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的气温如同人心般,在这座繁华的都市里躁动。
傍晚的夕阳,还是那样火热,似乎要榨干空气里的最后一滴水分。
黎乐踩着高跟鞋,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一步向家中挪去。想到那间狭小的房子,眉头一蹙,心里的阴霾又加深了一层。
街角,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夹杂着混乱的声响和着小孩子的哭声响起。将黎乐的思绪拉回现实。抬眼看去,只见那辆车前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旁边的孩子不停地啼哭着。而肇事者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并向周围因事故聚集的人们诉说着自己的无辜。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黎乐低头看了一眼脚上的高跟鞋,便也疾步向事故中心走去。
拨开人群,看到最真实的现场,黎乐不禁轻叫一声。那辆肇事车辆上还残留着女人的血渍,而那女人侧身躺在地上,从黎乐的角度根本看不清楚她的样貌和伤势。只能看到黏腻的血液混着汗水滴落在因事故而破碎的衣服上。旁边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过于受惊而不住的哭喊着,并努力的向往妈妈怀里钻去,可惜妈妈却毫无反应。
看到这些黎乐心下一紧,抬眼看向周围,想知道有没有人可以帮到他们,可是除了几个人在帮忙打电话以外,剩下的人们,或是面露同情之色,或是三三两两聚头讨论着事故,又或是附和着肇事者的言辞。
黎乐健壮,摇头轻叹,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高跟鞋,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她走出人群,走向那对母子。伸手将啼哭不住的孩子抱了起来,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轻声诱哄着。不知是黎乐的诱哄起了作用,还是黎乐的怀抱充满安全感,男孩竟渐渐止住了哭声。眨巴着泪眼看着黎乐,伸出双手紧紧环抱住黎乐的脖子,将头埋在黎乐的颈窝处,像极了漂泊的船只寻到了港湾。看到男孩的动作,黎乐的眼角有些酸涩。
没多久,警车和救护车也陆续到达。黎乐抱着小男孩随着救护车去了医院。
T市第一中心医院。
黎乐在医生的安排下带着男孩去做了全方位的检查。这孩子好像能感应到妈妈出事了一样,检查的全程不哭不闹,只是不让黎乐离开半步。看着男孩那张小脸,一时倒也生不出拒绝之意。
检查的过程很枯燥,有些项目像黎乐这样的大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个孩子呢。黎乐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便摸着男孩的头问道:“宝宝,你叫什么名字啊?上学了没有?”
孩子虽小倒也乖巧,回答道:“我叫苏頔,今年还没有上学呢。”
“这样啊,那你平时都喜欢做什么呢?”黎乐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见到苏頔的家人。只是看到苏頔乖巧沉稳的样子,便硬生生压下了这些疑问,尽量挑一些轻松的问题来跟苏頔交流。
一大一小,一问一答,这样的模式一直到苏頔检查全部做完。不过还好,苏頔的身体没有损伤。
黎乐带着苏頔回到手术室前,已经有警察在门口等着了。
“同志,你好,请你随我们去做笔录。”一个面相随和的警员说道。
“我随你们去,只是这是伤者的孩子,麻烦你们照看下。”黎乐看了一眼苏頔,嘴角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
苏頔听到后,轻拉了下黎乐的袖子,“姐姐,不要丢下我,好不好。”说着眼眶里又蓄满了泪花。
黎乐低下身子,摸摸苏頔的头说道:“小頔乖,你先跟着叔叔,姐姐一会儿就回来。”
苏頔眨巴着泪眼,轻轻点了下头,便由面相随和的警员带走了。
等黎乐做完笔录出来时,苏頔已经睡着了。看着他安静的睡眼,黎乐心中有一丝丝心疼。这么小的孩子却在经历着不为常人所知的苦痛,这个年纪正是靠着眼泪在父母膝下耀武扬威的时候。苏頔到底经历了什么,让这个只有五岁的孩子表现出超出同龄人的乖巧?
鉴于苏頔对黎乐的表现,警察竟然让黎乐先带着苏頔,等苏頔家人到了再说。虽然黎乐心中有那么一丢丢的抵触,却也没办法拒绝。
黎乐抱着熟睡的苏頔,站在医院寂静的走廊里,周身泛起阵阵凉意,紧了紧抱着苏頔的手,俯身亲吻着怀中熟睡的苏頔,喃喃道:“小頔,姐姐带你去找妈妈喽。”
高跟鞋穿的久了,黎乐的脚已经失去了知觉。但还是抱着苏頔一瘸一拐的向手术室门口走去。
不知何时,手术室门前竟然多了那么多人。那帮人一个个西装革履,一定非富即贵。
就在黎乐转身准备在旁边的长椅上休息会儿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了。医生带着口罩看不清楚表情,但他紧皱的眉头和露出的眼睛却在告诉众人伤者的情况很不好。
“伤者的家属呢?”声音不大,分量却不轻。
黎乐不自然的蹙了下眉头,正准备抱着苏頔走上去,却因为一到声音而脚下一顿。那个声音黎乐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忘掉,低沉却磁性十足,好听却不滑腻。
“我是。”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我是伤者的家属。”
四年了,他还是这样。黎乐轻咬下唇,努力稳定自己的心神。
“跟我来吧。”医生看了他一眼,便自顾自的走掉了。
他紧随医生而去,面上带着一丝紧张。
苏弋,那个让黎乐“心心念念”了四年的人。
苏弋,苏頔,家属······
黎乐好像明白了什么。
原来,他已经······
不知不觉间,眼眶竟然湿了,那道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眼泪划过的瞬间,几年来的执念也随之崩塌。苏頔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伸出小手帮黎乐擦去眼泪,“姐姐,不哭。”
黎乐冲着苏頔笑了,那一笑灿若阳光。
“姐姐,不哭,小頔也要坚强,你妈妈会没事的,你看那些人你都认识吗?”黎乐极力稳住心神,让苏頔往手术室方向看去。
“嗯。”苏頔用力的点了下头,“那个是我的奶奶哦。”
苏頔指着那个雍容的妇人。那妇人脸上还残留着来不及拭去的泪珠,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眼角眉梢的残存的憔悴。
“那小頔去找奶奶好不好,姐姐要回家了。”这种情况下黎乐没办法再待在这里了,她不是善良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她无法保证会对苏頔做出什么。
苏頔看着黎乐,大眼里写满了疑惑,却还是听话的转身,向那妇人跑去。
黎乐躲在柱子后看着苏頔安全后,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原来自己真的是错的。
半晌,黎乐扶着柱子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再回头,便看到苏弋已经回来了。
四年了,他的面容中少了一份淡漠,多了一分疏离,愈加分明的棱角,又平添了一份凌厉。
一切都不再是黎乐以为的样子了,或许一切本来就不是黎乐以为的样子。
而这次是真的要放下了。
黎乐倔强又脆弱的背影就这样出现在苏弋的视线里,眉头微皱,她,很熟悉。
出租车在一所陈旧的公寓前停下,随即黎乐便从车上下来。路边昏黄的路灯照在她的脸上,脸色更苍白了。斑驳的树影投射在公寓的墙壁上,使整座公寓显得更具沧桑感。她抬眼看着自己居住的公寓,轻轻叹了口气,拎着高跟鞋走了进去。
打开门,一股潮腐的气息扑面而来。黎乐掩鼻走了进去,忽略掉周围房间传来的暧昧的声音,行至走廊尽头,打开只属于自己的那扇门。闪身进去,将一切关在门外。
这间不足20坪的房子,却是她现在能住得起的最好的房子了。
将高跟鞋甩在一边,黎乐倒在床上思索今天下午发生的事。苏弋的出现太过突然,突然地让她来不及准备,来不及准备接受自己的错。
执着四年的对错,一时间有了结果,任谁也不能一瞬间消化掉。
黎乐烦躁的抓了几把头发后便拿起衣服去了公共浴室。
当热水从头浇下来后,黎乐的脑子才算有些清醒。
“原来真的是我错了。”黎乐叹了口气。
这个结果也不是那么难接受嘛,反正已经这么多年了。
洗完澡,黎乐习惯性的点起一支烟,却不抽她只是任它在指尖燃烧。她坐在窗台上,仔细回想自己这四年的时光。没想到,她会抛弃自己的骄傲为了一个对错在城市的角落里苟且偷生。
看着火光明灭,黎乐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她要去找到苏弋问清楚,无关对错,只是找一个回家的理由。
掐灭手中的烟,心底一片明朗,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第二天黎乐很早就醒了,空气中还残存着昨晚烟丝燃烧的味道。几年的心结打开后,连最讨厌的香烟的味道也没那么难闻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悄悄说了句“加油”,便出门了。
今天的阳光格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