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不给食物就捣乱——柳离
乙子是个魔女。
魔法的魔，少女的女。
魔女理应背负诅咒。
在柴纳斯人自天上来之前，这是这个世界所能被人们所观察到的唯一的“运行法则”。
而在柴纳斯人“天降”之后，又多出了一条：天不佑柴纳斯。
作为魔女所背负的诅咒，是不老。
这和“英魄”的“不死”截然相反，英魄们未老不死，而魔女们未死不老。
英魄的死法比起凡人而言略少，但也绝不单调，且在柴纳斯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后有日渐丰富的趋向。但他们也有自己的期限所在。
如同凡人的期限，叫做寿命。
是的，再强的英魄，在永恒的时间面前也不值一提，相较他们的同类，所谓的“英魄”“王选”“圣资”不过是时间这条河流中跳的比较高的游鱼而已。
游鱼终会落回水面，而飞鸟不会。
魔女就是那时间河流上的飞鸟。
她们可以被刺死，可以被烧死，可以被淹死，甚至是一次不小心的后脑朝下的滑倒也会终结她们的寿命。
唯独不会老死。
这是这个世界给予魔女的恩惠，也是它对于魔女们最大的恶意。
永生是最大的诅咒。
因为除了不会老去，魔女和人类并无本质的区别。
她们也会哭泣，也会微笑，也会……爱。
而直到所爱之人垂垂老矣，最后带着不甘或是悲伤或是满足的表情在自己怀中死去之时，她们才会认识到自己和他人之间的差距。
所以魔女们绝不会也不敢轻易体验爱情。
爱是杀死魔女的唯一手段。
毕竟每个魔女都是——或是曾经是最最伟大的法师。
是的，比起需要用体魄和意志与死亡体验来浇灌的“斗气”而言，诡谲而莫测，无序而守恒的奇迹们的确更适合这些外表纤细而柔软的女孩子们。
对了，魔女和英魄们的第二点不同之处，就是英魄有男有女，而魔女们直到死前都是被固定在十六岁外貌的少女。
虽然说，在这个世界，魔法的本质是奇迹，但对于存在本身就是奇迹的魔女们而言，所谓的魔法不过是比自己要普及的多且掌握起来稍微有些花时间的一项技能罢了。
当然，掌握这项充满不确定因素的技能需要时间和运气，但对于魔女们而言，时间和运气复合起来，不过是大量的时间罢了。
这样很不公平。
凡人穷尽一生方能触及门槛的奇迹之域，魔女们却能用十倍百倍千倍与其的时间去触摸，探索，最后了然于心。
所以对于魔女而言，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有三条：英魄不死，魔女不老，柴纳斯人天不佑。
由于四大天王必定有五个，所以世界法则有四条。
魔女可以会魔法，但要付出代价。
这就是乙子所知道的这个世界的秘密。
乙子的代价是“懒惰”。
其具体的表现，为乙子锁骨上的一朵黑色的七朵花瓣的玫瑰，以及她每天超过二十小时的睡眠时间。
离望川还有五十里。
乙子枕着小九，微眯着眼看着头顶的灯泡。
她在反抗。
抗拒自己的睡意。
这对普通人而言很简单，但对于可以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安然入梦的乙子而言，有些太过困难了。
但乙子还是在努力的进行尝试。
失败的代价是失去甲子。
先是手指的抖动，而后是食指关节的蜷曲，而后是手腕的抬起，接着是小臂，然后是肱二头肌的收缩，经历了大约五分钟的努力之后乙子终于抬起的右手。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乙子这样想到。
而后，乙子的右手握成拳头，狠狠的砸在自己脸上。
首先感觉到的并不是疼痛，而是一阵发麻。
接下来，剧烈的疼痛从面部扩散开来，舌尖传来一阵腥甜，大约是砸在右脸的拳头太过用力导致嘴里破了点皮吧。
疼痛一路上行，直达脑髓，而后是脊骨，背部肌肉收缩，冷汗留下，身体蜷曲，预留在体内的魔法回路检测到了这些信号，并作出了反应。
然后，然后花闭了。
乙子锁骨上那朵黑色的七瓣玫瑰闭合了。
“嘶——”
乙子从床上一跃而起，第一件事就是抽着冷气用右手捂在快要肿起来的右脸上，接着小声而不清晰的念叨了几句听不清的咒语，捂着脸的右手指缝间泄出了几缕绿光，再挪开的时候脸上的伤已经完全小声了。
虽然痛觉还残留着。
而后就是属于女孩子的私人时间了，乙子正在装扮自己。
洗脸，梳发，修眉，润唇，在右眉上戴上一个小巧可爱的蓝色水母发饰。
接着，乙子打开浮游水母上的储物柜，在里面翻找了一会，最后拎了个手提箱一样的东西出来。
手提箱的表面绘着一副盔甲的图样，在柳离那个世界，它被称为单兵会战用机械外骨骼，也被叫做动力盔甲。
而在这个世界，它被叫做“古圣物”，来自对大地深处的发掘。
这种能防护全身的盔甲一向是英魄们的最爱，毕竟除了当世有数的名刀名剑，能在它上面留下痕迹的武器少的可怕。
而对于甲子和乙子而言，这身轻巧便携式的外骨骼有着另外的作用。
“检测到外部信号，读取中……”
乙子双手张开，数只机械手臂握着银光闪闪的装甲开始以她为中心开始拼凑。
手指，手臂，小腿，就好像拿不光似的零件们从打开的手提箱里面被机械手臂取出，并装到乙子身上。
从身无一物，到着甲完毕，整个过程仅仅花费了一分钟。
乙子抬起已经被套上机械片的手，伸到脑后，把完全密封的头盔抬了起来，而后她被束缚在头盔内部的银发从她头盔和身躯装甲之间的开口上泄了下来。
捋了捋自己的秀发之后，乙子右手伸向右耳，按下了上面一个显眼的红色按钮。
“警告，警告，重伤模式以开启，现在开始机甲会锁死人物行动，请利用右手处的遥控器配合行动。”
“对于一切在这个过程中由于违反机械运动产生的肌肉拉伤以及人员骨骼断裂，XQ公司概不负责。”
是的，对于乙子，这身机甲不过是懒得动弹时用于代步的工具罢了。
“您认为值得么？主人。”
在跳下浮游水母前，枕水母小九问道。
“？”
乙子没说话，但小九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疑问。
“甲子总会死的，不是么？”
乙子想了想，歪过头，闭上了眼。
“这就是所谓命运，我遇见他，他遇见我，这是我们的幸运，也是不幸。”
她轻笑。
“而我所能把握，所能尽力的，仅仅是‘现在’这一点点的时间而已。”
说完，乙子一跃而下。
正下方便是明彻涧，名义上的明彻铁骑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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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离现在很生气。
这并不是因为甲子哭完之后就和那个穿着明显带有XQ风格的金属外骨骼的女孩，带着明彻涧上了现在浮在他头顶上的那只大型浮游水母，似乎是准备进行详谈。
也不是因为在这个过程中甲子完全无视了自己——明明在之前还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对明彻涧说自己的袭杀未来柴纳第一，现在却看都不看一眼。
当然，也不是因为精心准备的已经打上光学迷彩的武器装备陷阱都由于乙子是站在自己这边的缘故而完全不能使用了。
不，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原因是的，毕竟这花费了小柳离足够多的精力嘛。
吃的东西没了。
所以柳离才会不满。
“明明之前说过，和他一起走就不会没有吃的，结果只是保证了不超过半天的温饱，所以说男人这种东西，完全不可信啊。”
柳离一边感慨着一边站起来。
其眼其眸紫意盎然。
生气，不满，牢骚。
这些情绪本不该出现在柳离身上。
它们本因被掐灭在诞生之始。
而现在它们出现了，这就意味着，柳离失控了。
“明彻重骑，柴纳第二，这个大陆第三，可当‘气吞万里如虎’的称谓。其奔袭之时，万蹄一步，如雷如狱，夺人胆魄。”
柳离一边念着SXP632529教授给自己的这个世界的常识，一边启动了被光学迷彩隐匿于虚空中的电磁炮阵列与光子炮台群。
这些东西的零件在他刚刚见到甲子的时候就开始合成了。
他们走了一路，他便在亚空间内准备了一路。
直到他被甲子推上高台，他才将组装完全的这些武器投影到这个世界。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乙子是自己人。
而现在，柳离并不打算将它们再次投入虚空之中。
这自然也不是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能量会被大幅度的消耗。
诡道者，难知如阴。
柳离看甲子断江之时，并没有太过在意时间。
于是柳离脑内的限制稍稍被解除了。
而现在，被诡道侵蚀而任性的柳离准备做一个实验。
“听说现在的明彻重骑都是纸老虎。”他站在高台边缘，跃下，手中两把高周波震荡粒子军刀解除了光学迷彩。
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布满整个土台的各种大大小小的炮口。
柳离落地，蹲伏。
如同张弓蓄力，他整个身子缩成一团。
而后，如箭脱弦般，柳离向前冲锋。
前方明彻千骑。
“行动代号：折纸刀。目标：歼灭。
在电子合成音响起的同时，和之前乙子身上极其相似的，钢铁的外壳在柳离前冲之时覆盖于他身上。
不同于乙子，柳离身上的这幅盔甲采用的是完全密闭模式。
脚掌，足踝，小脚，膝盖，大腿……钢铁的外骨骼一路向上，最后在柳离的颈后形成了一个分割开的面罩，向中心合拢。
XQ个人用战术外骨骼，型号TP—39列装完毕。
“就让我来看看，这些所谓的老虎，究竟有没有‘心’。”
铿锵一声，面罩紧闭。
在这之后的半小时内，所谓人命，对柳离而言，只是一个数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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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三冬，五十四岁，是名老卒。
十四谎报年龄入伍，十六为骑，二十为伍长，然后再无升迁。他入伍时明彻重骑势最盛，曾随明彻天地马踏维京埃塔港，也曾于天地死后随明彻不二一怒破过涌泉关。他是第三十三个将马蹄印上奥纳那名敢于侮辱柴纳国格的秘法师私人领地的唐骑，他也是那有名的“百潮没龙枪”中第七十三条“潮线”的中流。
天地不二之后，明彻不复重骑。
这句话，就是他在得知明彻家“二州换二州”后酒醉狂骂那一代的“明彻”时说出来的，后来，原先是他手下一卒子而当时已经当上明彻重骑统领的一名手下接过了这个锅，从而被撤职。
维京的战斧险些斩下他半边膀子，涌泉关上射下的利箭穿透过他的肩头，魔法陷阱差点冻裂他的小腿，密如繁星的龙枪也在他的额头划下过痕迹。
但他活了下来。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凋零于明彻家的由武入文，凋零于明彻家让出的徐凉二州连绵的草场上青了绿了枯了黄了，吃的马却再也不姓明彻的牧草。
但穷尽冯三冬一生，他也从未和这样的敌人交战过。
对于那个从山顶冲下来的全身覆甲的敌人而言，这不是战斗，这是屠杀。
那个敌人身上穿的甲胄，似乎是这两年才出现在青藤那边的“古圣物”，青藤似乎还由这些怪异的甲胄兴起了一门叫做“机械动力学”的学问。但流传的小道消息可没有说过这东西有这么不合理呀。
能够一刀破甲三轧的刘冉统领死了，他一马当先，借着马力出刀，却被那人用长得类似唐刀但短了许多的短刀一刀劈成了两半。
而他死前递出的那一刀，只让敌人晃动了一下，却根本没有在那身奇怪的甲胄上留下痕迹。
曾经在自己面前高喊着要成为下代明彻重骑大统领的小伍死了，要不是他的扑救，被那台子上冒着白光的炮口瞄准的自己现在肯定和他一样半截身子都化成了焦炭。
那个马术惊人，可以坐在马上三天三夜不下来吃喝拉撒都在马上的林洞明显把那些炮筒当成了类似奥纳法师魔术陷阱之类的把戏，想乘着它们充能的时候纵马上前破坏，却在一瞬间连人带马裂成了好几截，而眼力还没老去的自己却只看到了那台子周围的一个炮口有小幅度的后退。
这个敌人究竟是什么怪物？
就在冯三冬这一晃神的功夫，在柳离和光子—电磁炮台混合矩阵的屠杀下，活着的骑士已经没有多少了。
冯三冬抬头望去，大多都是和自己类似的，至少参加过一次明彻重骑对外重大战役的老兵。
老兵总能活下来，但他们宁可死去的是自己。
那个敌人，似乎把这些老卒们的反应不过来当作是吓破了胆。正好整以暇的切了只战马的蹄子下来，研究着马蹄铁上面的花纹。
血一下涌上了冯三冬的脑袋，他眼前一黑，连忙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果然是中看不中用的纸老虎呢，什么明彻重骑。”
隐隐约约，有干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声音让冯三冬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那个敌人就在自己前方。
冯三冬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明彻重骑从来不管敌人是什么。
和之前的无数次战斗一样，他想活着。
活着的明彻重骑临敌绝不能退。
“明彻重骑——列阵——”
身为伍长的冯三冬扯着嗓子，用自己这辈子可能是最大的声音嘶吼。
所有还能动的骑士策马，奔行到他身后。
没有人反驳这名伍长的指挥。
“扬头——”
随着他的喊叫，所有的骑士都拉直缰绳，将自己的马头高高拉起。
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按照那名大人的规矩于阵前喊号了。
冯三冬心头泛起这样的明悟。
“落蹄——”
所有的马蹄同时落下。
其声如雷。
冯三冬无端的想到了某篇赞颂明彻重骑的文章，虽然是个文盲，但他仍旧对其中一句话刻骨铭心。
平地一声雷。那篇文章也只有这句话得了当时的大统领的称赞。
“明彻重骑——冲锋——”
冯三冬最后喊道。
然后重骑如潮。
一如他当年见过的那样。
二十岁的新卒望着那个自名天地的男人带着他们奔向辉煌。
五十四岁的老卒带着最后的明彻重骑奔向死亡。
无论当时，还是现在，无一人一马，有后退之兆。
人死朝北，马亡首北。
柳离正好处于他们的北面。
“虎老余威残？这样不好。”
“生，老，病，死，而后再是生老病死，轮回，这是世界运转的规律。没有王朝永不亡，没有军威永不灭。”
他说着，光子炮台带走了明彻重骑最后的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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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完毕。”
破开冯三冬的胸口后，柳离诡道的好奇心的到了满足。
这个世界的人，心脏也长在左边。
一个研究达成，一份好奇满足，一份侵蚀消退，柳离复黑眸。
但很快，黑目的柳离又有了新的烦恼。
“这些人出来打仗都不带干粮么？”
柳离踢开被他翻找过的第三十具尸体。
“一点能吃的东西也没有啊！”
四岁的柳离带着哭腔在战场上寻找食物。
并没有一人能给他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