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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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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们在铁路的边坡上排列成战斗队形,立刻成了集聚在对面树林里的所有普鲁士军队的靶子。子弹从八十米外射来。军官们高喊:“卧倒!……”然而没有人肯服从,高傲的团队集中在军旗周围,坚持挺立着。残阳如血的映照里,在麦浪滚滚和辽阔牧场的背景前,这一大群遭受攻击、被弥漫的硝烟笼罩的人,看上去就像一群旷野上突然遭受暴风雨袭击的羊群。

然而落在这条斜坡上的不是雨水和狂风,而是枪林弹雨啊!耳朵里只听见劈劈啪啪的枪声,军用饭盒滚到路沟里的碰撞声,还有从战场上的一方射到另一方的子弹的尖利的呼啸声,听上去像一件不祥而刺耳的乐器的绷紧琴弦发出的响声。竖立在众人头顶上面、因霰弹的呼啸而过而摇摇晃晃的旗子,时不时隐没在硝烟里;这时候立刻就有人用盖过枪声、伤员的呻吟声和咒骂声的、既庄严又骄傲的声音高喊:“军旗,孩子们,军旗!……”马上就有一名军官像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似的奔进这红色的烟雾里,那面英雄的旗帜重新抖擞起精神来,又高高地飘扬在战场之上。

它倒下去了二十次!……它那从一只只垂死的手里脱开却依然温热的旗杆,二十次被抓住,重新站立起来;黄昏时刻,团队所余的人已为数不多,他们慢慢撤退时,旗子在当天的第二十三名旗手奥尔尼军士的手里已经成了一块破布。

2

这个奥尔尼军士是一名袖子上有三条人字形袖标的老兵,他勉强会写自己的名字,努力了二十年才晋升士官。捡来的孩子遭受的诸多苦难,兵营生活带来的头脑迟钝,全都可以在这个低窄而倔强的额头上,这个被行军袋压弯的背上,这种老兵在行列中养成的无意识的步伐上看出来。另外,他有点结巴,好在做旗手并不需要伶牙俐齿。战斗的当天晚上,他的团长对他说:“军旗既然交在你的手里,朋友,好吧,那就好好保护它。”随军女商贩马上在他那件在风雨和硝烟中褪了色的旧军衣上缝上一条少尉军衔的金线条带。

这是老兵卑微的军旅生涯中唯一一件令他无比自豪的事。他的腰板刹那间挺直了。这个可怜的人以前习惯于两眼望着地,弯着腰走路,而从此以后却有了一副自豪的神气,目光永远抬起来望着这面已成了破布片的旗子,尽力把它举得直直的,高高的,高过一切死亡、背叛、溃败。

在战斗的日子里,奥尔尼双手举着牢牢插在皮套子里的旗杆,再没有比他更幸福更坚定更有力量的人了。他沉默不语,也不动一动。他庄重得如同一个手上捧着圣物的教士似的。他的全部生命,他的全部激情都集中在紧紧握住这面被子弹猛烈射击而成了破布的却依然庄重美丽的旗子的手指里,集中在他无所畏惧的目光里,他的目光径直投向普鲁士人,好像在说:“试试看从我手里把它夺走!……”

没有人试,即使死神也没有试。在波尔尼战斗,格拉夫洛特战斗,这些伤亡最惨重的战斗以后,这面军旗一直高高飘扬,它早已被子弹穿得千疮百孔,然而举着它的始终是老奥尔尼。

3

很快九月到了,队伍在梅斯附近,遭遇封锁,由于在泥泞潮湿里长时间的滞留,大炮也生了锈,世界上第一流军队也由于迟迟没有行动,缺少给养,信息封闭而士气低落,在他们架起来白白搁着的枪支下面,许多人因为热病和厌倦而死去。无论是长官还是士兵,无人再心怀希望;只有奥尔尼还充满信心。他的破三色旗在他心里代表了一切,只要他感觉到它还在那儿,在他看来就什么也没有失去。遗憾的是仗不再打了,团长把军旗保留在他在梅斯的一个郊区的住所里,而坚定的奥尔尼几乎像一位把孩子寄养在奶妈家的母亲,他时时刻刻地在想着它。而在他思念得无法忍受的时候,他就一口气跑到梅斯,只要看见它依然在老地方,安安稳稳地靠在墙边,他就又充满了勇气和耐心,带着一个美梦又回到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帐篷里,在这个美梦中,他们战斗,前进,舒展的三色旗飘扬在普鲁士军队的战壕上空。

然而巴赞元帅的一道命令使得这些梦想全都破灭了。一天早上,奥尔尼醒来,看见整个营地一片混乱,士兵们一堆堆地聚集在一起,非常激动,他们怒气冲冲地叫喊着,举起拳头全都朝向城市的方向,仿佛他们的愤怒在朝一个罪人发泄。有人高喊:“打倒他!……枪毙他!……”军官们听任士兵高喊……他们耷拉着脑袋在一边走动,仿佛他们在自己的部下面前感到羞愧似的。实际上,也确实令人惭愧。因为他们刚刚向十五万装备精良,战斗力旺盛的士兵宣读了元帅把他们不经过战斗就交给敌人的命令。

“军旗呢?”奥尔尼问,脸色发白……军旗和其他东西:枪支,剩余的装备,一切,所有,全都交出去……“天……天……天打雷劈!……”可怜的人断断续续着地说,“他们永远也别想得到我的……”说完他立刻朝城市方向奔去。

4

那边也乱成一片。国民自卫军、市民、国民别动队都在喊叫,骚动。一些代表团走过,他们激动得浑身发抖,要去见元帅。奥尔尼呢,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他径自跑在通往郊区的街上,一边自言自语。

“抢走我的军旗!……想都别想!这会可能吗?难道他们有这个权利吗?让他把属于他的东西,他的镀金四轮马车,和他从墨西哥带回来的金银财宝送给普鲁士人!但是这面旗帜,它属于我……它是我的荣誉。我不准任何人碰它。”

奔跑加上口吃,所有这些短小的语句,变得断断续续,不连贯;然而这个老人,其实有他自己的想法!一个非常清楚而坚定的想法:拿到军旗以后,再回到团队中间,和所有那些愿意奋勇抵抗的人一起,踏着普鲁士人的身体向前挺进。

他到那边以后,别人甚至不让他进去。团长也满腔怒火,他不想见任何人……但是奥尔尼非要进去不可。他骂人,叫喊,推勤务兵:“我的旗子……我要我的旗子……”最后,有扇窗子打开了:

“是你吗,奥尔尼?”“是我,团长,我……”

“所有的军旗都在军械库……你只需到那里去,他们会给你一张收据……”

“一张收据?……为什么?……”“这是元帅的命令……”“可是,团长……”“让我静一静!……”然后窗子又关上了。老奥尔尼如同喝醉了一样,脚步踉跄。

“一张收据……一张收据……”他喃喃自语地重复说……最后他终于又重新开始走了,脑子里只记得一件事,就是旗子在军械库,他得不惜一切代价重新拿回它。

5

军械库的一扇扇门为了让普鲁士军用货车通过,全都敞开着,这些军用货车都排列在院子里等候。奥尔尼进去,浑身发抖。其余的旗手,五六十名军官,全都在那儿,他们愤怒悲痛,一言不发。这些在淋着雨的阴森森的车辆,这些光着头聚在后面的人,仿佛是在参加一场丧礼。

在一个角落里,巴赞部队的所有军旗杂乱地堆放在泥泞的石板地面上。这些色彩依旧鲜艳的破绸旗子,这些残缺不全的金线穗子和制作精良的旗杆,所有这些扔在地上、沾满污泥和雨水的曾经荣耀的装备,再没有比它们更凄惨的了。一位行政军官一面面地拿起来,每个旗手听见喊到他所属的团队,走向前去领取一张收据。两位普鲁士军官身体僵直,面无表情地在一方监视装车。

光荣、圣洁的旗帜啊,你们就这样走了,带着你们破损的伤口,如同折翅的鸟儿那样凄凉地扫着地面!带着被玷污的耻辱走了,你们中间每一面都带走了一小部分的法兰西。长途行军的阳光还留在你们褪了色的皱褶里。在累累弹痕里你们还保存着对恰巧倒在军旗下的无数不知名的亡者的记忆……“奥尔尼,轮到你了……在叫你……去领你的收据……”

真的要领收据!那面旗子在他面前。真的是他的那面,所有的旗子中最美丽的,也是毁损得最严重的一面……看见它,他觉得自己仍然在铁路的边坡上。耳畔是子弹的呼啸声,饭盒碎裂声,还有团长的叫声:“旗子,孩子们!……”接着他的二十二个弟兄倒下去,他自己是第二十三个,轮到他冲过去扶住、举起那面因为缺少人举而摇摇晃晃的旗子。啊!那一天他曾经发誓要保卫它,要保护它,直到自己不再呼吸。然而现在……想到这儿,他浑身的血刹那间全都涌到头上来了。

他如同疯狂了似的,不顾一切地朝普鲁士军官扑过去,要抢夺他心爱的旗子,双手紧紧握住;接着他拼命要再一次高高地笔直地举起它,嘴里高声喊着:“向旗子致……”然而他的声音卡在他的喉咙里面。他感觉到旗杆在晃动,要从他的双手里滑落。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空气里,在这种无比沉重的投降的死亡的空气里,旗子再无法高高飘扬,任何高尚的东西都无法活下去……老奥尔尼像遭雷击似的倒在地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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