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琳艾默不作声。不管处在多么无关紧要的场合,要她言不由衷地去捧场,那是办不到的。因此,出于礼貌上的需要而说说谎话的整个任务总是落在艾莉洛身上。既然有此需要,她便竭尽全力,谈论起迈得尔登夫人来,虽然远远不及洛茜小姐来得热烈,却比自己的真实感情热烈得多。
“还有雅罕爵士,”思切尔大小姐嚷道,“他是多么可爱的一个人啊!”
说到雅罕爵士,坦斯沃特小姐的赞扬也很简单而有分寸,并无随声吹捧之意。她只是说:他十分和善,待人亲切。
“他们的小家庭多么美满啊!我生平从未见过这么好的孩子。对你们说吧,我真喜欢他们。说实话,我对孩子总是喜欢得要命。”
“从我今天早晨见到的情况看,”艾莉洛含笑说,“我认为确实是这样。”
“我认为,”洛茜说,“你觉得几个小迈得尔登娇惯得太厉害了,也许他们是有点过分。不过这在迈得尔登夫人却是很自然的。就我来说,我喜欢看到孩子们生龙活虎,兴高采烈。我不能容忍他们规规矩矩、死气沉沉的样子。”
“说心里话,”艾莉洛答道,“一来到邦德庄园,我从未想到厌恶规规矩矩、死气沉沉的孩子。”
这句话过后,室内沉默了一阵,但很快这沉默又被思切尔小姐打破。她似乎很健谈,现在突然说道:“你很喜欢得沃郡吧,坦斯沃特小姐?我想你离开苏塞克斯一定很难过。”
这话问得太唐突了,起码问的方式过于唐突,艾莉洛惊奇之余,回答说她是很难过。
“罗拉庄园是个极其美丽的地方,是吧?”思切尔小姐接着问道。
“我们听说雅罕爵士极其赞赏那个地方,”洛茜说。她似乎觉得,她姐姐有些放肆,需要打打圆场。
“我想谁见了那个地方,”艾莉洛答道,“都会赞赏的,只是不能说有谁能像我们那样评价它的美。”
“你们那里有不少风流的小伙子吧?我看这一带倒不多。就我来说,我觉得有了他们,总是增光不少。”
“但你为什么认为,”洛茜说,似乎为她姐姐感到害臊,“得沃郡的风流小伙子不及苏塞克斯的多?”
“不,亲爱的,我当然不是佯称这里的不多。埃克塞特的漂亮小伙子肯定很多。可你知道,我怎么说得上罗拉一带有什么样的漂亮小伙子?我只是担心,假如坦斯沃特小姐们见不到像以前那么多的小伙子,会觉得邦德索然寡味的。不过,也许你们年轻姑娘并不稀罕多情的小伙子,有他们没他们都一样。就我来说,只要他们穿戴美观,举止文雅,我总觉得他们十分可爱。但是,见到他们邋里邋遢、不三不四的,我却不能容忍。这不,埃克塞特有个罗斯先生,好一个漂亮的小伙子,真是女孩的意中人。你知道,他是辛普森先生的书记员,然而你若是哪天早晨碰见他,他还真不堪入目呢。坦斯沃特小姐,我想你哥哥结婚前也一定是女孩们的意中人,因为他很有钱呀。”
“说实在话,”艾莉洛回答,“我无法奉告,因为我并不完全明白这个字眼的意思。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假若他结婚前果真是女孩们的意中人,那他现在还是如此,因为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哦!天哪!人们从来不把结过婚的男人看作意中人——人家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
“天呀!安妮,”她妹妹嚷道,“你张口闭口离不了意中人,真要叫坦斯沃特小姐以为你脑子里没有别的念头啦。”接着,她话锋一转,赞赏起房子和家具。
思切尔姐妹真够得上是典型人物。大小姐庸俗放肆,愚昧无知,对她无可推崇。二小姐虽然样子很俊俏,看上去很机灵,艾莉洛却没有一叶障目,看出了她缺少真正的风雅,还有失纯朴。因此,她离别的时候,压根儿不希望进一步结识她们。
思切尔姐妹并不这样想。她们从埃克塞特来的时候,早就对雅罕爵士夫妇及其亲属的为人处世充满了倾慕之情,而这倾慕之情有很大成分是针对他的漂亮的表侄女的。她们公开声称:坦斯沃特姐妹是她们见过的最美丽、最优雅、最多才多艺、最和蔼可亲的小姐,迫切希望与她们建立深交。艾莉洛很快发现,建立深交乃是她们不可避免的命运,因为雅罕爵士完全站在思切尔妹妹一边,他们举行聚会非要请上她们,真是盛情难却,只好屈就,这就意味着几乎每天都要在同一间房里连续坐上一两个钟头。雅罕爵士使不出更多的招数,也不知道需要有更多的招数。据他看来,呆在一起就算关系密切,只要他能切实有效地安排她们经常聚会,他就不怀疑她们已成为牢靠的朋友。
说句公道话,他在竭尽全力促进她们坦诚相处。就他所知,他已将他表侄女们的所有情况向思切尔姐妹做了极其精细具体的介绍。她们与艾莉洛不过见了两次面,思切尔大小姐便向她恭喜,说她妹妹真够幸运,来到邦德后竟征服了一位十分漂亮的如意郎君。
“她这么年轻就出嫁,这当然是件大好事,”她说,“听说他真是个如意郎君,长得漂亮极啦。我希望你很快也会交上这样的好运。不过,也许你早就偷偷摸摸地交上朋友啦。”
艾莉洛觉得,雅罕爵士当众宣布他怀疑她与埃特霍相好,这并不会比他怀疑梅琳艾时更注意分寸。事实上,两者比较起来,爵士更喜欢开艾莉洛的玩笑,因为这个玩笑更新鲜,更费揣测。自从埃特霍来访后,每次在一起吃饭时,他总要意味深长地举杯祝她情场如意,一面频频点头眨眼,引起了众人的注目。那个“费”字也总是被一再端出来,逗引出不计其数的玩笑,以至于在艾莉洛心目中,早就被确立为天下最奇妙的一个字儿。
不出所料,思切尔姐妹这下子可从这些玩笑里捞到了把柄。那位大小姐一时来了好奇心,一定要知道那位先生的尊姓大名。她的话虽然往往说得没轻没重,但是却跟她专爱打听她们家的闲事的举动完全一致。雅罕爵士尽管十分乐于引逗别人的好奇心,但他没有长时间地引逗下去,因为正像思切尔小姐很想听到那个名字一样,他也很想当众说出来。
“他姓弗勒森,”他说,声音不大,但却听得很清楚。“不过请别声张出去,这是个绝大的秘密啊。”
“弗勒森!”思切尔小姐重复了一声。“弗勒森先生是那幸福的人儿,是吗?什么!你嫂子的弟弟呀,坦斯沃特小姐?那自然是个非常可爱的小伙子,我可了解他啦。”
“你怎么能这么说,安妮?”洛茜嚷道,她总爱修正她姐姐的话。“我们虽然在舅舅家见过他一两次,要说十分了解他可就有点过分。”
这一席话,艾莉洛听得仔细,也很诧异。“这位舅父是谁?他住在何处?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她很希望这话题能继续下去,虽然她自己不想介入。不料两人没有说下去,而艾莉洛生平第一次感到,杰尼森太太既缺乏打听的好奇心,又缺乏通报消息的自觉性。思切尔小姐说起埃特霍时的那副神气,进一步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因为她觉得那位小姐情绪不对头,怀疑她了解(或者自以为了解)埃特霍有什么不光彩的事情,但是她的好奇纯属无益,因为雅罕爵士暗示也好,明摆也罢,思切尔小姐都没再去理会弗勒森先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