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那慈爱没能传达到秦宁这里,她又被捲入无止境的恶梦里。
等等我!等我啊!秦宁望着渐行渐远的姐姐、弟弟还有妈妈,边跑边叫着。他们始终没有回过头,秦宁见已经追不上他们了,停下脚步喘着气,嘀咕着:去哪里啊?为什么不带我一起?
背后突然传来刺骨的冷笑声,秦宁猛的回头,没有!一个人也没有,那笑声还在,秦宁听得厌烦,大声地骂:谁在笑!不准笑!那笑声越发大声,秦宁的叫骂根本没有作用。
不准笑──声嘶力竭地呐喊,秦宁跪倒在地,掩住耳朵,嘴里喃着:不准笑,不准笑……
笑声终于停止了,秦宁心力交瘁地不再开口叫骂,那把声音彷彿在她身边,很近地问:你想知道为什么你的家人不等你就走了吗?想知道吗?
充满诱惑的问题,秦宁环绕着望了四周围,她失落地说:知道了又如何?他们都已经走远了……
他们当然走远,他们早就想远离你。那声音嘲笑着秦宁,她不服气地反驳:你胡说!他们是我的家人!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想……
秦宁醒了,彻底的,无奈地喃道:他们已经不是我的家人了。
小宁,你还好吧?一把陌生却充满关爱的声音,秦育成见女儿被恶梦惊醒正想伸手为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秦宁下意识地闪过了这父亲的手。秦育成突然僵住,苦笑着,那隻手握紧了他的痛怯生生地缩了回来。
她还没能接受我这个父亲。秦育成在心里深深叹息。他的过错真不该让一个本该快快乐乐的少女如此为难……
我没预料自己会闪躲,眼前这个爸爸,望着他那是相对无言,他的关心虽然真诚,可是对我却过于陌生。我低着头,不敢再看这个爸爸一眼,良久,他站起身,带点沧桑的声音,包容一切般地对我说:我知道你还没有办法接受我,我……我原来也只想乘你睡着时见见你,如果我给你带来困扰了,我就等你考完试再出现。
生死之间的那刻,我承认了他,承认他是我爸爸。
为什么现在就无法坦然地面对他?我的心开始揪绞着,在他要离开的那一秒前,我抓住他的手。
他的手,厚实且粗糙,那是我从来没碰触过的──父亲的手。还是不敢直视着他,我小声地说:给我一点时间,我不是不能接受你……他打断我的话,摸摸我的头,欣慰地说:嗯,我明白。你好好唸书,别的事让我来想,你就不要想太多,知道吗?
我点头,这才望了他的脸,这个爸爸十年前一定是个大帅哥,虽然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他却依然俊朗,而且我左看右看都不觉得他像是一个野蛮人或坐过牢出来后一脸茫然的人,他很干淨,从头到脚都给人整齐的感觉,眼神中的坚毅与笃定是来自一连串的生活考验吗?
小宁,你怎么了?这么看爸爸?他笑了,我从来没遇过父亲对我笑呢。搔搔头之后,我扁着嘴说:没事。然后听着他的笑声远远离去。
那背影消失在我视线范围之后,我打从心底叹息,要接受一个人的疼爱会有多难?我要接受一个父亲的爱,那是我等都没等到的东西,珍惜都来不及,怎么会不能接受他呢?
我不能接受的……怕是自己的存在吧……无奈地晃晃脑袋,哀声叹气一番后,瞌睡虫又来犯,我抵不过它的征讨,眼皮子一盖,我又睡下。恶梦没有放过我,它没停止地缠着我,吓醒的那一刻,面对空荡荡,没有其他颜色的病房,那是一种很沉闷的感觉。
我总觉得自己正在被挤压,就像某次在梦里,我一直在繁忙的市区里被来来往往的人撞过来推过去,不是自己正在行走,我完全失去方向地被经过的人逼着移动。我茫然,我只想着停下,却一点法子都没有。
梦,总是有它的意思。我想停,它却逼着我走,这跟时间很像,时间总是在我希望它停的时候自顾自的走,而它从来都以规律的方式逼我走向每一个明天。或许,这个梦就是想告诉我:你没有不选择的权利,所以你不能停,只能走。
这一类型的迷思我多会抛给天才姐姐,可惜,已经无人可抛,只好自己吞了。呆看着窗外,那太阳慢慢地西沉,独自一个人的感觉很强烈地在心里徘徊,突然察觉衡赐的作用,微微叹口气,真不得不承认我还真想他。
如果他在,让我靠一靠多好……脑子里不自禁地这么想,这想法若是让他给知道了,一定开心的不得了。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我又想笑,想像起衡赐得意的模样,心里头也没这么闷了。或许,我该阿Q一点,至少我还有个人可以放在脑子里,放在心坎里去想去思念,比起真正孤独的人,我好多了。
汪!来福的叫声打断我的思绪,忽然它就跳进我的怀里,舔着我的脸。抱住一个有温度的物件,我的眼睛瞬间红了。
呵呵,你怎么进来的?我摸着来福,闻到它身上洗毛剂的味道,我大概清楚等一会儿走进这个房的会是谁。
小宁。
你来了。那,另一个人呢?
馨柔走了。
我以为会是姐进来的,但我猜错了。进来的人是健。我点点头,把来福放下,它乖乖地跑到角落趴着,安静的像是知道后来我跟健会说出一连串没有人受得了的话来一般。
小宁,你状态如何?健问。
大概可以出院了。我说着,但这不是真话。我早就可以出院了,只是出院后我该何去何从?在我还没有开口说接受亲生父亲以前,那明白事理的父亲就一直安排我暂住医院。我老觉得自己是没有选择才必须跟着这父亲的,我不要这种被逼着的感觉,我不希望梦里那种被人们推撞着才不得已行走的事情真的发生。所以,我没敢跟这父亲应承什么。
我看不是大概吧,你早就可以出院了。健冷漠地说,我别过头没接这句话。他那火药味冲着我来,我总能闪吧?抿一抿嘴,既然他这么不客气,那我就以赶人走的方式说话:健,我看你不是来探望病人的,有什么事,请直说。
学校要我通知你考试会在医院进行,一天两科,俞老师负责监考。健从来都不会把鲑鱼老师唤成俞老师的,我这下莫名其妙地受气,搞得我真是想揍人。不过算了,不跟这傢伙纠缠,我冷淡地回了句:我知道了,谢谢班长。
正事说完,我也听得很清楚,你该离开了。我望着他,手向着大门作出了请的手势。
丁宁!你!健一看我这么做,火山就爆发了。
我说班长,你搞错了,我不姓丁!我也跟他杠上了,反正生气这回事,我这段日子还真是少做了。
……健瞪着我,不需要五秒,就要冲出病房,霎时,他忽的停下脚步。他没回头地说:小宁,你要怎么折磨自己我管不着,我就求你放了你姐姐。
果然是为了姐的事情跟我闹脾气……
健,我没有姐姐。我说。
不久,病房完全暗了下来,健二话不说早已离开。来福过了很久才敢靠近我,我摸摸它的头,接着就把自己藏到被窝里,倔强的眼泪只让枕头看见……
接下来的每一天,秦宁都把自己埋进书堆里进行彻底的麻醉。几乎把该准备的都唸完之后,她得到一个结论,就是自欺欺人。今天,她就这么对私人看护李云说:这种自欺欺人就像在一杯你嫌它太甜的果汁中加白开水,味道虽然淡了,但是你喝进肚子里的糖份还是一样的。
云姨,我知道你一直跟……秦宁顿了顿,明明就是爸爸两个字,她却难以启齿,彷彿突然找不到合适的字眼似的。叹口气,秦宁这才接着说:云姨跟我爸爸一直都有连络,我说的没错吧?
这么直接的问题,李云有点应接不暇的感觉,反正就是瞒不住,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秦育成这么关心女儿却一直不肯来见女儿,只是每天都通过她来了解女儿的情况。她也实话实说,对秦宁坦承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