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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水与天

“呀!”没了乾云的左膳举着一把大刀出现在弥生和豆太郎面前。转眼间,豆太郎早已撇开弥生,紧紧抱住那两把刀,忽地低下身子在怀里摸索—看样子是要掏出他的绝技飞刀。左膳嘶哑的声音又让森林里的树叶震颤起来:“你是妖怪吗?不管是不是妖怪,你要是懂人话,就仔细听我说!你给我听好,那两把刀和这个姑娘早就是我的东西了,我去年在秋季比武大赛上得了头名,刀和这女人都是给我的奖赏,我也都收下了。”

豆太郎不开口,只是像野狗那样露出白牙,突然做出跳起来的动作,然后长臂在空中猛地一挥,闪出一道锐利的刀光。

小刀擦过左膳的头,随着“嘎”的一声,刺在了他身后的树干上。

“哼!臭东西!有本事啊!”

左膳喊道,迅速张开两脚准备冲上去,又即刻挥起刀划出半条弧线,想把豆太郎的脑袋砍飞,但豆太郎抓着地上的泥土躲开了,一边逃一边扔撒手剑,银线如流星般飞过去,命中了左膳的右臂。

可惜的是,左膳没有右臂。刺中左膳右边袖管的短剑穿过袖子一两寸后便掉到地上了。

瞬息之间,第四把、第五把小刀紧接着飞过来。小刀就像有生命一样,在阳光下拖着明晃晃的长尾巴,卷起一阵风,如剑雨般朝左膳罩下去。

但是,丹下左膳本来就不是个平庸的剑士。嗒嗒嗒嗒!只听得一串尖锐的金属撞击声,左膳上下左右翻转着大刀,把豆太郎的小刀都挡了下来。“啊!”看到左膳的剑法如此了得,吓破胆的豆太郎惊叫一声,无意识地又把手插进怀里,可小刀已经全扔完了,一把不剩。

豆太郎一瞬间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又立刻背过身想跳进眼前的草丛里。

“站住!你已经没东西可扔了吧!”左膳的骂声紧随其后。豆太郎回过头来,脸上似要挤出乞怜的微笑。但是下一个刹那,血从他的头上如瀑布般喷涌出来,将他全身染得通红—追上来的左膳冷冰冰地微笑着,朝他砍了一刀。

花椒豆太郎像一个沾满血的不倒翁,在地上乱翻、乱滚、挣扎了一会儿后,很快便揪着草根动弹不得,停止了呼吸。左膳看了,自言自语道:

“砍了这种东西,真令人不快!”他脸上挂着痉挛般苍白的笑容,把大刀上黏糊糊的血迹往草叶子上抹了抹,然后又想起了弥生和乾坤二刀,四处张望了一下,附近已找不到弥生和夜泣之刀的影子了。弥生大概是趁刚才的骚乱,带着刀悄悄逃走了。

森林深处万籁俱寂,连太阳都显得如此高远。阳光如雨似箭,透过树梢倾泻下来,映着留在草叶尖儿上的露珠。那露珠就像杂草中的花儿般闪烁着七彩之光,时不时地射进左膳的独眼里。

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左膳又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豆太郎的尸体。

昨夜他疏忽大意,且寡不敌众,乾云最后还是被人抢走了。但他想起铃川源十郎告诉过他,弥生与那五个防火装束的武士一起住在这片子恋森林里,因此,想把刀夺回来的他来到这个森林,打算试试运气。果不其然,他看到那两把刀终于合二为一了,然而在他除掉豆太郎这块绊脚石的时候,刀和弥生都不知去向。

“不打紧,反正她一定还在这附近转悠……”左膳沙沙地拨开杂草走了几步,一个人影在他眼里一晃而现—那是正急匆匆往森林下面跑去的弥生,她腋下抱着阵太刀形的两把刀。左膳跑了起来。

弥生也稍稍回头看着后面,拼命地跑着。两人你追我赶,离开了森林。

弥生紧紧抱着云龙二刀跑出了子恋森林,看到前方停着四顶轿子,以为是得印老人门下四个弟子还有没办完的事,回到森林里的家来了。她心想自己有救了,于是赶紧加快脚步往那边跑去。

“喂!人跑到你们那儿去了!”只听追在弥生后面的左膳这么一叫,几个人即应声从轿子里出来了。

真是才出狼巢又入虎口!原本三十一人的月轮援军如今只剩下三个余党—首领月轮军之助、各务房之丞、山东平七郎,他们三人刚才就和左膳一起乘坐轿子到达此处了。弥生现在就像自投罗网的一条小鱼。

“哎呀……”已经恢复了女子本性的弥生惊叫一声,立即转过身想往回跑,但是此时的情况就如俗话所说的那样—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左膳从弥生后面逼了过来。

弥生不知该往左走,还是该往右跑,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四个男人像捉瓮中之鳖似的把她和两把夜泣之刀一同塞进了一顶轿子里,左膳也随即要跟着钻进去。

就在那一刻—

荣三郎与泰轩同样也在昨夜的风雨混战中寡不敌众,被得印老人率领的五人团伙夺去了坤龙丸,两人虽然比左膳一行人晚了一步,此时也赶到了这里。

然后,诹访荣三郎等不及将情况弄清楚,立马挥舞着自昨夜以来便嗜血无厌的武藏太郎刀,冲左膳砍了过去。

“你们来了啊!”左膳大喝道,故意上前挡到荣三郎和泰轩中间,边与他们交手边大声喊着,“月轮兄,不用管我,你们先走!到计划好的那个会合之处去……剩下的由我应付,姑娘和刀就托付给你们了!留我殿后,你们快跑……”

同时,轿子里也传出锐气十足的回话:“好!兄弟们这就走!”

“明白了!”“那丹下兄,之后的事就……”“我知道,你们赶紧走吧!”

轿子外面的左膳和轿子里的军之助如此喊了几句话之后,四顶轿子便离开了地面。轿夫跑了两三步,调整好步伐,接着以整齐划一的姿势飞奔起来,在雨后泥泞的地上踏起飞沫,一会儿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左膳目送了一眼,这才放了心,脸上堆满讥笑,回头看着泰轩和荣三郎,说道:“受二位‘照应’这么长时间了,不过我也将就此告辞了。我赢了比赛,刀和姑娘是铁斋师傅赏给我的东西……哈哈哈哈,我就心存感激地收下来吧!”

荣三郎还没开口,泰轩先大笑起来:“你现在便夸下海口还为时尚早呢!看来你无心将自己的剑术用在正道上啊,这真是可惜了。”

“胡说什么!什么正道不正道的,我才不管!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主君……”

“嗬!他也这么说过啊。”泰轩向前走了一步,又说,“为了主君!噢,对呀,的确是这样没错!你是为了藩主相马大膳亮大人对刀剑的妄念—哈哈哈哈,越前也是这么说的……”

左膳的眼里闪了一下:“你说越前……是那个南町奉行吗?”

“那当然!这世间也没有第二个越前了!”左膳一听,说道:“啧!这件事越前也插手了嘛……哼!那你说得也对,我现在就放心也许还太早了!呀!我可不能跟你们这样耗下去了!”

声音未落,左膳已跳起来挥了一刀,从摆起架势准备应战的泰轩与荣三郎中间穿过去。

这时,一个农民恰好牵着马沿着对面的小路走过来,左膳便朝那农民飞快地跑去。他撞开农民,跃上无鞍的马背,那匹受惊的马就一溜烟跑了起来。骑在马上的左膳又伸手折了一枝树枝,啪的一下狠狠抽在奔马身上。而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鞍上鞍下人马难分矣。左膳快马加鞭,身影已经消失在扬起的尘土中。正当其时,目瞪口呆的泰轩与荣三郎忽听得耳边响起几声悍马的嘶鸣。

这救星出现得真是时候!泰轩与荣三郎朝马嘶声传来的方向转头一看,一个蒙面武士拉着两匹马的马嚼子,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两个人吃了一惊,都警觉起来,但那个蒙着黑头巾的武士牵着马毫无顾忌地走过来,对他们说道:“请乘上这两匹马!若现在即刻追上去,应该很快就能追到那个左臂剑士了。上马吧,不必客气!”

“感激不尽!”泰轩低头致谢道,“虽不知是哪位高人相助,但实在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的确如此!这都是殿下的命令。殿下在各处都已给你们安排妥当了,你们就放心去追吧!”

这番充满情义的话出乎泰轩与荣三郎的意料,泰轩反问道:“那位殿下是?”

“这个恕难回答。无论如何现在仍是争分夺秒之时,你们别耽搁,赶紧去追那匹马……”

泰轩与荣三郎当即跨上马鞍,往左膳离去的方向一路狂奔过去。他们发现了左膳的身影,可是左膳的马术看样子也很不错,不管他们怎么赶也追不上他。三匹马扬着尘土横穿过江户的大街小巷,最后来到汐留海的海滨。

左膳敏捷地从马上跳下来,转乘到事先便准备好的、泊今东京都港区东北部的旧地名。江户时代为了防止涨潮的海水逆流到外护城河而建有汐留堰。

在那儿的一艘传马船上,然后即刻切断绳索,把船划到海面去。月轮派三个人已经把弥生及乾坤二刀放进船内,等候在船上了。

看起来他们是打算走海路逃回相马中村。荣三郎与泰轩望着那艘船直跺脚的时候,又一个蒙面武士不声不响地如影子般站在他们背后。“这边来!”那武士招手一叫,一艘大传马船发出雄壮的橹声,船舷朝这边靠了过来。

“上船吧!”那武士说道。泰轩对他的声音似乎有点儿印象:“哦!你是大……”他刚开口,那武士便挥了挥手,默默地指着那艘大船。“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你从中斡旋,安排得如此周到啊。多谢了!不愧是南……啊……我什么都不说了!就这样!”泰轩合起双手向那个武士作揖,那武士似乎在头巾下面莞尔一笑,一边连连点着头,一边伸出手催他们上船,然后又说:

“我们很早以前就不遗巨细地侦察那一伙人的动向了,这些准备也早就安排好了。还有,那个家伙已经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了。是这样的,外樱田那一带有相马藩的上宅,我们把住在那儿的江户家老叫来,给他施加了一些压力,最终逼迫他说不认识那个集刀的左臂独眼剑士。哈哈哈,如此一来他便不再是相马藩士了,可以说只是条野狗……要砍要杀都运送货物等的小型日式舢板。无妨,北边不会有半句怨言。你们就狠狠地……”“原来如此!太好了!”“虽说奉行不能总摆出一副贤人的样子,但我也能理解。即使他什么也没说,可还是会尽力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江户这边就由我来善后,你们只需专心追前面那艘船就行了。快去吧!船要走远了!”

泰轩什么也没说,向那武士鞠了一躬,然后催了催荣三郎,两人便跳上蒙面武士派来的船。等候在船上的、身强力壮的船夫立即扬起橹,朝左膳他们的船追上去。

汐留海的左面是仙气稻荷,一眼望去只看到水。眼前的景致宽广无垠;橹摩擦着船身,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两艘船就这么从江户起航了。深蓝色的大海。浅绿色的山峦。

回首一望,那个蒙面武士走在海岸上,身影小如针眼,正渐渐退出泰轩和荣三郎的视野。

船与船的前方,只有水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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