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什么呀觉得?”铁海打断小丫道,“不过这件事要保密,不要跟任何人讲,要对领导的名誉负责任。”
诸葛小丫望着神秘的铁海,点点头答应了。铁海在诸葛小丫的心目中更加伟岸,也更加高大了。能当“全县第一科的副科长”(铁海语),能代替县长写论文获得国际大奖,丈夫简直太有层次了。如果给他个棍子,他简直可以把天捅个窟窿;如果给他根牙签,他几乎能撬动地球。诸葛小丫对丈夫的崇拜,在那一瞬间完全超过了自己的先人诸葛亮。相比之下,她有些自惭形秽了。
杨茉莉已经连续两个月给她送钱了。都是她在门诊楼下给她打电话,然后她不得不下楼去。她坚持不要,但是她说是她应该得的,硬往她兜里塞。她第一次拿上那九百多块钱后,心里忐忑不安,压根就没在第一时间对铁海说。她拿不准该不该说,她担心他会斥责她,骂她没见过钱没有职业操守,所以她在头一个月没跟他说。到第二个月的时候,她又拿到了一千二百块钱,她不得不跟他说了。出乎意料的是,铁海没有骂她。
“不是假药就成。”铁海脸上没有一丝惊讶。
“当然不是假药,要不医院也不敢进啊。”小丫自己推理着。
“那就拿着呗。这是你们这行的潜规则。”
“我好害怕。会不会犯错误?”
“不会。人不知鬼不觉。”
“那……”小丫还是担心。实际上,铁海的话没起太大作用。最后,她叮嘱丈夫千万不要说出去,铁海笑了一下答应了。
有一天,诸葛小丫还是找到杨茉莉,要把钱退给她。“茉莉,咱俩是姐妹,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干嘛非要给我钱啊?!这样反而见外了。听姐姐的,这钱你先拿着,我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问你要。好吗?”
“不好。”杨茉莉冷冷地说。
“为什么?”诸葛小丫单纯地问。
“你脑子有毛病。”杨茉莉不满地说。“我还有事,先走了。拜。”
诸葛小丫没有达到目的。只好把钱又收回去。
从此,诸葛小丫天使般的心仿佛受到了伤害,经常蒙着阴霾。“反正我不花这些钱。”她倔强地自言自语。同丈夫代写论文挣奖金相比,自己从茉莉那儿得到的钱简直“来路不正”。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矮了一截。她突然就对“灰色收入”的“灰色”有了深刻理解。此时,她的心里就是这个颜色。
但是,诸葛小丫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她决定把那些钱都存起来,将来干一件大事。
九
杨茉莉给王稼轩的三天期限眼看就到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句话无数次地闯进王稼轩的脑海。他倒不是怕严,他巴不得坦白从严——给他几个大嘴巴都成,只要妻子觉得解恨就好——最好打个遍体鳞伤。只有这样,他对妻子犯下的滔天罪行,也许才能消解几分,也才能平复妻子心中的怒火,从而获得她的原谅。所以,他第一天就打算坦白一切,利用晚上的时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点滴细节,不加任何隐瞒地告诉妻子,以获得她的原谅。他隐隐觉得,他这样做固然伤妻子的心,但是她大概还不至于跟他离婚。
然而,这天晚上杨茉莉没有回家。下班的时候,王稼轩接到了她的电话,她去白海药厂进货去了。
第二天杨茉莉仍然没有回家。仍然进货。其实,她已经回来了。但是她没打算回家。她跟于雷厮混了整整一夜。王稼轩当然蒙在鼓里,但是他心里颇为惴惴。
第三天中午,王稼轩在街上碰到了铁海。王稼轩突然有一种想跟他聊聊天的冲动,毕竟他们在东方会馆有着同样的经历。于是,他提出请铁海酒馆里坐坐。
其实王稼轩并没打算从铁海那里讨主意,他只是心里憋得慌,想找个人倾诉一下。除了铁海,他不能跟单位任何人或者其他朋友诉说他的忧虑。
在一家小酒馆里,王稼轩把自己那天的经历,后来的感受,现在的打算,竹筒倒豆子似的,全摊在了铁海的面前。铁海就像听评书似的,眼睛睁得蚕豆那么大,脸上是一副全神贯注的神情,额头上却时不时地拧起个疙瘩。王稼轩一口气讲完后,如释重负,端起啤酒杯子深深地喝了一口。
“真是天方夜谭!不可思议!”铁海感叹。
“你丫那儿是不是有病?要不都那样了怎么还能扛住?”铁海百思不解。
“坦白?难道你脑子也有病?”铁海怒斥。
“坦白就是找死!除非你不想跟她过了。”铁海高屋建瓴。
王稼轩立等就懵了。本来他不是打算跟铁海讨法子的,但是,铁海的话让他的心更加悬了起来。怎么?坦白还有错吗?这个问题他可从没想过。离婚?真有这种可能吗?他先前觉得妻子茉莉在得到他的坦白和忏悔后,断然不会跟他离婚的。铁海却把这种可能摆在了他面前。
“我没不想跟她过呀!我毕竟没跟女人干那件事呀!”
“想跟她继续过下去就得眯着。否则你会家破人亡。交代什么?有什么可交代的?不就是按摩吗?这件事必须定性为按摩,只不过按摩的器官有所不同罢了。按摩你有必要交代吗?”
“当然,如果只是……”
“你没跟她们发生关系!这没错吧?”铁海思维缜密地问。
“是。”王稼轩不否认铁海的说法。
“那不就结了?!没发生关系就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什么事情没有你交代什么?真是病得不轻!”铁海的反向思维一向很发达。
王稼轩脸上的疑惑少了一些,好像明白了一些道理。不过,没几分钟,迷茫又重新浮上脸庞。“可是,这毕竟跟一般的按摩不一样。她们用了不该用的地方,碰了不该她们碰的地方。这跟……也差不多了。”
“真是一根筋!你老在这上面绕晃什么?”铁海大声斥责道。他想了想,又说:“这样也成,咱们不争论那天晚上的性质,我给你做一个判断:如果算按摩,没必要交代;如果算嫖娼,坦白无异于找死。你同意我的推断吗?”
王稼轩疑惑地问:“找死?什么找死?”
“当然是找死!无论她什么性格,你都会付出惨重代价。如果她老实善良内向,她可能会忍辱负重,不跟你离婚,但是注定心里一辈子难受,而且还有随时变坏报复你的可能;如果她泼辣凶恶外向,她肯定暴跳如雷,抽你个嘴巴子然后提出分手……这都明摆着的道理,哥们儿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铁海在交流中感觉到了兄弟间的情谊,他对王稼轩曾经的芥蒂已经烟消云散。他开始称呼他“哥们儿”了。
“是吗?真的会这样?!”王稼轩疑窦丛生,一脸虔诚。
“不信你就试试。你这就叫以身试法。”
“太可怕了。”王稼轩有些相信铁海的分析了。“那,那怎么办呢?铁哥,你给我出出主意。”
“打死了也不说。”
“可是那天我流眼泪了,她看见了。她起了疑心。”
“不管她。撒个谎不就挡过去啦?撒谎会不会?”铁海准备拿出看家本领来了。他的那双眸子可不是什么湖,简直就是海啸前的大西洋,深不可测险象环生,令王稼轩倍感陌生。
“怎么撒?说什么呢?弄不好啊!真不是长项。”王稼轩面露难色嘟嘟囔囔语无伦次。
“操!这也得我教你?!那你今天可长见识了。你这顿饭倒是不白请!”铁海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两圈,定住了,盯着王稼轩的期待的眼睛,“你就说,小别两天,突然就有了一种深深的依恋,弄着弄着就担心你好像要离开我似的,伤感了就哭了呗。”
“她……能相信吗?”王稼轩谦虚地问。
铁海笃定地点了点头。“听我的没错。”
后来,铁海一高兴,把自己那天晚上的经历说了出来,以跟王稼轩更好地交流。王稼轩这才知道,原来铁海跟两个女孩子是真的干了事情的。王稼轩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好奇。
“嫂子不会发现吗?”
“会什么会?我身上也没少一件东西,那玩意儿上面也没刻上记号。”铁海自信地说。他说的倒是实话。看来,即便是撒谎成性的人,有时候也有真实的一面。话还真不能说绝对了。
王稼轩被铁海的话逗笑了。刻记号?是啊,男人不能刻记号,女人也不能刻记号。笑过以后,他心里打定主意,按照铁海说的办——装聋卖傻,只字不提。
可是,王稼轩就是王稼轩,他在当天晚上,还是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杨茉莉听得全神贯注聚精会神,没有插一句话,她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的惊讶。她歪着头看着丈夫的目光充满狐疑,嘴角上又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得意。说完,王稼轩如释重负,深深地吐了口气。
“哦——,嗨,我都忘了。”杨茉莉突然拍了下脑袋,恍然大悟道,“什么三天四天的?!咱们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相信你?!我那也是神经质,瞎猜疑,随便一说诈诈你的。”杨茉莉连珠炮似的表白着,她的语气是轻描淡写的。“我不是天下最好的妻子,可我是天下最幸福的妻子……惩罚?我为什么要惩罚你?发誓?毒誓?癌症?讨厌。我不让你得癌症。艾滋病?美的你?!你是天下最好的丈夫,我是天下最好的妻子……讨厌,咱们别说这个了,我有更重要的消息告诉你。”
紧接着,杨茉莉话锋一转,眼睛里立刻充满了光泽。
“歇斯康简直就是摇钱树!真没想到,卖药竟然这么赚钱。以前净听人说,现在可真见识了。知道吗,这个月给医生们的提成就有这个数!”杨茉莉歪着身子冲厨房里洗碗的丈夫喊,她手上伸出四个指头。
肯定不是四百。王稼轩瞟了一眼杨茉莉伸出的手指头,首先做出判断,多半是四千。但是,这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
“四万啊!”杨茉莉见男人没有接茬儿,嘴上却没忘记发感叹,“给他们四万块,就证明我们也挣了四万块。四万块呀!”
王稼轩洗碗的手僵在那儿了,他的眼睛里满是惊讶。
“一个月四万,一年就是四十八万,十年就是四百八十万。孩子上完幼儿园,让他进城上贵族学校,一口气读完高中,然后直接上国外的大学,咱也能供得起。”杨茉莉胸有成竹地说。
“还有一件好事,忘了告诉你。我认识了老干部局局长,那批骨灰盒他们有可能留下,当福利发给将来去世的老干部。都是于雷介绍帮助认识的,于雷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办公室主任,卫生局的。于大哥可是个好人。”杨茉莉兴奋得难以自制,“来,稼轩,要不咱们再喝一杯?!”
第二天下午,在西江月贸易公司总经理办公室里,杨茉莉把王稼轩的按摩门事件告诉了于雷。
“绝不可能!除非他有病!”卫生局办公室主任于雷咧着嘴巴说。
“你他妈才有病呢!你以为男人都你这副德行呐?!”杨茉莉不屑地斥责着于雷,旗帜鲜明地站在丈夫立场上,口气里明显地含有了自豪和骄傲——
“王稼轩,我的丈夫,天下最棒的男人!”
十
军都草原的一百多名职工开始上访了。最初到县政府,后来去了市里,事情越闹越大。
按照约定,乔氏集团应该留用军都草原半数一百五十名职工,培训后使用;培训后仍然无法胜任新岗位的,企业征得当事人的同意,可以按照地区工资标准买断职工工龄,让职工到社会上自由择业。这都是协议上写着的条款。但是,乔氏集团不想用那么多人,只留下了六个部门经理和四个导游以及两个电工,其他人培训后“还是不能胜任工作”,只好“做下岗处理”。下岗就下岗,给钱就行——好歹算买断工龄呀,但是没钱。政府接收的那一半职工已经有了新的工作,最没有一技之长的也被安排到了环卫处扫大街。剩在草原管理处的那一百五十名职工,本来还想借助乔氏集团的“外力”和自己的勤奋,实现草原的“二次辉煌”呢,一下子却没人要了。留下也成,一年一签合同,旅游旺季基本工资只有四百元,淡季只能领取最低生活保障——一百八十元。
军都草原立刻就炸了。职工们纷纷拿起维护自己利益的唯一武器——上访。
“乔氏集团的资金链条出了点儿问题。”乔老板说。
“乔光年,你不是个爷们儿!”侯副县长气得直咬嘴唇子。
按照双方约定,乔氏集团买断职工工龄,老老少少,平均下来每个人需要二十万元,一百五十人就是三千万元。但是,乔氏集团声称“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钱。”
“我不是故意的,真是有一些偶然原因。”乔老板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侯副县长后悔至极。
侯副县长已经不止一次奉命到军都草原做职工们的工作,但是效果并不理想,职工们情绪激动,有一次甚至把凳子扔向了他。县委书记那边还不断地批评侯副县长,骂他瞎眼找到了一个无赖老板。侯副县长两面受气,里外不是人,恨死了老同学乔光年。
“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一向温文尔雅的侯副县长冲乔老板喊道。
“别急,让我们好好想想办法。”乔老板说。
两个人僵坐在侯副县长的办公室,陷入死一样的沉寂中。
这时,铁海推门进来了。
乔老板抬头看了一眼铁海,眼前一亮,“我们的智多星来了。铁海贤弟,你有何高见?”
“我……”铁海立刻看侯副县长,是征询的目光。
侯副县长侧脸瞟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别处,无奈地嘟哝了一句:“说说看。”
铁海咽了口吐沫,咬了咬牙,说:“下个月,市里就要开两会了,安全稳定是大事。如果再上访两次,并放出风来要去市里闹,书记肯定坐不住了。”
“什么?!混账话!”侯副县长咆哮道:“你竟敢出这种主意?!哪学的这么卑鄙?!”他还从没跟秘书发这么大的火气。
铁海看了眼乔老板,乔老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书记一沉不住气,就会掏钱解决问题。花钱买平安嘛!”铁海一不做二不休。
“无耻!”侯副县长指着铁海骂道,“你给我出去!”
铁海倒退着离开了。
晚上,乔老板带铁海去了县城的“人间天上”。在休息室里,两个人穿着丝绸浴衣,躺在两张床上抽烟,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