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历史性的谈话中,铁海只撒了两次谎:一是他把自己的性爱经历安在了李小葱头上;另一个是他戏说想把县长千金让给李小葱,其实压根根本没这事,纯属他即兴发挥。
“对不起,小丫,我很自私,甚至有些坏,但我都是为了你。我爱你,我希望你考虑我的感情,我是认真的。”
“魔鬼!你是个魔鬼!”小丫无可奈何地说。
二
杨茉莉天生是一个妖艳的女人。她狐媚脸、尖下颏,一双丹凤眼,两抹柳叶眉,身材修长,嘴唇性感。在公共场合里,当一个男人跟她瞬间对视,这个男人就会眼前一亮,继而血流加速;如果她的目光在他的眼中多停留一秒钟,百分之八十男人将会心旌荡漾,不知所措;如果她停留两秒钟,那就是百分之九十对该男人有好感,也意味着该男人将多半受到她诱惑,百分之百同她上床。当然,没长眼睛和腰子的男人除外,胆小如鼠的男人除外。
不过从理论上讲,也有一种男人,他长着明亮的眼睛和健旺的腰子,也有足够的胆量,但是他凭借着独到的定力和智慧,会幸免于“难”。也许他牢记了子夏的“贤贤,易色”,故能“发乎情、止乎礼”,坐怀不乱;也许他胸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雄心大志,需要“洁身自好”,所以任凭你杨茉莉真就一仙女他也忍了。可是这种男人很少,能做到这一步的微乎其微,属于“爆冷”,就像绿茵场上中国战胜巴西一样。
杨茉莉跟过多少男人,跟过多少次,自己也说不清了。第一次是在十五岁,次数最多的是王稼轩——丈夫,这两点倒丝毫没有疑问。婚前杨茉莉还拿出小本记一记,嘴上往往嘟哝着——“第9个还是第10个”;婚后干脆把小本撕掉了。麻烦。
结婚以前,杨茉莉从不主动出击,单从追求者中挑选质优的“帅哥”,合适时机丢过去一个媚眼,三两天搞定,就够快活些日子的。“反正也这样了,享受吧!”有一次,杨茉莉跟女友果果说,“让臭男人们来得更猛烈些吧!”
婚后,杨茉莉开始主动出击。毕竟许多男人对有夫之妇心存芥蒂。她不管这个。无论你有家室还是独身,只要一个男人她喜欢上,她就狐笑与媚眼齐飞,秋波共长天一色,布下温柔陷阱,让男人“扑通”一下栽进去。新鲜两三个月或者半年,就毅然提出分手。杀伐决断,说一不二,不让男人有任何念想,不留任何尾巴。“老天爷让我长成这样,我贤淑不了,这就是命!命啊!”她这样真情告白的时候,好像有着天大的委屈。
杨茉莉有一个情人叫于雷,他是卫生局办公室主任。
有一次王稼轩出差,杨茉莉想借此机会历练一下自己,看离贞洁烈女还有多远。第一天两个情人约她,她拒绝了;第二天,于雷约她,她也咬牙扛住了。到了第三天下午,她实在受不了了,就给于雷打电话,于雷要准备会务,连夜加班,甭说陪她了。她就又给另外两个男人打电话,结果一个去首都北京开会了,另一个带团去西安了,弄得她十分懊恼。“他妈的,关键时刻谁也指不上!”突起想起“黄瓜”的故事,自讽道:“活人不能让尿憋死,爷有根黄瓜就行。”
此前,于雷曾经给她看过一条关于“黄瓜”的短信:停电,夫妻正要做爱,突然来电灯亮,妻见丈夫手中拿条大黄瓜。妻子大怒,问道,你就用它戳了我五年吗?丈夫反问说,我他妈的还没问你,孩子哪来的?
杨茉莉认识王稼轩是在五年前,当时王稼轩二十四,杨茉莉二十五。当然,杨茉莉的年龄只是身份证上的符号,那时候她实际上已经二十八。因为两人初识后,曾经谈论过年龄。
“你多大?”杨茉莉问。
“我二十四。你呢?也许我不礼貌了。”
“没关系,我无所谓。不过,我要考考你的眼力。”
“二十。”王稼轩故意把年龄少说三岁。他觉得她应该在二十三左右。
“不对。”
“那就二十一。”
“还不对。”
“二十三。”
“再猜。”
“二十五?!不会吧。”王稼轩很惊讶地问。
杨茉莉被王稼轩的表情吓住了。要是说出自己二十八岁的真实年龄,王稼轩会不会一溜烟跑掉?因为她还没打算嫁给他,所以真实年龄当然没必要告诉他。杨茉莉淡淡地说:“终于猜对了。”然后闷头不语好长时间,做出有些伤感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我没说什么呀?!”王稼轩很纳闷。
杨茉莉叹了一口气。
“别这样茉莉,你根本不像二十五的人。在我的心里,你真的只有二十岁。再说了,就算你大我一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杨茉莉把一只媚手伸向眼窝,涕溜了一下鼻子,同时肩膀颤动了一下……屋子里的空气顿时很伤感,伤感的背后潜藏着暧昧。
天生善良而单纯的王稼轩被眼前的情形感动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杨茉莉跟前,勇敢地伸出双手,在半空中停留了三秒钟,然后徐徐地落在了杨茉莉的肩上。
“年龄不是问题。爱情是不以年龄为界限的。”他说。
“可是,我谈过朋友。”杨茉莉这么说的时候,已经想跟身旁的这个后生认真了。头回见面就谈爱情俩字,这小子真“病”得不轻。不过,她又想,这年头还把爱情搁嘴边上的人,确实太少了。杨茉莉觉得王稼轩算得上稀缺资源稀有品种了。
“谁没谈过呢?!我也谈过一个。”稀有品种安慰她说。
“是么?”杨茉莉抽泣地问道,她柔美而伤感的样子很像德伯家的苔丝,“可是,男人跟女人不一样。”
“我懂。没关系。这么大了,没谈过肯定是瞎说。”稀有品种轻轻把她搂进怀里,“可是,人毕竟是人,高级动物,谁也不会成千上万地谈吧?!”
杨茉莉丝毫没有领会王稼轩的幽默,相反她心里一怔:有什么不可能呢?一周换一个的主儿大有人在。但是,不知道是一股子什么奇怪的力量,让她对眼前的稀有品种发生了浓厚兴趣。她抬起头,从沙发上坐起来,定定地望着王稼轩:“我谈过一万个。你信不?”
“去你的!胡说八道。你才多大?从十五岁开始谈,十年才三千六百五十天,一天谈三个,跟吃饭似的?!”王稼轩澄澈的眼睛里夹杂了明显的不满。“这种事情可不许瞎说的,破嘴!”
“开个玩笑嘛!”杨茉莉点到为止,看王稼轩已经“咬钩”,就开始“收线”了。
为了不让王稼轩看出破绽,结婚以前,杨茉莉坚持没有跟王稼轩上床。她说她不想,她不舒服,她心有余悸,她害怕他甩掉她。王稼轩就用浓浓的爱意去温暖她,耐心地等待着婚期的到来。“你心里的坚冰,就是我胸中的烈火,我一定会用我滚烫的胸膛,把你融化。”王稼轩诗性大发地向世界宣布。他觉得自己真是崇高。他把自己都感动了。
直到有一天,王稼轩和杨茉莉从电影院出来,在皎洁的月光下,在丽水公园旁,王稼轩拉着杨茉莉的手说:
“杨茉莉小姐,你是我的天使,你愿意嫁给我吗?”
杨茉莉心头一震,像是被什么硬东西撞了一下。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深情地望着他的眼睛:“愿意,我愿意。”
王稼轩好像吃了棉花糖,嘴里和心上甜丝丝的。
这是婚前的杨茉莉和王稼轩。
婚后,王稼轩跟杨茉莉如胶似漆,杨茉莉尽情展示着她“天使”般的美丽和柔情,悉心伺候王稼轩。这个时候,杨茉莉才真正知道,王稼轩此前竟然是个童男子。她真是觉得如获至宝。夜里她风情万种、上上下下;白天她落落大方、里里外外。夫妻生活甜蜜而新鲜,鱼水情深云雨同欢。在王稼轩的滋润下,杨茉莉更加饱满、光泽。她每天都准时回家,亲手为他下厨做饭,给他炒他爱吃的糖醋里脊,给他煲他爱喝的牛肝菌汤。“我要把你喂得足足的,棒棒的。我让你永远都那么棒!”
而王稼轩顿时就有些脸红,他知道她话里有话——暗含着一些色情的挑逗,但是他不知道怎么作答。他只好说:“以后你不要再干家务了,烟熏火燎的,对皮肤不好。”
“就是变成黄脸婆,量你也不敢甩掉我!”杨茉莉嘟起小嘴说。
“那是,我还没……稀罕……够呢!”
看着丈夫哆哆嗦嗦地说出一句色语,杨茉莉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而就是这样放荡的浪笑和失态,在王稼轩的眼里,就像是她鬼魅般的身材给他奉上了一场天使的独舞。
婚后第二年,杨茉莉从单位下海,干起了贸易公司。而王稼轩,也从小学老师的队伍中退出,改行到了他朝思暮想的文化馆,专职说起他的大鼓书了。
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杨茉莉逐渐变化,很快就回归到她本来的面目。她认识了他,认识了他他,认识了他他他……她开始晚饭后回家,而且晚饭后回家的频率越来越高。直到去年夏天,杨茉莉能每周回家吃两次饭就不错了。
三
铁海这些日子总失眠。科长提拔了,副科长转正,科里缺一个副科长。几个人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论能力,铁海应该是人选之一,可要是论资排辈,铁海就丁点儿戏都没了。中国行政文化特色。但是,铁海怎么也不死心。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这是铁海的一贯风格。
人没欲望则罢,一旦有了欲望,是很难自行平复的。铁海尤其如此。加上办公室刘主任的暗示,铁海实在不想放弃。但是,能不能提上去,又看不出任何有利的一面,就愁。茶不思饭不想的。漫长的黑夜里,他就那样大大地睁着黑色的眼睛,寻找着怎么也不容易看到的光明。黑夜,咬啮着欲望和叹息的黑夜,在辗转反侧中疯长,无边无际。
听到丈夫一声一声的叹息,诸葛小丫惺忪着睡眼,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宝贝,是不是病了?怎么这么热?”
“没关系,你睡你的。”
“跟钱一样,权力也是身外之物。”小丫劝慰。
“可有些身外之物你不能不在乎!”铁海的声音很执拗。
政府办秘书科有五个人,除了转正的副科长,还有四位,他们各伺候一位副县长。其中,常务副县长非常倾向于提自己秘书当副科长,特意跟办公室刘主任打过招呼,让“考虑一下”。铁海伺候的侯副县长管旅游和商务,心里当然希望铁海能上,但是心里没有把握。虽然铁海晚于另外几名秘书进政府,但是办公室刘主任喜欢他,就格外存了一些希望。侯副县长和刘主任当然抵不过常务副县长厉害,但是刘主任老奸巨猾,他对常务副县长说:
“郑县长说过,以后办公室人事变动,要跟他打个招呼。”
郑县长是正县长。其实,郑县长自己并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因为政府机关的事情理应由常务管。县长管全县的大事,管民生问题,是要高屋建瓴的。但是,为了提拔自己的心腹,刘主任略施“小计”,说了那样一句话,想把事情搁置起来。常务副县长听罢,只好“哼”地冷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铁海,我已经给你赢得机会,剩下的看你了。”
“我、我没什么能力……不过我愿意做好您交待的每一件事……我全听您的。”铁海因为激动有些语无伦次。
刘主任思忖了片刻,说道:“关键还在侯副县长那里。想法子让他跟郑县长说句话。”
铁海面露难意,急得直嘬牙花子,心想打死他他也支使不了侯副县长呀!嘴上却说:“行,没问题,我好好想一下!”
“干几件漂亮事。”刘主任说,“你有三个月时间。”
“您就等好吧,我绝不会给您丢脸的!也许用不了三个月。”铁海一不做二不休地撒谎。
干几件漂亮事?谈何容易。作为一个秘书,什么事能干得让侯副县长觉得漂亮?铁海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夜里失眠,叹息声声,辗转反侧。
春暖花开的时候,商人乔老板来到县里,铁海奉命接待。侯副县长跟乔老板一行见了个面,介绍了一下县里的投资环境,就打发铁海陪同去下面转。在接待过程中,铁海知道,乔老板跟侯副县长是江西老乡,还是同学,常年在京做生意。铁海小心伺候,把乔老板弄得很服帖。所以那天吃饭的时候,乔老板当着侯副县长的面夸了铁海,说铁海很聪明很辛苦很能干。铁海就说“不聪明不辛苦”。侯副县长说:“小铁不错的!”铁海心里就有些酸。他觉得领导当着客人夸自己,还是跟他生分,有距离。铁海那意思,要是侯副县长来一句“聪明什么呀!”,他才兴高采烈呢。
饭后,侯副县长问乔老板去哪里活动,乔老板反问县城里都有什么活动,侯副县长就看铁海。铁海立刻说:“青苹果娱乐城,音响还不错。”乔老板摇头。铁海说:“红高粱影院,今天正好演《集结号》。”乔老板仍然摇头。铁海咬了咬后槽牙说:“还有……留园洗浴中心,一水儿的苏州美女。”侯副县长微微蹙眉,拿眼瞟乔老板,乔老板并未惊诧,反倒叹了口气,心事重重道:“没意思,都是些俗东西。”
这时候,侯副县长笑了,像是从眼前这位老同学的身上发现了新大陆。“世道真是变了,连你都觉得这些东西俗了。”说罢,侯副县长就笑,乔老板也跟着笑了。铁海知道,在他们快意的微笑后面,很可能有一些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后来,乔老板问:“有没有说京韵大鼓的?”
侯副县长睁大眼睛:“怎么?你有这个雅兴?”
乔老板点了点头。
侯副县长再次看铁海,铁海立刻说:“我去问一下。”
在楼道里打了几个电话,铁海回到饭店包间,冲乔老板微笑了一下,眼睛转看着侯副县长:“侯县长,文化馆还真有一个说大鼓书的,叫王稼轩。但是他已经下班回家了。”
侯副县长说:“让他来,跟文化局讲一下,县里有重要客人。”
乔老板说:“算了算了,别影响人家休息了,明天再听不迟。今儿晚上咱们先喝喝茶、叙叙旧。”
“也好。一会儿我带你到丽水公园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