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晴骤然变了脸色,瞪眼看着秦清,身体好似突然脱力,站也站不稳了。她的脚下踉跄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可是身体才微微一歪,就被萧璟扶住了。她对他虽然倾心相许,但始终发乎情、止乎礼,第一次肢体相触,立即羞红了脸,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一转念想起他的欺骗,脸色复又转白,手上拼命一挣,一把推开了他,因为用力过猛,身子向后蹭蹭地退了好几步。
秦清款款地走到慕容晴身前,轻轻福了福,道:“妾身秦清,见过无双公主。适才发现公主竟是故人,实在太过惊讶,以致忘了见礼,还望公主恕罪。”身后的方慈闻言,吃了一惊,急忙跟着她行起礼来。萧璟看着秦清不紧不慢的样子,心里没来由地觉得心惊,目光愈加幽暗,面上却依旧辨不出是什么神情。
慕容晴目光复杂地看着秦清,咬唇不语。她脑中的念头十分凌乱,一直以来,她都记恨着这个“女贼”,可现在看来却是萧璟骗了她,眼前的女子是冤枉的……但是为何她一点也没有释怀的感觉?!眼角扫到不远处紫色的衣袍,她的心里一阵阵地发疼,秦清清丽的面孔变得分外刺眼。“爱妾”,她是他的爱妾?那么他当初是和她一起欺骗、戏弄自己么?!
秦清微笑着道:“不知公主能否见告,当初殿下是如何赖妾身偷东西的?”慕容晴见她面上的表情带着玩笑的意味,怔了一下,随即怒道:“你何必惺惺作态?分明便是你与他合伙作弄我……”说到伤心处,她的声音不由哽住,眼眶有些发红。秦清诧道:“公主为何有此一说?元宵夜时,妾身与殿下素未谋面,被逼至陋巷之中,确是六神无主,全杖公主相救才得以脱身。妾身对公主的恩情念念不忘,怎的公主却对妾身生出这样的误会来?”
慕容晴见秦清说得不像作伪,半信半疑道:“素未谋面,他为何追你?”秦清露出一丝踌躇之色,道:“个中因由,未得殿下允许,妾身不敢妄言——不过,妾身当时在京城的‘清凉居’做女侍,与相公勤勤恳恳、清贫度日,那附近的茶客都知道,公主若是不信,尽管派人前去打听。”她见慕容晴面色有瞬间的恍惚,一敲自己的脑袋,失笑道:“看我!公主如此尊贵的人,当然不知道‘清凉居’了——那是一家茶馆,就在朱雀……”
秦清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慕容晴烦躁地打断:“别说了,我知道!”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喃喃道:“我去过那个地方……”就是在那里,她听宋先生说了萧璟的往事,与众多的茶客一起垂泪唏嘘,心中又是歉疚,又是酸楚,从此陷入情网,不能自拔。秦清的目光在她脸上偷偷地转动,见她神色奇特,心下暗暗疑惑。
慕容晴的思绪一片混乱,所有她脑子里认定的事情,都好像在突然间变得模模糊糊、捉摸不定,她有千万个疑问想要弄明白,可是它们却像乱麻一般,胡乱地搅在一起,让她理不清思路,不知如何开口。其中,她最在意的,是萧璟究竟有没有骗她。秦清否认了偷荷包的事,让她一度绝望;但刚刚的话,又让她隐隐约约地升起了希望——一往情深的少女,只要给她们一个借口,哪怕这借口比纱纸还要薄弱,她们也愿说服自己去相信。
“他究竟为何对你紧追不舍?”良久之后,慕容晴终于问道。她的表情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目光晶亮,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秦清。透过那双清透美丽的眸子,秦清一眼便看见了慕容晴心底的期待——这个少女,还是如当初一样率真,丝毫不懂得隐藏自己。她的心里涌起浓烈的不忍,几乎就要转开眼去,但另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却强令她镇定下来,眉头微皱,露出一脸为难的神情。
“这……妾身真的不方便说……”秦清拿眼瞟了下萧璟,又转回目光,微偏着头道:“不过,有件事妾身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堂堂的宁王殿下在小巷子里追着一名女子不放,公主竟相信他是为了找回一只被偷的荷包?”说话间,她的嘴角弯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是想笑又不敢笑,带着隐约的嘲意。这样的话和表情狠狠地戳到了慕容晴的心里的痛处,她蓦地变了脸色,大声道:“那是因为他说……”
“七姐!别说!”始终冷眼旁观的慕容琰突然喝道。他的目光大半时候都停留在萧璟脸上,听到此处,蓦地警觉,想要喝止慕容晴,然而却已经晚了。此刻的她哪里还听得进别人的提醒?更何况那人是她眼里还没长大的小弟。慕容琰的话音落下,她的话也出了口,只是声音稍微低了低——不是有什么顾忌,而是由于心里忽如其来的酸涩:“……那个荷包是轻尘姑娘送给他的信物。”
慕容琰长叹一声,暗自跺脚。秦清的脸色却波澜不兴——她早已将萧璟的解释猜到了八九不离十,方才的试探不过是为了确认。男人要让讨厌他的女人心软,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在她面前显露他的脆弱;而男人要让一个天真的少女动心,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让她看到他的痴情,尤其是对别的女子的痴情。对爱情的向往和求而不得,是少女眼中最芬芳的花儿,让她们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地去追逐,却完全忘记了,那诱人的香气里隐藏着致命的毒药。
萧璟无疑是了解女人的,几年的风花雪月,早已使他驾轻就熟,慕容晴哪里是他的对手?看着眼前曾经明朗美丽的面孔和一尘不染的眼眸,秦清的心好像被人捏在手中狠狠地捏着。她情不自禁地抬眼去看萧璟,这一次,不是作态,她只是突然想看清他,想问问他如何忍心?她的目光正对上他的——他知道慕容琰一直盯着他,他知道自己不该去看她,可是他的心和眼都好像有自己的意识,脑子里重重地说着“不”,目光和心情却随她而动。
目光的交错不过是短短的一刹那,可是秦清却看见了很多东西。他的俊颜一如既往的平静,可是深埋在心底挣扎却清清楚楚地落进她的眼里;幽暗的双眸里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秦清笃定,他不是在害怕她出卖他,他有千百种掩饰的方法,他是在害怕她瞧不起他,怕会失去她。
秦清的心忽然颤抖起来,一种崩溃塌陷的声音自深处传来,响彻耳际,在天地间回荡。慕容晴还在看她,似是再说“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轮到你了。”即使是这乐观勇敢的女子,在爱情面前,也变得怯懦和胆小,仿佛只要一直不去看那紫色的人影,她不愿听到的答案就永远不会浮现。
秦清的牙根被自己咬得生痛,面上却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轻声道:“原来如此,难怪了……”顿了顿,又道:“既然公主已经知道轻尘姑娘,想必殿下也不会怪我讲出实情了——其实那夜殿下会紧追着妾身不放,也是与她有关的。”
别苑的客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秦清身上,各人带着不同的心情,却都专注地想听她怎么说。四周安静得连绣花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只偶尔响起因紧张而粗重的几声呼吸,连天色渐暗,也无人在意。可秦清却突然安静下来,许久之后,就在慕容晴忍不住要催促地时候,她笑了一笑,道:“其实一句话就可以说明白了—— 许多见过轻尘姑娘的人都说,妾身长得与她颇为相似。”
慕容晴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只听秦清道:“殿下大概是以为见到了轻尘姑娘的鬼魂,所以拼了命地冲过来,妾身不知就里,吓得懵了,所以拔脚就跑,跑不过,就慌张地躲了起来,直到公主您替我接了围。”秦清说完,又是一笑,神色间十分轻松,慕容晴扯了扯嘴角,也想挤出一个笑容,可是嘴里却一阵阵发苦——原来一切都与轻尘有关!她第一次意识到,她最无法战胜的人,不是眼前的女子,不是即将嫁过来的侧妃,而是那缕烟消云散的香魂!
秦清仿佛看穿了慕容晴的想法,娓娓地说道:“后来妾身才知道,殿下只是误认,并没有恶意,只不过当晚的情形不小心落进了有心人眼中,为了讨好,强将妾身抢来送给了他。妾身不过是名弱女子,与相公失散,孤苦无依,只得留在王府,好在殿下看在轻尘姑娘的份儿上,对妾身恩宠有加,妾身因祸得福,过得并不委屈。”
慕容晴的面色更加黯淡,秦清话锋一转,道:“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她看看慕容晴,再看看萧璟,幽幽道:“也不知道为了什么,重阳过后,殿下突然就疏远了妾身。以前,他常常看着我,一看就是很久,我知道他不过是把我当做了轻尘姑娘,可我还是……”她的面上露出凄楚的表情,低声道:“这两个月来,他再也没有那样了,甚至正眼看我的时候都不多,和对别的姐妹们一样,都是很冷淡的模样……”
秦清垂下头去,没人看得清她的神情,只听得她的语音带着哽咽:“殿下是个好心的人,他赐了这座别苑给妾身,又在这里住了这几天,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妾身知道,他是觉得内疚,妾身因为他而家破人散,他却不再喜爱妾身了……”像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她伸手捂住面孔,低低地啜泣起来。
方慈在秦清身后听得惊讶之极,重阳之后,殿下明明是对清夫人更加亲密了啊!形影不离不说,还偷偷地做了那些手脚,就为了……不过她素来乖巧,知道事出有因,没有主子的吩咐,绝对不敢胡言乱语,当下双眼望着地面,努力地掩盖起意外的表情。不知是不是猜到方慈年少,脸上终究还留着蛛丝马迹,秦清不经意地挪了挪脚跟,身子偏了偏,刚巧站在了方慈与慕容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