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守卫撮指为哨,放在嘴边猛地一吹,发出一声尖锐的响声,远远传了出去。不过转眼的光景,离大门最近的其余十多名侍卫也围拢过来,将逸之困在了中间。
“沈公子,请不要让我们为难!我们并不想与您动手,但是职责所在,决不能任人将清夫人带走!您若现在回头,我们绝不伤您毫发;您若还要继续固执下去,我们就只能得罪了!”
怀里的身体冷得几乎没有了温度,逸之心里一紧——决不可再耽误了!有一瞬间,他想听了那侍卫的话,赶紧带了她去找章痊,可是终究只是将她轻轻地放下,招手唤过一直不声不响跟在身后的秀淼:“照顾好她。我知道她想离开这里——只要一会儿,一会儿我就带她走。”
秀淼的眼里浮起的水光,那是希翼和感激!可是她的手却在颤抖,因为靠在她身上的那具身体实在太凉,凉的简直已没了生气!而且,那身体似乎越来越重,靠着她的肩,却不住地向下滑。地面已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雪,人倒下去很快便会躺在冰水里,于是,她只能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撑着身前那早已失去知觉的人。
刚才对付那帮家丁,逸之并未拔剑,可是现在,他沉下面孔,右手缓缓地按上了剑把。他知道,这些人是萧璟精心挑选的,不同于适才那些乌合之众,接下来,是一场恶战。
宝剑破空,发出隐隐地啸声,在这静寂的雪地上,格外刺耳。不闻刀剑相交之声,因为这不是比武,而是拼命——剑锋到处,是裂帛的声音,还有皮肉被利刃隔开的声音。
“哐当”之声不绝于耳,十来名侍卫捂着手臂踉跄后退,吃惊地瞪着逸之——他竟然只管进攻,不顾防守!他是料定了他们不敢重伤于他,所以以自己为饵,刺伤他们的手臂,令他们丧失战斗的能力?这的确是最有效、最快速的方法,可是也有些卑鄙!
逸之脸上却没有丝毫奸计得逞的自得。身上的几处伤口缓缓流出血来,他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握着剑的右手再次举了起来——这一次,对手不会再那般手下留情了。剩下的十余名侍卫紧紧地盯着他,满脸戒备。接下来,怕是要有伤亡了。
恶斗一触即发,四周安静之极。秀淼忽然惊叫一声:“清夫人!”声音凄惶无比。逸之大惊回头,秦清站着的雪地不知何时竟已染红了一片,而此刻,血色正在不住地蔓延,鲜红的颜色分外刺眼,直似铺天盖地而来。秀淼的衣裙上也沾上了大片血迹,指尖一触,尚带着一丝微温,心中惊恐之极,早已酸软的双手微微一松,身前的秦清斜斜地倒在了雪地里。
薄薄的积雪受了这一压,迅速浸出了大片的雪水,与血混在一起,立刻染上了秦清全身的衣裙,整个人如同血人一般。秀淼凄厉地唤了声“清夫人”,痛哭失声: “救救她,救救她!求求你们,谁来救救她!”她出身在贫瘠的乡村,从小到大,不止一次见到过因生产而死去的妇人,她们就像此刻的秦清一样,一身的鲜血,触目惊心。
在场所有的人都是一呆。逸之转头看看一众别苑侍卫,而他们也正眼也不眨地看着他——这是一场无声的角逐。每一个人都知道,地上那个女子的生命正在飞速地流失,这一刻,谁更关心她的生死,谁输。
三名侍卫微微向门前站了站,紧了紧手中的刀柄——只有三人,不过,这已足够。
逸之看着他们,心里涌起生平从未有过的浓烈的杀意。然而下一瞬间,他却转过头去,再也没看他们一眼。还剑入鞘,抱起地上的秦清,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已在对秀淼道:“大夫在哪儿?快带路!”
章痊正在他的医庐里煎药,那是他刚琢磨出的补气安胎的良方。萧璟曾经找过他,问他替秦清把脉数次,是否察觉她有了身孕?按时间算来,那时胎儿才不过大半个月,哪里把得出来?他自是摇头。萧璟似有些失望、又似松了口气,喃喃道:“也好……她如今身子这么弱,万一有什么凶险……”又再三吩咐他用药小心,万不能有失。
谁知道秦清的身体才复原不久,便发现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想到她前阵子身体那般虚弱,万一胎儿有什么不足……章痊颇有些不放心。思前想后,他一夜未眠,琢磨了数张古方,又结合自己多年行医心得,开出了一张既补虚、又养胎,还温和得不会出一点岔子的新方。天明之后小睡了两个时辰,他便一骨碌爬起身来,亲自动手熬起了药。
当逸之抱着浑身是血的秦清出现的时候,章痊吃惊得连药罐都打翻了。直到将秦清安顿在干净的床上、生上旺旺的炉火、仔细把过脉、扎了近二十根银针之后,他嘴里仍忍不住念叨:“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是让人传信给殿下啊……怎么会弄成这样呢……”
没人理会他的唠叨。逸之和秀淼的目光都一眨不眨地盯在他的手指尖上,见它们放开最后一根银针,立刻不约而同地问道:“怎么样?!”
章痊恍若未闻,只是念念有词地摇着头。逸之一把抓住他,大声道:“到底有没有救?你倒是说话!”章痊低声道:“孩子已经没了。清夫人出现了血崩之症,我尝试用施针之法止血,目前看来似已凑效……”逸之与秀淼齐齐松了口气,谁知章痊脸色却愈加沉重:“不过,她失血太多,脉搏已极其微弱,只怕随时都会……”
章痊没有把话说完,但谁都明白他下面要说的是什么。房中忽然死一般的寂静。秀淼忽然站起身来,涩声道:“我去将火生旺一点,屋子里暖和些,或许……”说到后面,话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再也无法接续下去。
逸之握紧了拳头,看着章痊道:“真的没有办法了?”章痊默然半晌,走到秦清身边,手指再一次按上她纤细的手腕。依他的经验,这时候,她该已脉若游丝,回天无力了。可是过了一阵,他的脸上却现出奇怪之色,“咦”了一声。
这个时候,任何意外都不会是坏消息了。见到他这般神情,逸之眼里闪起一点希望:“怎么?”章痊似不知如何描述,沉吟了许久之后,方道:“依我多年行医经验,过了这许多时候,她的脉像应是将断未断,快到回光返照之际了……然而她此刻脉搏虽仍十分微弱,却与方才并无多大区别,似乎并无断绝之意……”
秀淼将这些话停在耳里,急切地插话道:“这么说,她不会死了?!”章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斟酌着道:“或许,暂时不会……”说着突然站起身来,“我这就去抓两副补血的药来,既然她能熬过这一会,或许也能熬到将药煎好……”秀淼的目光蓦地一亮:“我这就去准备!”
火升了起来,装满了药材与清水的药罐里也已架上,秀淼小心翼翼地扇着火,心里不住的祈祷:“大慈大悲的菩萨啊,求您行行好,让清夫人活过来吧……她那么善良,待人又那么好,您怎么忍心就这么收了她去呢……”
草药的苦香飘进房间,逸之转头望着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秦清。章痊说她或许可以活下去,可是她的脸孔是那么苍白,呼吸轻弱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到她的胸口还在起伏,就像只要不小心离开一会儿,她就会永远停止呼吸一样。他忍不住问章痊:“煎药如此耗时,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
他原是忧心如焚,才会抱着侥幸这样一问,本以为根本不会得到回答,没想到章痊犹豫了片刻,道:“也不是完全没有……”逸之几乎跳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是什么办法?!”
“以血补血。不只一本医书上提到过,饮用人血,可让失血过多的病患恢复生机。不过,此法究竟可行与否,一直未有定论;何况,血是人之精气所在,有多少人愿以自己之血……”章痊话未说完,忽然惊呼一声:“沈公子!你做什么?你……”
雪亮的剑尖上一滴鲜血缓缓滑落。逸之轻轻掰开秦清的嘴,将自己的左腕伸了过去,滚烫的血液沿着他的手腕快速落下,滴在她失去了血色的嘴唇上,再缓缓地流进嘴里。过了一阵,伤口渐渐凝结,不再有鲜血流出,他便再割一刀,如此几次之后,章痊一把拦住他道:“够了,沈公子,人体精血有限,你也不可再失血了!”
“可是……”逸之看着秦清,她的嘴唇因沾了他的血而异常鲜红,可这更衬得她的脸惨白得毫无生气。“用我的血吧!”章痊与逸之争执不下的时候,一个清脆而哀伤的声音传了进来。“是我把清夫人害成这样的……只要能救回她,就算流****所有的血,都没有关系!”
秋丽华终于走了?这是浮现在每个人心里的问题,可是没有人问出来。即使秦清听不见,他们也不想在她面前提起那个名字。逸之略一犹豫,点了点头,低声道:“难为你了,小慈。”方慈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哽咽道:“不难为……是我对不起清夫人……”
天色不知不觉地暗了下来。
秦清喝了血,也喝了药,她的脉搏依然一下下虚弱地跳动着,却没有丝毫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