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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园丁集(3)

我欲唱一支歌,然而却没唱出来。一丝暗笑在你唇上浮现;你问它我不争气的原因。叫你微笑的唇儿起一个誓,说我的歌声如何地消失在静默里,如一只在芙蓉里沉醉的蜂儿。夜晚了,是花瓣收拢的时候了。允诺我坐在你的身旁,允诺我滚烫的唇儿做那在静默和星辰的微笑中能做的事情吧。

40

一丝怀疑的浅笑在你眼中滑过,在我来与你告别的时候。

我这样做的次数已经太多,你料定我很快又会回来。实话跟你说,我自己心里也存同样的料想。因为年年春天回来;道别不久又来访问,花儿每年回来在枝上绽放,大概我向你告别只是为了再回到你的身边。

还是将这幻象暂时保留吧,不要草率轻易地将它赶走。

一旦我说永远不回来的时候,就权作真话来听信它,叫泪雾暂时增浓你眼圈的黑影。当我再回来的时候,任由你怎样地狡笑吧。

41

我欲对你道出心里最深的话语,但鼓不起勇气,我怕你讥笑。

故而我嘲笑自己,将我的秘密在闹笑中打碎。我故意将我的痛苦说得很轻,因为害怕你也会痛苦。

我欲对你道出心中最真的话语,然而我鼓不起勇气,我恐你不信。

故而我弄真成假,说出了与我的真心相违的话。我将我的痛苦变成笑谈,因为我怕你会痛苦。

我想用最珍贵的名词来比喻你,但却没有勇气,我怕得不到相应的回报。

因此我送你一个苛刻的罪名,来衬出我的硬骨。我刺伤你,因为恐怕你永远看不出我的痛苦。我渴望规规矩矩地坐在你的身旁,因为我不敢,怕我的冲动会控制不住我的唇儿。

故而我故作轻松地扯东道西,将我的真心藏在语言的衣襟里。

我粗暴地对待我的痛苦,因为我怕你会痛苦。

我渴望离开你的身边,却没有勇气,怕你认为我懦怯。

故而我大大咧咧地挺胸走到你的面前。从你眸中频频射出的暗示,使我的痛苦永远新鲜。

42

呵,疯狂的,头号的醉汉;假如你踹开门户在大庭广众面前装疯;假如你在一夜之间倒空钱袋,对慎重轻蔑地吹起口哨;

假如你走着令人费解的道路,与无益的东西嬉耍;不理睬韵律与理性;假如你在风暴来临时扯起船帆,却将船舵劈成两半,那么我定要跟随你,伙计,喝得酩酊大醉奔向沉沦死亡的前方!

我在稳重谨慎的街邻中空耗了许多岁月。过多的知识染白了我的头发,过多的观察使我眼力减退。

多年来我积攒了许多零七碎八的东西:将这些东西统统砸碎,在它上面跳舞,将它们统统甩到风中去吧。因为我悟出喝得酩酊大醉而沉沦死亡,乃是最高的智慧。

让一切自寻来的烦恼消亡吧,让我彻底地迷失人生的道路。

让一阵飓风袭来,将我与船锚一同沉没。世界上住着崇高的人,勤劳的人,有用又智慧。有的人很潇洒地走在人前,有的人迟缓地落在人后。让他们快乐发达吧,让我成为废物吧。因为我悟出喝得酩酊大醉而沉沦死亡,是一切劳作的归宿。

我此刻誓将所有的奢望,让给所谓的正人君子。我摒弃我渊博的知识与是非的标准。我摔碎记忆的杯瓶,发出最后的叹息。用美酒的泡沫来沐浴,使我神经麻木。我发誓与温恭和认真分手。我下决心做一个无用的废物,喝得酩酊大醉而沉沦堕落下去。

43

不,我的朋友,我绝不会当一名苦行僧,任随你如何说。

我绝不当一名苦行僧,倘若她不跟我一起受戒的话。这是我不可动摇的决心,若是我寻不到一个舒适的住处与一个忏悔的伴侣,我绝不会做一名苦行僧。

不,我的朋友,我绝不离开我的亲人与朋友,去躲避到深山里面。

倘若在深山里没有欢声笑语;倘若没有各种鲜花的娇艳与芬芳;倘若它的幽静没有温馨与关爱。我绝不会当一名苦行僧。

44

尊敬的长者,宽恕这一对罪人吧。今天春风猖獗地吹起旋舞,将尘土与枯叶都卷走了,你的功课也跟着一同扫光了。师父,别再说生命是虚无的。因为我们已与死亡签订了和约,在一段温馨的时光中,我俩将会不朽。

纵使是国王的军队杀气腾腾地前来追捕,我们也会忧愁地拒绝说,弟兄们,你们干扰我们了。假如你们一定要做这个不好玩的游戏,请到别处去显示你们的刀锋吧。因为我们刚在你们追上我们之前变成不朽。

若是亲切的人们将我们围住,我们将感激地向他们鞠躬说,这个荣幸令我们汗颜。在我们居住的茫茫宇宙之中,没有多少容身之处。你看在春天百花盛开时,蜜蜂忙碌的翅翼也会相互碰撞拥挤,如此说来,只住着我们两个仙人的小天堂,真是狭小得太可笑了。

45

对那些决意离开的客人们,祈求神帮助他们快走,并且清除他们所有的印迹。

把所有一切美好的事物,微笑着统统抱在你的胸前。今天是幻影的聚会,他们不清楚自己的末日。让你的笑声只作为虚无的欢乐,似浪花上的闪光。让你的生命似露珠的叶尖一般,在时间的边际上轻轻起舞。

在你的琴弦上奏出无规则的暂定的音调吧。

46

你离开我只身离去了。

我想我会为你伤感,还会用多彩的诗歌塑就你孤寂的化身,溶解在我的心灵深处。

然而,我的运气太糟,时间何其短暂。青春一年一年地减少;春日如匆匆过客;盛开的花朵无情地枯萎,智者开导我说,生命仅是一滴荷叶上的露珠。

难道我可以无视这些,只守望着离弃我的那个人么?

这会是不明智的,不必要的,因为时间不宽容任何人。

那么,来吧,我的雨夜的足音;微笑吧,我的收获希望的金秋;来吧,春意盎然的四月,抛散着你的热吻。你来吧,还有你,也有你!我的情人们,你清楚我们都是普通人。为一个取回她的心的人而心碎,是件明智的举措么?因为时间不可怜任何人。

坐在屋角沉思,将我世界中的你们全写在韵律里,是温情的。

固守自己的忧伤,决不受人安慰是无畏的。然而一个陌生的面孔,在我窗外偷窥我的眼睛。我只能擦干眼泪,更换我歌曲的腔调。因为时间不宽容任何人。

47

倘若你要这样,我便不再歌唱。倘若它令你心震颤,我便将目光从你脸上移开。倘若使你在走路时突然惊跃,我便避开另辟新径。倘若在你编串花环时觉得烦乱,我便逃离你寂寞的花园。

倘若我使水花四溅,我便不在你的河边摇桨。

48

将我从你温情的枷束中释放吧,我爱,不要再把亲吻的酒倒给我喝。

香烟的浓雾弥漫,充满了我的心。打开房门,让晨光洒进吧!我消失在你爱抚的包缠之中。将我从你的诱惑中释放出来吧,把男子汉的本色还我,好使我将获取自由的心奉献与你。

49

我握住她的手将她紧抱在怀里。我将把她的爱娇拥进我的怀抱,将她的甜笑用亲吻偷劫来,用我的双眸来吸饮她深黑的一瞥。呵,然而,它在何处呢?谁能将蔚蓝从天空滤出呢?我欲把握美;它却躲开我,留在我手里的只有躯体。

我带着失望和困乏回来了。只有精神才能触到的花朵躯体怎能触到呢?

50

爱,我的心无时都在渴望与你相见——那与吞灭一切的死亡无异的会见。

似一阵狂风将我卷走;将我的所有全拿去;斩断我的睡眠夺走我的梦。将我的世界剥夺。

在这毁灭中,在精神的完全赤露中,叫我们在美中融为一体吧。

我的空想是无法实现的!除了在你里面,哪有这融为一体的希望呢,我的神?

51

那么唱完最后一首歌就叫我们离开吧。当这夜过去就将这夜忘却。我想将谁紧搂在怀中呢?梦是根本不会被擒获的。我期盼的双手将“空虚”紧压在我心上,我的胸膛被压裂了。

52

灯为何灭了呢?我怕它被风吹灭用斗篷遮住它,故而它熄了。

花为何落了呢?我的热恋的爱将它紧压在我心上,故而花落了。

泉为何枯了呢?我筑起一道堤将它拦住供我使用,故而泉枯了。琴弦为何断了呢?我强弹一个它力不从心的音节,故而琴弦折了。

53

为何盯着我让我羞愧呢?我非是来乞讨的。我站在你院边的篱外,只为要消磨时光。为何盯着我让我羞愧呢?

我没有在你园里摘下一颗果子,撷走一朵玫瑰。我谦卑地在一切陌生人都可站立的路边棚下,寻个荫蔽。

我没有撷走一朵玫瑰。

是的,我走累了,又落下了骤雨。风在摇曳的竹林中嘶鸣。云阵似溃军般的跑过天空。我走累了。

我弄不清你如何看待我,或是在门口等着谁。电闪晃花了你守望的眼睛。你如何能看到伫立在黑暗中的我呢?我弄不清你如何看待我。

白日已尽,雨势也停。我在你园畔的树荫与草地上的座位离开。夜色将临;关好你的门窗吧;我要离去了。白日了。

54

市集已散,你在黑夜匆匆地拎着篮子要去何处呢?月亮升上来的时候,他们都挑着担子回家去了。唤船的回声从月光映照的水上传到远处野鸭栖息的沼泽。

在市集已散时,你拎着篮子匆忙地要去何处呢?

睡眠将她的手按在大地的双眸上。鸦雀无声,竹叶的低语也已停止。

劳作的人们从地头儿归来将席子在院子里铺展开来。

在市集已散时,你拎着篮子匆忙地要到去何处呢?

55

正午的时候你离去了。骄阳照在头顶。

当你离去时,做完工作的我坐在凉台上休息。飘忽不定的风吹来,挟裹着很多远野的芳香。树荫中鸽子不停地咕咕,屋里飞着一只蜜蜂,嗡出很多远野的气息。

村子在午热中打着瞌睡。路上不见人影。树叶的响声时起时落。我凝视天空,把一个我所熟悉的名字织进蔚蓝里,当村子在午热中打着瞌睡的时候。头发我忘记了编起。困乏的风在我头上与它玩耍。

河水在浓荫覆盖的岸下缓缓地流淌。懒惰的白云躺在天上一动不动。我的头发我忘了编起。正午时分你离去了。路上的尘土滚烫,田野喘息着。密叶中鸽子在呼唤。我独坐在凉台上,在你离去的时候。

56

我是一个为琐碎的日常家务而整天忙碌的妇女。你为何选中了我,将我从琐碎生活中解脱出来?尚未显现的爱是庄严的。它在隐藏的心的朦胧里如宝石般的放光。在奇异的阳光下,它可怜地显得晦暗。呵,你击碎我心的盖子,将我抖颤的爱情拉向空旷之地,将那阴暗藏在我心房的角落,永远损坏了。其他女人与过去一样。尚无一人能窥探到自己的最隐秘处,她们弄不清自身的秘密。

她们轻快地微笑,流泪,谈话,劳作。她们每天都去庙堂,点燃她们的灯,还去河中取水。

我希望将我的爱情从无遮拦的颤羞中救出,然而你掉头不理。

诚然,你有远大的前途,然而你将我的后路切断了,让我赤祼在众人眼睛的日夜瞪视之下。

57

我撷了你的花,呵,世界!我将它放在胸前,却被它刺伤。

阳光渐淡,我看见花儿枯萎了,却存留着痛苦。

许多鲜艳芬芳的花还会来到你这里,呵,世界。然而我采花的时代已逝,黑夜漫漫,我失却了玫瑰,只有痛苦尚存。

58

在一天清晨,一位盲女将一串盖在荷叶下的花环献给了我。

我将它挂在颈上,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眸。我吻着她说,“你跟花朵一样盲目。”“你自己不懂得这份礼物是何其美丽。”

59

呵,女人,你不仅是神的手工艺品,而且也是人的;他们永远用美来打扮你,而且是从心里。

诗人们拿形容的金线为你织网,画家们以永新的不朽来描绘你的身形。

海为你捧出珍珠,矿为你掏出金子,绚丽的花园摘下花朵来装扮你,覆盖你,使你越发美丽。

人类心中的美好愿望,在你的青春上倾注光荣。你半是女人半是梦幻。

60

呵,石头雕就的“美”,你冷静无语,独自岸然地站立在生命奔腾怒吼的中流。

“伟大的时间”依恋地坐在你脚边悄声说:“开口吧,向我开口吧,我爱,开口吧,我的新娘!”然而你的话被石头紧紧地锁住了,呵,“不动的美”!

61

安静吧,我的心,叫别离的时间充满温情吧。叫它不是死亡而是超脱。叫爱恋化作记忆,痛苦化作诗篇吧。叫穿越天空的翱翔在巢窝敛翼中止息。叫你双手的最后的碰触,似夜中花朵一般地温柔。停住一刻吧,呵,“美丽的结局”,用无言道出最后的话语吧。

我向你敬礼,用我的灯盏照亮你的归程。

62

在梦幻的迷离小路上,我去寻觅我前世的爱。她的房舍位于清冷的街头。在习习的晚风中,她心爱的孔雀在架上作梦,鸽子在它的笼子里沉默无言。

她将灯放在门旁,站在我面前。她抬起一双明眸望着我的脸,无声地问道,“你好么,我的朋友?”

我欲答话,然而我们的语言迷失而又忘却了。

我左思右想,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我们的名字。泪水在她眼中打旋儿,她向我伸出了手。我握住她的手无言地站着。

我们的灯在晚风中摇曳着熄灭了。

63

行路人,你非得走么?夜是静谧的,黑暗在树丛上沉睡。我们的凉台上灯火通明,繁花似锦,青春的眸子尚清醒着。

你上路的时刻到了么?行路人,你非要走么?

我们不曾用挽留的手臂来抱住你的双足。你的门没有关闭。你的马也已备好鞍鞯。倘若我们想挡住你的去路,也仅能用我们的歌声。倘若我们意欲挽留你,也仅能用我们的双目。

行路人,我们毫无办法挽留住你,我们仅有泪水。

在你眼中放光的是何种不熄之火?在你脉管中流淌的是何种不竭的热力?是何种召唤在黑暗中引动你?你从头上的星辰中,得到什么奇怪的咒语,即黑夜无言而异样地迈入你心中时所带进的那个隐秘的讯息?倘若你厌烦那喧闹的集会,倘若你厌烦吵闹,困乏的心呵,我们就吹熄灯火,终止琴音。我们将在风叶声中静坐在黑暗里,疲惫的月亮会在你窗上披上银白的光辉。呵,行路人,是何无眠的精灵在午夜的心中与你相遇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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