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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正字

李瑜已经不在余杭,秦清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但是——他会不会回到吴郡,回到净云寺?

她的心跳得很厉害,她的目光从一个抄书人脸上移走,再看向另一个,脖子僵硬得有些不听使唤。同样的儒衫头巾,看得多了便混淆起来,她觉得一阵眼花,立即伸手去揉,然后再定睛细看。

没有李瑜。

仿佛一脚踩空,秦清忽然觉得背心冰凉,原来不知不觉间已出了身冷汗。失望在意料之中,倒并不显得格外强烈,可她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令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我还没准备好要说什么!”——这是紧张到极处时闪过脑海的念头。从什么时候开始,与生命中最亲近的人重逢,也让她战战兢兢了?

时近半年,已有数百本书抄写完成,分门别类地放在一个架子上。仿佛受到召唤一般,秦清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小心地翻阅起来。她的指尖从一本本封皮上滑过,在几个隽秀挺拔的墨字上停住。

《秦史·商君传》。秦清着了魔一样地盯着那个“秦”字,身体轻轻颤抖起来。她对书法一知半解,两年以前甚至不认识多少繁体字,辨识毛笔字迹对她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这个字即使烧成了灰她也绝不会忘记——在建康的小院里,李瑜曾经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写这个字,她还记得他温柔的笑意、清润的嗓音:“清清,别偷懒,再练两遍,你不是老说不要变成‘半文盲’嘛,总得先把名字写端正吧……”

像有电流从指下的书皮传来,直直地击中她的心脏,秦清几乎站立不稳。过了许久,她才勉强平复了心情,缓缓将那本书捧起,翻到最后一页。书页翻过的那个瞬间,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到了头顶,她的大脑一阵晕眩,身子一歪,轻轻撞在木架上。眼前五颜六色的光晕散去,五个墨写的小字逐渐清晰——誊抄人:李瑜。

一只手将她扶住,“清夫人,你怎么了?”秀淼并不识字,有些担心地问道,“是不是出来太久受了凉?你的身体还没有痊愈……”秦清蓦地回过神来,忆起那日萧璟的失控,急忙收敛心神,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她将书递到秀淼面前,微笑道:“崭新的书呢,刚刚才抄好的……秀淼你闻,是不是还留着墨香?真的很好闻,是不是?”

秀淼努力吸了吸鼻子,惊讶地点头道:“是真的呢,真的很香!我以前从不知道书有这样的味道!”“当然了……”秦清轻轻翻动书页,无限小心地抚着一个个墨书的文字,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轻声道:“这是他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呢,也不知写了多久……”

“清夫人,这本书是讲什么的?”秀淼见秦清爱不释手的模样,不由好奇地问。“是记录商鞅的一生,”秦清的目光片刻也未离开纸上的字迹,“他说服秦孝公变法,使秦国大治,凌驾于其余六国之上,但他为自己的严刑峻法所累,最终也落得车裂的下场……”“为什么?”秀淼不明白,正想再问时被一人咳嗽的声音打断。

八名抄书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面上流露出不满的神情。适才她们进门时他们便有些不满,但见二人显然是官宦人家的家眷,才忍耐着不愿生事。可是两人在成书前逗留良久还说起话来,使得他们无法专心工作,不免着恼起来。

秦清怔了一怔,她的心神尽数被手上的书吸去,适才竟全然忘了身处何地。“对不住,打扰各位了。”她歉然说着,欲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架,却无法割舍,心中一动,回头笑道:“妾身欲读此书久矣,乍然见到实在爱不释手,不知可否借回客院一阅?”

“对不住,这些书尚未正式纳入藏书阁,我们无权擅自借出。夫人所有兴趣,可至书阁寻找,或许尚有别的抄本也未可知。”那些人见她知书识礼,想来适才不过是一时忘形,态度也缓和下来。

秀淼见到秦清面上压抑不住的失望之色,急忙道:“我去向主持求恳……”话未说完已被秦清用眼神制止。那天与萧璟的一番争吵虽是意气用事,但事关李瑜,她不得不分外小心,并不愿今日的事引起他的注意,也因此她虽然心中渴望之极,却未曾真的打算将书带回客房。

“不知这册书是诸位中哪一位先生誊抄的?”她珍重地捧着书,露出诚挚的笑容,“妾身愿以随身的首饰作抵,保证读完之后原物奉还、分毫不差地放回书架——若是真的不幸将书失落毁损,累得先生重抄,首饰便当做抄书之资敬请笑纳。”一番话客气恳切之极,直说得在座诸人面面相觑,各自以目相询。

半晌之后无人应声,众人的神情都奇怪起来。“难道……”一名壮年男子推桌而起,走上前来,翻看了书尾的落款,叹笑道:“果然是李贤弟誊抄的几册书之一啊!他总共只抄了六册半,却正好被夫人看到,也真是巧了。”他抬头看着秦清,有些遗憾地道:“夫人的提议合情合理,只可惜这誊抄的人已经离开多时,怕是无法应下你的请求了。”

“离开了?为什么?”秦清似有些讶然,见对方微愣,便赧然解释道:“妾身曾听人讲,这净云寺抄书其实是个美差,数年招募一次,每次都应者云集,最后挑选出的人无不写得一手极好的字,其中更不乏饱读诗书的才子,不少人离寺之后便中了下期的进士……”眼瞅着诸人的脸上都几乎泛起了红光,她低头轻抿了一下嘴唇, “不知道这位李先生为何竟会轻易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那壮年男子长叹一声,心有戚戚焉,“这李贤弟正如夫人所说的那样,人品才华都是上上之选,当初我与他同上净云寺求聘,他虽未明言,但之后每日抄书之余手不释卷,早起晚睡刻苦之极,谁都看得出他是对明年的秋试志在必得。谁知来了还不到一月,闷声不响地就走了,我还和他同榻,他竟连招呼也没打一声呐。”

“不知这位先生怎么称呼?”秦清见他有了谈兴,反而不再催促。那人正襟道:“在下不过一落第书生,先生二字折煞我了,夫人若不嫌弃,叫我樊平便是。”

“樊大哥。”秦清见他爽直,也不虚文,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蹙眉道:“听樊大哥说起来,令友走得十分突然,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吧?不知主持方丈可知晓此事?”

樊平摇摇头道:“我当时也吓了一跳,自然立即便找到主持。主持说他已经辞工,称有急事离开吴郡,具体原因一字未提,似乎觉得有愧,连工钱都一分未取。”

“真是个奇怪的人呢。”秀淼听得出神,忍不住道。其他抄书人也窃窃低语起来。他们与李瑜相处时间不长,李瑜又少言寡语,是以对他并不了解,走了也没太关心。此刻听樊平说起这些,也不觉好奇起来,想起当初相处的点滴,暗自嘀咕那确实是个怪人。

“说起奇怪的事……”樊平突然拍了拍脑袋,笑道,“我现在才想起来,其实我当初根本不必去找主持啊!”

“此话何解?”

“当时我见他一整天没露影便担心出事,也忘了看他的随身包袱还在不在箱子里……”

“包袱没了也可能是招了偷儿嘛,说不定他就是去捉贼,然后……”

“我话还没说完呢——包袱没了当然可能是遭了盗,可墙上的那张纸也跟着不见了,那肯定是他自个儿带走的嘛!”

“樊兄是说字画?那说不定是值钱的物什……”

“什么字画啊?这事儿我来说,我不也住那屋吗?说起来,这还真是件怪事!”

“咦?张兄,说来听听!”

“那就是一张纸,他却把它裱得好好的,进来的第一天就小心翼翼地挂在了床头,我当时见他极郑重的样子,还真以为是名师的作品,所以格外留心。谁知道展开一看,上面就是一排排的‘正’字,一模一样,最后一个还没写完……”

“啊?”

“他每天早上起床就在那没写完的正字上添一笔,写完一个就继续下一个,樊兄好像还问过他那是什么意思,他也不回答……”

“原来如此……难怪樊兄说用不着找主持,哪个小偷会要这奇怪的纸啊。”

“张兄这么一说,这事儿还真有点儿邪气……”

七嘴八舌的议论让秦清觉得刺耳之极。在座都是读书人,并无低俗诋毁的言辞,可是听见李瑜被他们这样在背后指指点点,比有人戳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更让她难过,甚至只是一个“怪”字用在那青莲一般的人身上已足以让她心如刀割。她只是想多打听一些他的消息,不是要替他招辱!

她紧紧地握住拳头,过了很久才能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樊大哥,你最后一次看见那张纸时,是什么日子?上面写了多少个‘正’字?”清泠的声音在低低的嘈杂中格外突出,众人都看了过来。

樊平怔了怔,努力回忆了片刻,道:“李贤弟走的那天早上我还见过,那是去年七月初……具体初几实在记不清了。纸上的字我从没数过,印象中……约有二十几个吧。”

原来,秦清怔怔地想着,他们当初不仅都在吴郡,而且是一前一后离开这里,前去了余杭。这样难以置信的巧合,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可是为什么明明有了这许多巧合,他们却一次又一次地错过?!

樊平推敲着秦清的问题,若有所思,忽然眼睛一亮:“听夫人的意思,莫非李贤弟写这些字是计数之用?!一日一划,五日一字……”他喃喃着,恍然大悟:“……他计的是天数!”参透了谜题,一时兴奋,不觉便提高了声音,秦清被他一惊,猛地醒过神来。

樊平见她一语就点破了李瑜床头那副费解的字,不禁又问:“夫人可知他计的这天数是什么意思?”他嘴里念念有词:“二十几个‘正’字,便是一百二三十天的样子,从七月初算回去,第一笔该是去年三月划下的……去年三月,有什么特别的么?”他环视一圈众抄书人,见他们都是一脸迷茫,便又将目光投向秦清。

秦清早已呆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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