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经过直布罗陀海峡,驶入大西洋,默尔考又重新振作了精神。可是新的打击又来了。碧波荡漾的大海上,每天都是水天一色的景象,其它什么也没有,天气闷热起来,周围出国工人们狼狈不堪的拥挤着,想着自己的孤独,他的心头又笼上了一层乌云。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像时钟一样刻板,以至于默尔考觉得自己已经在海上呆了很久。每天早晨睁开双眼,看着自己还在大西洋漂流,还在寻找母亲的航行中,自己突然会怀疑这是真的吗?甲板上经常落下各种鱼,热带特有的艳丽的日落,以及黑夜里布满海面的粼光,他觉得都是在梦里一般,这些东西都是幻觉。天气不好的时候,整天躺在房间里,听着东本滚来滚去,不断碰撞,听着人们尖呛的衰号声,好像进了地狱一样。海水有时变成黄色,阳光如炸,晒得人们毫无精神。大有只好躺大甲板上一动不动的闭目养神。谁知道这航行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人们都讨厌这每天只能看落天,大海的生活。
默尔考经常靠着船舷连续几个小时发呆,有时候想起母亲,常常是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梦中又有人对他说:“你母亲死了!”他一下子被吓醒,看着还是大海和蓝天,就又发起呆来。
船走了二十七天,最后的一天天气不错,凉风轻轻地吹着。默尔考在航行中认识了一位老人,这老人是隆巴尔地的农民,说是他儿子在美洲。默尔考和他讲了自己的故事,老人非常同情,拍着默尔考的肩膀,不断地说:
“好孩子!就要见到你妈妈了!”听了老人的话,默尔考心中平静下来,他觉得自己一定能找到妈妈。凉爽的夜晚,在甲板上四周是大批出国的工人,默尔考靠着老人坐着,想像着已经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情景:一个人走啊走,一下子看见了堂伯的店铺,立刻冲进去。“我母亲呢?”“很好啊。”“我们马上去找她!”二人用力敲响主人家的门,主人来打开门……每次他只能想像到这里,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然后自己悄悄地把脖子上挂着的饰品拿出来,亲吻着,轻声祷告。
航行终于结束了,轮船终于在阿根廷共和国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港口靠岸了。五月的早晨,阳光明媚,上岸就是这样好天气,真是好兆头。默尔考把一切烦恼都忘记,只希望母亲就在附近,很快就能见面了。自己居然到了美洲,一个人从一个世界来到另一个世界,漫长的航行,现在看来,好像很短暂,觉得就好像从在梦中飞到此地,梦醒了人也到了。坐船时为了怕丢钱,他把父亲给的钱分成两份分别藏起来,今天一摸,一份找不到了,只剩另一份了。因为心中有了盼望,也没太在意。钱可能是在航行途中被偷走了的,剩下的钱很少,但这有什么呢,马上能看见母亲,一切都会解决。默尔考拿着行李随着大队的意大利人下了轮船,再坐摆渡上岸,他匆忙告别了隆巴尔老人,向市内急奔而去。
进了市区,见人就问亚尔忒斯街在哪。那人正好是个意大利工人,看了一眼默尔考,问他认字吗?默尔考回答认得。
那工人指着自己身后的那条街道说:
“好的,你就沿那条街道一直走下去,转弯的地方都写着街道的名字;你一个一个看下去,就会找到你想去的地方。”
默尔考再三感谢,沿着他指的方向一路走下去。笔直的街道一直伸向远方,两旁都是白色低矮的别墅。街道上行人车辆混杂,喧闹得不得了。到处都飘扬着大旗,旗上用斗大的字写着各种各样的广告。每走十几米,肯定会遇到有个十字路口,左右望去都是同样笔直宽阔的街道,两旁也同样是白色低矮的别墅。路上到处是人和车,四周全都是一样的道路和建筑。这座城市就好像没有尽头一样,好像一直扩张到全美洲。他认真地着读每一个地名,有的很奇怪,非常难读。看见女人过来就仔细看,想像也许能碰到母亲。一回,前面走来的女士长得很像母亲,默尔考一下子激动起来,跑上前去,再仔细看,虽然有点像,那个人脸上却有个黑痣。默尔考匆匆忙忙不停地走,又来到一个丁字路口,他看了地名,定住不走了,终于到了亚尔忒斯街了。拐弯的地方,写着一百十七号,堂伯的店址是一百七十五号,他连忙跑到一百七十五号门口,站住了定一定神,自言自语道:“啊!母亲,母亲!马上就能见到您了!”走近看,见是一家小杂货铺。就是这儿了!他走了进去,里面走出一个老太太,雪白的头发、戴着眼镜:
“孩子!你想买点什么?”她用西班牙语问。
默尔考愣了一下,才费力地说:“这是勿兰塞斯可·牟里的店吗?”
“勿兰塞斯可·牟里早已死了啊!”老太太用意大利语回答。
“什么时候死的?”“哦,好长时间了,大约在三四个月以前。他因为生意不好离开了,据说到一个很远的叫做勃兰卡的地方,很快就死了。这店现在是我的了:”
默尔考心里有些发慌,仍镇定地解释说:“勿兰塞斯可,他了解我母亲的情况:我母亲由他介绍在一个名叫美贵耐治的人那里做工,除了勿兰塞斯可,没有人清楚母亲在哪里。我是从意大利来找母亲的,以前写信联系,都托勿兰塞斯可转交。我一定要想办法找到母亲。”
“可怜的孩子!我不清楚。我帮你问问附近的孩子们吧。哦!他认识勿兰塞斯可的伙计。问他,也许能帮到你:”
说着老太太走到店门口叫了一个孩子进来:“喂,我问你:还记得在勿兰塞斯可家里的那个青年吗?他是不是常送信给在人家做工的意大利妇女?她在谁家做工啊?”
“他是美贵耐治先生家里佣人,是的,老板娘,他经常去送信。就在亚尔忒斯街的那头。”
默尔考开心起来:“谢谢老板娘!您知道门牌号吗?要是不知道,只好请他带我去!——喂,朋友,麻烦你带我去找一下,我身上还有些钱可以给你做报酬。”
默尔考太天真了,那孩子不等老太太回答,立刻回答说:“跟我来吧!”
两个孩子飞快的跑到街尾,到了一所不太大的白屋门口,在那漂亮的铁门旁站下:从栏杆缝里可以看见花园里种了不少花草:默尔考按响门铃,——个年轻的女人走了出来:
“美贵耐治先生在在这里吗?”默尔才心里有些打鼓了。
“以前他住在这里,现在这屋我们买下了。”女人用带西班牙口音的意大利语回答。
“美贵耐治先生搬到哪里去了?”默尔考问,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去可特淮市去了。”“可特淮?可特淮在哪里啊?另外在美贵耐治先生家里做工的也一起走了吗?我的母亲——他们的女仆,就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也一起走了吗?”
女人看着默尔考说:“我不知道,父亲也许知道。请等一下。”说完话她走进去,一会儿一位高个子白头发的绅士走了出来。绅士看了看默尔考,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相貌,然后用意大利语问。
“你母亲从热那亚来的?”“没错。”默尔考回答。
“那就对了,就是那位在美贵耐治先生家里做女佣的热那亚女人了。据我所知,她和主人一家一起去了。”
“他们搬去哪里了?”“可特淮市。”默尔考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那么,我只好到可特淮去!”
“天啊!可怜的孩子!这里离可特淮有好几百英里路呢。”绅士自言自语道。
默尔考一听,几乎昏过去,一手拉住铁门。绅士很可怜他,开了门说:“先进来吧!让我想想看有没有其它方法。”他一边说一边坐下,叫默尔考也坐下,详细问清楚了情况,想了一会儿说:“你的钱花光了吧?”
“我只带了很少的钱。”默尔考说。绅士想了一会,就在桌上写了封信,封好了交到默尔考手中说:“等这封信到勃卡去。勃卡是一个小镇,从这里走,两小时就能到了。那里有很多热那亚人。路上不认得了,问问别人就行。到了勃卡,就去找这信面上所写的绅士。把信交给他,他很快会安排送你,把你再托给别人,帮你去可特淮。只要能到可特淮,你就能找到美贵耐治先生和你母来了。还有,把这个带上。”说着把一些钱塞到默尔考手里。又说:
“去吧,勇敢些!无论走到哪里,总有同胞会帮你,不用怕!祝你好运。”
默尔考不知要怎么道谢才好,只说了一句“谢谢”,他拿着行李走出门,和带路的孩子挥手告别,向勃卡走去。他心里满是期待,穿过宽阔而热闹的街道向前方走去。
从现在到夜里,一天中的事情:都像梦魇一般地在他的记忆中混乱浮动。他已疲劳,烦恼,绝望到了这种地步。当晚默尔考在小店里住下,第二天他在码头等了一天,眼巴巴盼着船尽快来。到晚上他登上开往洛赛留的货船:这船由三个热那亚水手驾驶,他们的脸都晒得铜一样黑。默尔考听他们用家乡话交谈,心中才稍微有些慰藉。
船要走三天四夜,默尔考一路上又看到许多奇景。他看见了波澜壮阔的巴拉那河,国内所谓大河的濮河和这相比,只不过是一小沟。这河好像比意大利全国还长四倍。
船日夜徐徐地逆流而上,有时绕过长长的岛屿。这些岛屿以前群蛇出没,现在栽满了杨柳和果树,成了水中花园。有时船船行在狭窄的运河上,那是长得没边的大运河,有时又航行在平静如水的湖上,没过多久又开始绕着岛屿航行,也有可能穿过茂密的森林,转瞬间四周又安静下来,几英里之内只有陆地和安静的水,竟似未曾知名的新地,这小船好像在探险似的:越往前走,变化莫测的河水越让人心存疑虑!母亲不是在这河的尽头吗?这船到底要走多久啊?他不禁这样痴想着,他们一天吃两顿饭,都是面包夹咸肉,水手见他有面带忧伤,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晚上睡在船板上,一睁开眼,看见青白的月光,觉得奇怪,汪洋的水和远处的岸都被照成银色,看着此情此景,心里沉静下去,时时反复念着可特淮,像是幼时在故事中听见过的魔境的地名。转念一想:“母亲也应该坐船路过这些地方吧,也应该见过这些岛屿和两岸风光吧。”一想到这些,就觉得这一带的景物不再陌生,自己也不再孤独了。一天晚上,一个水手唱起家乡的歌,默尔考听着这歌声不禁想起母亲的催眠曲。到了最后一夜,他听了水手的歌哭了。水手止住歌声:
“小伙子!怎么了?热那亚的男子汉怎么可以在外国哭呢?热那亚男子汉应该周游世界,无论走到哪里都充满勇气和力量。”
他听了这翻话,精神为之一振:热那亚精神鼓舞了他,他昂起头,拳对砸在船舵上说道:
“对!我是男子汉!无论在世界上走多远我也不怕!就是徒步走上几百英里也没关系!我一定要寻找到母亲,只管往前走,死也不怕,只要倒毙在母亲身边就好了!只要能够看见母亲就可以了!我一定会坚持下去!”他下定了这样的决心,天亮时,船到了洛赛留市。早晨天气比较凉,朝霞似火照在城市上。城市坐落在巴拉那河岸边,港口停着几百艘各国的船只,热闹非凡。
他提行李走上岸,急忙找勃卡绅士所介绍给他的当地一位绅士。一走进洛赛留的市区,他觉得似曾相识,到处都是笔直宽广的街道,两旁都是成片的白色矮房子,屋顶上电线密密麻麻,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他怀疑难道又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了吗,心里又回到寻找堂伯住址的时候。他找了一个小时,费了好大力气,兜兜转转,总算找到了绅士的住所。听到门铃声,一个又高大又凶狠的男侍者走了出来,用外国语调问他来干什么。默尔考说想见伸士,他说:
“主人出门了,昨天和家人一起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去了:”
默尔考言语不通,吃力地说:
“但是我,——我需要人帮忙,我孤身一人!”说着把带来的介绍信交给侍者:
侍者接过来,硬绑绑地说:“我不清楚。主人过一个月就会回来,你到那时才能见他。”
“但是,我没熟人在这!我需要人帮助!”默尔考恳求说:
“哦!真麻烦!你们国家不是有很多人在这里做工吗?走吧走吧,去他们那里要口饭吃吧!”说着就关门进去了。
默尔考呆立在门口。
愣了一会儿,只得拿着行李慢慢走开。他伤心极了,心乱如麻,各种烦恼同时涌上心头:怎么办呢?从洛赛留到可特淮需要坐一天的火车,身上只剩一块钱,算上今天的花费那就所剩无几了。路费从哪儿来!干活吧!哪里有工作?乞讨吗?不行!还要受刚才那样的羞辱吗?不行!如果那样,不如死了好!他一边想,一边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勇气渐渐消失了。他把行李放下,靠着墙呆坐着,两手捧着头,一副绝望的神情。
街上行人的脚踢到他,车辆轰轰地来来往往,孩子们站在一边看他,他都一动不动,忽然听见有人用带着隆巴尔地土音的意大利语问他:
“出什么事了?”
他抬头一看,不觉叫了起来:“原来是你!”原来正是航海途中那位友好的隆巴尔地老人。老人也吃了一惊。他没等老人提问,急忙把全部事情告诉了老人:
“我钱花光了,只能找个工作。您帮我找个活吧,什么都行,扫地、运垃圾、打杂……我都能干,我可能省吃从不用攒路费去找母亲,您帮帮我吧!”
老人四下看了看,摇着头说:“活儿不好找啊!再想想吧,这里有不少意大利人,大家一起凑凑吧!”默尔考看到了一丝希望,心中有了些宽慰。“跟我来!”老人说着向前走去,默尔考提起行李跟着:他们无言的走过一条长街,到了一个旅馆前面,老人停了脚步:招牌上画着星星,下写着“意大利的星”。老人向里看了看,转身高兴地对默尔考说:“还好,大家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