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用什么办法,穿上你那件白纱衣,安妮。”戴安娜坚决说。她们现在待在东山墙的房间里,外面正是黄昏,可爱的黄绿夹杂着的黄昏,清澈的蓝色天空上一丝云也没有,大大的圆月,淡淡的光芒,渐渐汇聚成光亮的银色,高高挂起在闹鬼的树林上方,空气里弥漫着甜美的夏日味道——昏昏欲睡的小鸟发出的咯咯笑声,左右摇摆的微风,遥远的说话声和笑声。安妮的房间已经太暗了,为了这次重要的装扮已经点亮了蜡烛。
自从四年前的那个夜晚以后,东山墙已经彻底不同了。那天晚上,安妮觉得这房间冷漠的寒意赤裸裸地横穿了她的活力。而如今,变化已经静静地潜入了这个房间,玛莉拉放纵了这种变化,直到它真正变成了一个年轻女孩子梦想中的那种优美、甜蜜的空间。
紫色的毯子上面有粉色的玫瑰,清晨一睁眼就看见床上粉红色的丝帘,视野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具体的东西,但是她的梦想却一直和她的成长保持着同一个水平,她不会因为这种梦想而悲伤。地板上覆盖着漂亮的席子,伴着风儿拍打着羽翼的淡绿色棉布帘子,这窗帘把高高的窗户变得柔软细致,墙上挂的不是金银线编织的锦毯,而是精美的纸苹果花,还有艾伦太太送的几幅画做修饰,斯苔丝小姐的照片占据了一个突出的位置,安妮一直悲伤地在下面的架子上摆放着鲜花,今天是一束朦胧的百合,清淡的香气充满了整个房间,就像在做一场含香的梦。这里没有桃心木家具,但是一个白色的书架上面放满了书,一把柳条摇椅,梳妆台上展开着白色的棉布,镶金框的镜子的拱形顶上画着胖滚滚的丘比特,还有紫色的葡萄,这镜子本来是挂在客房的。然后,就是一张白色的床了。
安妮正在因为参加白沙酒店的音乐会而梳妆打扮,这场音乐会是为了支援夏洛特敦的医院而举办的,聚集了四周地区的所有的业余艺术家来帮助它的举办,白沙浸信会教友合唱团的贝莎·塞普森和珀尔·克莱要表演二重唱,纽布莱彻的米尔顿·克拉克有个小提琴独奏,卡莫迪的威尼·阿德拉·布莱尔准备唱一曲苏格兰民谣,斯宾塞谷的劳拉·斯宾塞和安维利的安妮·雪莉要表演朗诵。
就像安妮从前说过的,“这是她生命中的一个新开始”,她对此非常亢奋。马修早就被安妮带给他的满足和骄傲送上了七重天,玛莉拉和马修也不分上下尽管她并不愿意承认。她说她不认为一堆年轻人在没有成年人伴随的情况下,游手好闲地逛到酒店是适宜的。
简的哥哥比利·安德鲁斯会驾着双椅马车和安妮、戴安娜、简一起去,还有别的几个安维利女孩男孩也都参加,会有一些从外面来的客人来参加这个晚会,音乐会还会为演员赞助晚餐。
“你真的认为那纱衣服好吗?”安妮不放心地问,“我觉得它没有那件蓝花棉布的漂亮,它不太时尚。”
“但它最适合你了,”戴安娜认真说,“柔软,还有花边。棉布太僵硬,看上去打扮的过于伪装。那件纱衣看上去就像长在你身上似的。”
安妮叹了口气,屈服了。戴安娜对衣着打扮的欣赏一向享有盛誉,很多人都想询问她的意见呢,她自己今天晚上就打扮得十分漂亮,穿着一件野玫瑰粉红色的衣裳,但这种颜色安妮是不能穿的,不过,戴安娜不表演节目,因此她的外表倒不是那么重要,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安妮身上,她起誓为了安维利的荣耀,肯定要把安妮打扮得像女王一样。
“把褶边拉出来一点,就这样,我来给你系腰带,现在是舞鞋啦,我来给你编两根粗粗的辫子吧,紧接在中间用一个白蝴蝶结把它们盘上去,唉,别在额头上留头发,分发线要柔美些,安妮,没有更适合你的发型啦,艾伦太太说过你这么分头发,看上去像圣母玛莉亚,我给你把这朵白玫瑰别在耳朵后面,我家就这一朵啦,我把它特地留给你了。”
“我要不要戴上珍珠项链?”安妮突然问,“马修上个星期给我从城里买的,我想戴着去。”
戴安娜抿起嘴唇,歪着脑袋用挑剔地眼神审视安妮,最后终于宣布她赞成了,于是那串珍珠项链就被挂在了安妮如牛奶般嫩白的细细的颈子上。
“你看上去真的很时尚啦,安妮,”戴安娜没有任何敌意地赞美道,“这样美丽的发型,我想这一定是你的特点,我这样就很不好看,我就怕这样扎头发,现在我明白啦。好啦,现在我差不多没事儿了。”
“但你有酒窝啊,”安妮热忱地笑了,“可爱的酒窝,就像奶油里的小窝窝,我已经没希望长酒窝啦,这种理想永远不会成真的。但已经有这么多梦想成真了,我不能再抱怨什么了。如今可以了吗?”
“都准备好了。”戴安娜充满信心地说,就在这时候,玛莉拉在门口出现了,她的灰发比以往更多了,看上去疲惫了许多,棱角即使没有少,脸上的表情却温柔多了,“进来看看我们的朗诵家,玛莉拉,她看上去可爱吧?”
玛莉拉发出一种不屑一顾的哼声,“看上去还算干净体面,我喜欢她梳这种发型,但一路上都是露水和灰尘,我担心这衣服都给毁掉了,而且,晚上湿冷,穿这种东西薄了点吧。纱这种东西是最不受用的了,马修买回来的时候我就说过了,但现在跟马修说什么都是费话,他以前倒是听听我的看法,现在呢,他只是不顾一切地给安妮买东西,卡莫迪商店的人都知道,什么都能卖给马修,只要向他说这东西漂亮、时尚,马修就把钱扔给他们了。当心裙子,安妮,离轮子远点,穿上夹克衫。”玛莉拉下楼了,心里自豪地想安妮看上去真的很美丽呢,“前额上有王冠上的月光”。她心里有些懊恼,懊恼自己不能去听安妮的朗诵。“穿这种衣服,外面的天气是不是太湿了?”安妮焦虑地问。
“完全不会。”戴安娜拉开了百叶窗,“完美的夜晚,怎样会有露水呢?看那月光。”
“我很高兴我房间的窗户向东,能看见日出呢,”安妮朝戴安娜走过去,“看着灿烂的清晨从那些长长的山脉中腾起,在尖尖的杉林上闪现出光芒。每天早晨都是清馨的,感觉就像在清早的阳光里洗浴自己的灵魂,哦,戴安娜,我爱这个房间,我都不知道下个月去城里没了它如何过呢!”
“今天晚上别提你要走,”戴安娜诚恳地说,“我不愿意想到它,因为我会为这而悲伤的。我想度过一个绝妙的夜晚,你要朗诵什么呢?安妮?你害怕吗?”
“不紧张,我已经当众朗诵很多次啦,已经不紧张了。我决定朗诵《少女的誓约》,很悲惨的一首诗,劳拉·斯宾塞准备了一段喜剧式的朗诵,但我更想让人家的眼泪决堤泛滥。”
“如果他们让你再来一段,你朗诵什么呢?”“他们不会叫我再来一段的,”安妮嘲笑似地说,她其实自己也偷偷希望会这样,她仿佛看见第二天的早餐时,她对马修讲这件事情的情形。“比利和简来啦,我听见车轮声了,走吧。”
比利·安德鲁斯硬是叫安妮坐到前座去,和他坐一块儿,安妮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了上去,她当然更想和女孩们坐在后面,在那儿她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笑啊说啊,和比利在一起就不会有啥好说或好笑的了,他长得又高又胖,是一个感觉迟缓的二十岁的年轻人,长着一张圆圆的没有任何经验的脸,让人痛苦的是他缺乏谈话的天赋,但是他十分地钦慕安妮,这会儿,因为要和这个修长匀称的姑娘一起驾车去白沙,他骄傲得快膨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