一个响鼻。“我虽然生活在黑暗里，但我不是瞎子。这一点，我比你强得多。有些人宁可相信自己被蒙蔽的双眼，也不肯相信自己的感觉。所以，我说人类是无知的。你们早晚都会被取代。”
郭国狠狠得把背包甩在身后，“我可不这么想。”
“你不想有用吗？看，这天空！”兔子抬起头。虽然它无法举起爪子，可是，它的目光已经昭示在昏暗的天空。“这跟黑夜有什么区别？工业文明，现代建设，这个世界已经被你们搞得乌烟瘴气。到处都充满着让人窒息的废气，简直让我无法呼吸。这天空完全就是一个钢铁的牢笼。人类若是不终止自己愚蠢的行为，那地球的报复将永远不会停歇。地震、海啸、泥石流、瘟疫……是你们在自己毁灭你们自己！是因为卑微的人类，已经自己堕落了！”
郭国身心疲惫，已经无心再跟兔子争辩什么。他摸着不断渗出冷汗的额头，说道：“我想知道我的钱去了哪里？这对我很重要。”
“都说在物质世界外还存在着一个强大的精神世界。这物质世界，已经无法让人忍受，可这精神世界呢？到处都是尔虞我诈。谁是谁非，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如果说以前你恨我，但是，现在你要感谢我，或者说，请求黑暗给你一丝怜悯。”兔子还在唠叨着。
郭国吼着，“我要你帮我找回我的钱！”
“别傻了。滚回家吧。你不要试图跟魔鬼讲什么条件，魔鬼是永远不讲游戏规则的！”
郭国站在这里。想来，或许这里曾经繁华过，因为他闻得见空气里有珠光宝气的味道。他嗅觉一直这样好。
这个站台周围长满了人数高的杂草。站台上有无数忙碌的身影，这是他们短暂停留的地方。像郭国一样，依赖列车驶向他们要去的地方。
一直在路上奔波，郭国常常忘记了时间。忘记时间，他有时会变得很快乐。虽然一个个站台会让他再一次忆起时间这玩意，但终有列车不断驶来，打乱他的记忆。他似乎命定旅途，似乎用脚就不知道该前往哪个方向。郭国天生怕很多东西。怕黑，是因为不安、孤寂、忧愁，总会不停地袭扰他。“别想了。就当是个教训吧！”他自我安慰到。
时间的地铁，顺着一条无止无尽的轨道，延伸出一条看不见终端的轨迹。郭国坐在车里，轻轻叹息，三十年的生活就这样划过了。他不知道，任凭纷乱的思绪在天空中遨游，是否留下了他的痕迹？面对这样的生活，无言亦无语。郭国裹紧自己的身体，叩响自己的心门，问自己：这么多年，我错过了多少人？多少事？多少声音？
记忆像一条长廊，不断地延伸而来，又延伸而去，偶尔错位，分不清孰先孰后，是人是己。郭国开始犹豫，忧郁，又迷离。一些细碎的声音，从心底轻轻泛起，他希望这列地铁是以春天为目的地。
独步走在街上，
被酷日照射着的风，
没有旋律得向来来往往的人触摸着！
来了，
又走了。
昼夜空碌的人，
毫无目的地消失在喧躁的人群中。
暧昧尴尬兼夹的情侣，
你情我不愿地举视着破财免灾的物质上。
莫悔似怨地满足某个空缺上的弥补。
爱着、厌着、抱怨着，
一切都在人流中化为乌有。
没有事业心，
没有方向，
虽自由也无助，
总觉得自己会在一棵空白无暇的树上吊死。
一个有梦想，却没胆量去追寻的人。
等待的将是一片漆黑又遗憾的人生！
一个有力量而没决心去尝试的人。
换来的，将是人们的冷眼与失望！
对于人生，对于坚持，只能用半途而废来形容！
晦暗永远是人生最深处滋生出来的疼痛，无法遏制。因晦暗而沉沦，因沉沦而颓废，因颓废而万劫不复，没有一丝挣扎的余地。
属于夜的孩子，永远都只能隐没于黑暗中，没有权利去奢求光明的垂青，唯一可做的，是守着暗夜独自落寞，这便是恶魔与天使的差别。得不到爱，也就不懂得去爱，所以，才无法忍受身边的人看似虔诚的爱。那是对内心，对灵魂最深的刺痛。隐于黑暗的人们，可以望着太阳垂泪，却永远不能奢求阳光，万劫不复是最深的惩罚。害怕寂寞的孩子，宁愿万劫不复，所以变得邪恶，学会去伤害。明知道对别人的伤害会使自己受到加倍的煎熬，却仍然乐此不疲。
郭国从失去小满的消息之后，他努力地想要汲取这个世界的一丝温暖，却总被反噬的冰冷所包围。困惑与茫然，是他仅存的思想。曾经因为小满的才华开怀地笑过，紧随得却是无助和惊慌失措。不被包容的人，最终还是被善良欺骗了。郭国不是心疼自己的几万块钱，而是经历过后，他也不明白这个世界究竟还有没有可以自己相信的人。无疑，这世界没有不得不信的虚伪。或许，人类思想的倒退，与这个社会缺乏诚信有关，毕竟现在衡量人心的标准是利益。
整天看见一张张耀眼得出众的百元大钞，在人们灵巧的手中炫耀时，郭国也恨不得去占为己有。可是，每当看着大街上的流浪汉，想起苦儿井里面的苦孩子们，他总会愤愤不平。这个社会好像永远不属于苦儿，甚至不属于自己。
落后的必然要被先进的所取代，可是在这个世上，究竟什么是先进的呢？郭国首先想到了黑暗。因为自己觉得已经属于黑暗中的孩子了，只会因悲伤而快乐，因空虚而充实。黑暗中的孩子，永远是被人遗忘的个体。
没有永生不死的躯体，却有着永不磨灭的哀痛。有些傻孩子，对光渴求到极致，而选择飞蛾扑火的行为。天真地想着会有奇迹发生，可是，奇迹怎么可能出现于被光亮所遗忘的角落？所以，结局注定是自取灭亡。黑暗中的孩子早已万劫不复，或许心中还有一丝信念吧。那个让他们走向万劫不复的理由，是可望而不可得的阳光，是爱极生恨的伤害！我们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可有可无。这个世界于我们，同样颓败无用。我们想要拉着所谓的天使，共同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让他们去感受，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郭国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城市，在这个需要重新认知的环境中，寻找立足之地。忘了呼吸，忘了休息，忘了存在，一切的一切，都是旧的。他想过回家，可是疲惫还是不经意地涌上来。郭国很累，累得连去休息、呼吸，都觉得累。都三天三夜了，他还是没有回家。而这个城市的旅馆，一晚居然要三十元！他的钱所剩无几了。拖着沉重的旅行箱，吃力得在大街上行进着。今晚，恐怕要露宿街头了。
深夜，风吹动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穿行在一条小路上，天空忽然下起了蒙蒙细雨。郭国听着那清脆悦耳的雨声，心慢慢得平静下来。风停止了它的涌动。在街头雨后的小路上，心灵又一次被触动。多少年前，也曾有过这一幕，一样的情景，一样的寂静。但是郭国的脸上不再是悲伤。他笑了，欣喜地笑了。在这寂静中，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遗忘了什么。
“一个削去皮的苹果，虽削毁了它外表的美，可内份的肉质、口感是不可改变的。”郭国掏出口袋里唯一的一个苹果，嚼着它，在唇齿间都会回味着它的脆口甜爽。
走在路上，他疲惫地抬头看了一下夜空。月儿未至，闪烁在天边的几颗星星，一如眼角的几滴疲倦。
今晚他什么事都不想做，只想一个人到处走走，权当作逃避。
街灯通明的大路，郭国不想走。因为怕，怕心底那片被冰冻的愁绪，会在街灯无情的渲染下，一点一滴融化，慢慢酝酿演化为悲伤，而后滚滚如潮。
走入人烟稀迹的石阶小道，看一轮线描的冷月，透过道旁的大叶相思，洒下点点斑斑驳驳；听风袭袭，落叶无依，天籁稀音。此间，无邪又无忧。纵有繁华三千，却偏独享其乐。偶然，一片稍含雨水的落叶，轻触郭国的额头。那种感觉，好似佛家所云的超度，冥冥之中引他以虔诚。
广场上，草坪已泛黄枯萎，一片凋零萧条的景象。他登上广场中央的石台，找个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大理石，若有所思地坐着。一丝振动摇醒他，手机响了。一看，一个远方许久没联系的朋友来了信息：天气转凉了，注意保暖。
“苦儿？”不远处，有个黑影攒动，像极了苦儿。但是，在此情此景下，他很难相信苦儿会出现在这里。
郭国拖着笨重的旅行箱，朝着黑影追去。熟悉的马路，熟悉的道旁树，熟悉的轰隆声，熟悉的破房子，最后黑影停在了苦儿井面前。
“苦儿，站住！”郭国把旅行箱往地上一横，大声向黑影叫到。
黑影慢慢转过身。昏暗的路灯下，苦儿的面容逐渐清晰。“好人？”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郭国疲惫的把旅行箱靠在路沿石上，拉着苦儿走到路灯下。苦儿鼓鼓囊囊的编制袋，引起了郭国的注意。“里面是什么？”
“没，没什么。”苦儿使劲捂住编制袋，往后退。
“叮叮，当当”的碰撞声，随着苦儿的退后，更加清晰。郭国感觉到里面会是些金属物品。“你偷东西了？”
苦儿突然停止了倒退，沉默着，干涩的小脸，涨得通红。许久，才憋出一句。“这不是我偷的，是没人要的铁卡子。”
郭国抓过苦儿的编制袋，一股脑儿把一堆崭新的铁卡子倒在了地上。“没人要？这都是新的！”郭国弯下腰，翻动着铁卡子。上面的螺丝严丝合缝，根本没有松动的痕迹。“是不是你偷的？”
“是。”苦儿低着头，回答着。
黑暗掩盖住万物，让人看不清真相。灯光打在苦儿身上，似乎能感受得到，正从他身体上蒸发出的热气。汗水早就滑过他黝黑的脸庞，湿透了肩膀和胸膛。
“为什么要这么干？缺钱了？”郭国突然感觉到，自己询问的触动，就像渗进剧毒的脉络，在他身体里占据着一小块地方，然后肆无忌惮地蔓延，在这股尴尬的气氛里不可自拔。
“我不想再继续捡破烂了，没前途。我想过好日子。”苦儿捡起编制袋子，把零散在地上的那些铁卡子装进去，卷成一团，扔到墙角的一个塑料桶里。
郭国夺过苦儿刚刚丢掉的编制袋，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它扔向远处。“苦儿！你能不能学点好？你知道你现在干的是什么？是小偷，被人唾骂的小偷！”
苦儿从不轻易落泪，因为他始终记着一句话：哭泣，是男人最懦弱的表现。但面对现实，他沮丧的心停止了挣扎。人一旦承认自己是世界上最痴心妄想的失败者，就无法压抑这种耻辱。苦儿奋力冲到路灯下，撕开喉咙呐喊起来。“郭老大告诉我，踏入社会的第一步，就是要学会生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