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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玛丝洛娃转过了头来看了看,接着抬起头来,挺起胸脯,向铁丝网这边走了来,在两个女人之间挤到前面,疑惑地目不转睛地看着聂赫留道夫,不过她还没有认出他来。但是她看得出他是个阔人,便对他嫣然一笑。

“您是来看我的吗?”她问,把她那微笑的脸贴到铁丝网上。

“我想和……”聂赫留道夫不知该怎么说起才好,到底是“您”,还是说“你”呢。然后他下定了决心应当称“您”。他讲话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我想和您见一面,……我……”

“你不用吱吱唔唔的,”他身边衣衫褴褛的人高叫道。“你究竟拿过没有?”

“我告诉你,他快死了,你还要什么呢?”另一面有个人在喊道。玛丝洛娃听不清楚聂赫留道夫在讲什么,在他说话时,她突然地记起了他。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她脸上的微笑很快就消失了,她开始难受地蹙起了眉头。

“我听不清您的话,”她嚷道,眯起她的双眼。“我来是……”“是的,我在做我应当做的事情呢,我在忏悔,”聂赫留道夫思忖道。这时他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的嗓音哽咽了。他用指头紧紧地抓住铁丝网,说不下去了,努力控制住自己,以免哭出声来。

“我对你说:你干嘛去管那些与自己不相干……”另一边有人女嚷道。

“你要相信上帝,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一面有一个女犯人也喊道。

玛丝洛娃看到他激动的神情,才一下子想起他来。“您好像是……但是我没有认出来,”她喊道,眼睛并没有看他。她那突然涨红的面孔变得更加阴郁了。“我来是请求你饶恕我的,”他大声地说出了这句话,感到很害羞,朝四周望了一下。但是他立即又想到,假如他感到羞耻,反而是好事,因为他应当承受这种惭愧。他就接着又高声喊道:

“请你宽恕我吧,我是有罪的……”他又叫道。她站着一动也不动,她那斜视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他。他再也说不出来了,便由铁丝网那里离开了。他胸腔里不停地翻腾着,差点哭出来,然而最后又按捺住了。副狱长把聂赫留道夫带到女犯人的屋子里来之后,显然对他有了一些好感,他自己也到了这个房间里。他看到聂赫留道夫没有在铁丝网那里,就向他询问为什么不去和他要见的女犯人说话。聂赫留道夫擤了一下鼻涕,竭力装出了镇定的模样,回答说:

“我隔着铁丝网无法讲话呀,我一点也听不到。”副狱长思考了一会儿。“嗯,这样吧,暂且把她带到这里来也可以。”“玛丽娅·卡尔罗芙娜!”他向另一个女看守说道。“请把玛丝洛娃带到这边来吧。”

过了—会儿玛丝洛娃从侧门里走了进来。一直来到聂赫留道夫的面前停下来,从眉毛下面瞧了他一眼。她那乌黑的鬈发,还像前天那样,弯曲着垂在前额上,她那张不健康的脸稍微有点儿浮肿且惨白,但仍然很漂亮,那双乌黑发亮的、斜视的眼睛在浮肿的眼皮下光彩夺目。

“你们可以在这里说,”副狱长说完就离开了。聂赫留道夫向靠墙放着的一个长凳那里走过去。

玛丝洛娃带着困惑的神情看了看副狱长,随后耸了耸肩膀,跟随着聂赫留道夫向长凳那里走过去,整理一下衣服,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我知道,请您饶恕我是很不容易的,”聂赫留道夫张嘴就说,但是欲言又止,感觉喉咙被什么哽噎住了,“但是,假如以前的事已不能再改变,那么我愿做我所能做到的一切事情。请您说说……”

“您是怎么发现到我的?”她问道,并没有理他所说的话。她那双斜视的眼睛注视他,而又仿佛没在看他。

“我的上帝呀!帮帮我吧,教教我该怎么办?”聂赫留道夫暗想,看着她那张已经变了模样并且现在已经十分难看的脸。“前天您受审时,”“我就是陪审员。您难道没有认出我来吗?”

“没有,我没认出来。我也没时间认人。再说我根本就没看,”她说。

“您不是曾有过一个孩子吗?”他问道,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脸红了。

“谢天谢地,他早已经死了,”她简单而狠狠地回答了他,移开目光不再去瞧他。

“是吗?为什么?”“那时我自己也在生病,差点死了,”她说,连眼睛都没有抬。

“那我的姑姑们怎么会让您走的?”“谁还会用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仆呢?她们一旦得知我怀孕了,就把我赶出来了。嗨!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呢。我什么都忘记了,全忘记了。一切都过去了。”

“不,没有过去。我不能这样不闻不问。今天,我要赎回我自己的罪过。”

“没有什么罪好赎回的。过去的事情,已经都发生了,并且都已经过去了,”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她突然瞟了他一眼,笑了笑,那是一种使人嫌恶的、可怜兮兮的笑。

玛丝洛娃从没想到还能看到他,尤其是在此时此地。因此,他的露面一开始就让她感到十分惊讶,迫使她想起了她很多从来都没有去回忆过的事。记起了一个充满美好的感情和理想的天地,这是那个爱过她而又被她所爱的可爱青年为她创造出来的。但她又记起他那难以理解的残酷,记起了那一连串的侮辱和痛苦,这一切都是跟随在那种使人陶醉的幸福之后所降临的,并且又是接二连三产生出来的。她曾经感到过悲痛。但是她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于是她如今也照例去做,平日里她始终是在使自己摆脱这些回忆,现在她也还是这么做的。最初她把眼前的这个人,和她过去曾爱过的那个年轻人曾联系在一起,但她觉得这么做太痛苦了,因此她也不再把他与那个年轻人再联系在一起了。现在,这个衣着整洁、脸色红润、胡子上喷着香水的老爷,已不再是她曾爱过的那个聂赫留道夫了,而是另外一个人:这样的人在需要的时候就把她这种人拿来玩弄一下,而她也尽可能地利用他们来为自己弄到一些好处。因此,她才向他露出了迷人的一笑。沉默了一会,她心里想着应该怎么利用他弄到些好处呢?

“所有都过去了,”她说。“如今我已经被判了刑,要去服苦役了。”当她讲出这句痛苦的字眼时,嘴唇哆嗦了起来。

“这我知道了,但我坚信您是无罪的,”聂赫留道夫说。

“我当然无罪。难道我能是贼,是强盗吗?据我们这里的人说,关键在律师,”她继续说。“人们都说,我应该上诉。但是,需要花很多钱的……”

“是,肯定要上诉,”聂赫留道夫说道。“我已去找过那律师了。”

“不要怕花钱,要找一个好点儿的律师,”她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去做。”然后又是一阵沉默。她又像方才那样轻轻地一笑。“我想向您要一点儿……钱,如果您答应的话。十个卢布就行,用不着太多,”她突然说道。“没问题,”聂赫留道夫窘态毕露地说道,随即拿出他的钱包。

她迅速地看一下副狱长,他正在牢房里踱来踱去。“您别让他看到,不然都会被他抢走的。”

副狱长刚刚一转过身去,聂赫留道夫就掏出了钱包来,但是还没有来得及把一张十卢布的票子递过去,副狱长就又朝他转过身来了看到了。他立即把钞票握在了手里。

“难道这是一个已经没有了生命的女人吗?”以前曾亲切可爱,但现在却令人讨厌的脸,她那对眼睛一直看着副狱长和聂赫留道夫握着那钞票的手。突然间他有点儿动摇了。聂赫留道夫又在心里和自己说话了,像往常一样竭力地阻止他去思考他应当怎样行动的问题,而是逼他去思考其它的问题:他在考虑她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怎么做才能对她有好处呢?

“这个女人已经不可救药了,”那个鬼魂对他说,“你无外乎就是把一块重重的石块拴在你的脖子上,这石块会把你活生生地坠死的,阻碍你去做对其他人有利的事。你还不如把手里的钱你身上的钱全都给她,然后跟她一刀两断,这么做岂不更好呢?”他不禁这样想道。

可是他立刻又感到他的精神世界现在好像搁在了摇晃不定的天秤上,只要稍微一用力,天平就会向这一边或那一边倾斜过去。他向前一天,他感觉在他心里的那上帝呼救,上帝果真立即在他的心里又做了回应。他才下定决心立即把所有的话都告诉她。

“卡秋莎!我来是请求你饶恕我的,但是你怎么不回答我呢?你是否会饶恕我?”他说着,突然改变用“你”来称呼她了。

她不听他说的话,却一会儿看看他那只手,一会儿又看看副狱长。等副狱长刚一转过身去时,她就立刻对他伸出了手,拿过了那张钞票,把它塞在了自己的腰带里。

“您的话可真奇怪,”她说,并且在她眼中是在轻蔑地笑着。

聂赫留道夫又感觉到,她心中好像有一种和他水火不相容的东西,它维护着她,让她永远做她现在的这种人,在阻止他闯进她的心里。

但这些不仅没有使他更疏远她,反倒给了他一种特殊的、新的力量,驱使他去靠近她。他觉得他应该让她在精神上恢复过来,又觉得这是极其不容易的一件事,但是,正是因为这件事的困难本身又反倒深深地吸引了他。他现在对她产生的这种感情,是他过去不管对她或对其他人都从未有过的,而且是没有任何私心的。他自己一点儿也不想从她的身上得到什么,只是期望她改变现在这种做人的方式,希望她惊醒过来,恢复她自己的本本秉性。

“卡秋莎,你不能这样讲话?要知道,我很了解你的,我记得那时在帕洛伏你的模样……”

“何必再提那些旧事呢?”她毫无表情地说。“我回忆这些事是为了纠正我过去的错误,赎回我的罪,卡秋莎,”他开口了,本想说明他要和她结婚的,但是他遇到她的眼神后,看出这眼神中有一种那么可怕的、粗野的、厌恶人的东西,他就没有再说出口。

此时探监的人们开始纷纷走出去了。副狱长来到聂赫留道夫的面前,告诉他探监的时间到了。玛丝洛娃就站了起来,等待他们把她带回监狱去。“再见,我还有很多话想对您说的,但今天不可能了,”聂赫留道夫说,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我今后还会再来的。”

“似乎您该讲的话都讲完了吧……”她把一只也手伸了过去,但并没和他握手只是微微一碰。

“不,我会想办法在一个能和您好好交谈的地方再和您相见,那时我要讲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聂赫留道夫说。

“那好,那您尽管来吧,”她说,粲然一笑,那是她想讨得男人喜欢而做出的媚相。

“对我而言,您比姊妹更亲近,”聂赫留道夫说道。“这话简直太奇怪了,”她又说了一遍,摇着头,向铁丝网的那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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